相看两厌
不言犹豫许久,大着胆子点了点傅括,力道非常轻微,看得出很是畏惧傅括。
傅括烦躁地回头看向不言,静静等着她开口,她也不浪费傅括耐心,立马提笑直起绑着红绳的手腕晃了晃,“陛下,我们这样绑着,我做事不甚方便,所以……”
“你乖乖呆在我身侧便可,无需你多事。”傅括说完话就要背身,不言立马打住。
“我、我渴了,想去喝碗水。”不言道。
傅括眼神示意,“这有杯子,有水,你要喝便喝。”
“不行,男女授受不亲,我不……”不言被傅括的逐渐冰冷的神色吓住,立马改口,“臣女之意是,臣女粗鄙之身,岂可与陛下共用一物,共饮一杯,实属冒犯,万不敢当。”
傅括饶有新意,好生上下打量垂眸恭敬的不言,“看来你爹给你请的夫子还是教了你东西的,不错不错。”
不言被傅括一番夸赞弄得眉心一皱,心想,怎么?我之前在他心里是有多不堪?
“自然,自然。”不言忙不迭应答,吐槽归吐槽,面上还是恭顺之色。
“你错着壶口仰着头喝也是一样,我不嫌弃你。”傅括简单说完,眼中布满恶趣味,摆了一个最舒适的姿势,静静等着看不言出丑。
不言尴尬地咽了咽口水,在傅括的威压下,磨磨蹭蹭地拿起了水壶,仰头准备接水。
傅括嗤笑一声,讥讽地笑着摇头,用轻不可闻的声线评价道:“窝囊废。”
不言面对皇威,虽然胆怯,但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尊严,且不谈现下困境,谁也管不住谁,况未来问罪,还尚遥远,两人不知有没有命活到那个时候。
想通一切,不言破罐子破摔,之前温良乖顺的面具被一把扯下,表现出真实的面容和神情。
“你让我喝我就喝,别把自己看得太高贵,特别是现在。”不言用力地将水壶拍回原位,发出清脆摇晃的重声,紧挨着的酒杯都颤抖起来。
然后,她不顾傅括感受,蹲下专注着开始解开两人手腕上的红绳。
傅括本以为不言是玩笑话,毕竟他一直把不言看作胆子极小又无骨气的窝囊废,眼见不言解开大半,所言所行皆是真心实意,他有点慌了。
“朕是当朝天子,不要以为朕许你不用尊称,你就真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傅括低沉厉声警告道。
“我的身份?你是谁呀?我是谁呀?我们就是萍水相逢的过客,彼此皆不相识。”不言停下动作,对傅括极力绽放出一个甜美的微笑,看起来人畜无害,还颇有几分少女的可爱。
“你若是想满门抄斩,朕不介意成全你意,也算报答了。”傅括冷冷继续威胁道。
“陛下,现在我们都是砧板上的鱼肉,而且看样子,你比我情况更差,就不要胡言乱语了。”不言解开最后一圈,潇洒地将红绳丢在傅括脸上。
“我死了,你父亲也活不了。”傅括见此无用,直接爆出杀手锏。
不言站定,沉思良久,她窄小的身影静静地立在泥房里,迎着光线,显得更加渺小。
她很快想通了傅括话中之意,世人皆知,秋相乃当今陛下宠臣,今日之权势地位大多仰仗于陛下信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秋父在朝堂上看似繁花似锦,实则烈火烹油,他既非世家子弟,拥有背景,又惹其他世家不喜,尤其是掌握大部分权势的四大世家。
要名声没有名声,秋父在百姓中可谓是臭名昭著,要势力没有势力,孤身一人,无宗无族。
不言认命地回去,却没有卑躬屈膝,俯首称臣,“好了好了,裴舍公子,我在此起誓,以命保你回京,绝不抛弃,行了吗?我去喝水了。”
不言实在不想跟傅括共处一室,原先还盼着他醒,现在是盼着他睡,对于傅括的态度,从满腹恩情到不屑一顾,仅仅咫尺之间。
不言主打一个平等对待,不说其他人,单论张二娘,虽然人家是虚情假意,但她为了铁牛婚事还装一装,傅括虽贵为天子,却活灵活现一个白眼狼的素养,看不起她罢了,还几次三番威胁她。
她不至于那么傻,连对方明晃晃的嫌弃都察觉不出。
最令人生气的是,傅括一边嫌弃她,一边又命令她干活,简直让人火大。
尽管不言过过苦日子,不是自幼在蜜罐里长大,但是她也从来是父母的宝贝,没有受过几次委屈。
傅括的作派,实属令不言恼怒不喜。
她瞬时间忘记了与翠云家的恩恩怨怨,跑出房间,在院子里深深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林间清悦的鸟鸣和空气中木叶的清新,渐渐消减了她的疲惫与焦躁,心情满满平静。
翠云见势上前,将包裹递给不言,诚挚害羞地说道:“之前不知道不言你与裴舍公子的关系,惹出这样一档子事,真是抱歉。”
不言看见包裹,瞪大了双眼,愣在原地,她怎么忘了这一回事?!
“不用,不用,你知道…我们的事并不光彩。”不言扯出一丝笑,尴尬地敷衍过去。
翠云大义凛然,一把握住不言的双手,郑重道:“我没有想到你们的爱情如此纯粹,为爱抛下一切,生死相依,实在令我感动……”
“不是,翠云,我……”
翠云完全没有理会不言,而是双目含着点点泪光,接着自说自话道:“我原以为是话本上才会出现的故事,未料现实中也有。”
“翠……”
“不用多言,我懂,东西你拿好,不言,我娘对你还是不死心,你跟裴兄还是早早离开此地为妙。”
翠云前话,不言还想反驳,最后一句,顿时让不言清醒,无话可说。
“你娘真的这样以为吗?”不言试探道。
“恩,我娘说,你们大抵是未婚,裴兄又生得极好,气势非凡,娘觉得他定非寻常人,所以希望你嫁给我兄长,我嫁于你裴郎,但是!不言你放心,我不会插足你们之间的感情的。”翠云十分诚挚说完,眼神泛着星光注视着不言。
不言哑口无言,她几次发声,话还没有张口,便咽下了肚子,只有换上一个甜蜜情意满满的笑脸,“是呀,我们很恩爱。”
说到“恩爱”两字,不言语气不由加重几分。
在外陪着翠云干活收拾家务,天一黑,饭间,铁牛因为伤心,已经闷在自己房里整整一天,不在场上。
不等不言避免尴尬松气,刚用完饭,不言就被张二娘忙着逼回了房,端着一盏油灯,跟傅括面面相觑。
饭前,不言送来了一碗粥,所以傅括早已用过饭,他正举着书对灯细看。
“你吃了吗?你睡了吗?”
不言第一次和陌生男子夜间共处一室,不免拘谨局促,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隔着两米远,无话找话聊起来。
对于不言的行为,傅括简单两个字概括,“废话。”
不言脸一红,钻进地底的心都有,想要夺门而出,却被傅括叫下。
“你如果想和铁牛一起度夜,就出这个门吧。”傅括头也不抬,轻描淡写地说道。
“什么意思?”不言不明所以。
“铁牛傻,但张二娘是个人精,她可不会被我的三言两语忽悠住。”傅括合上书,妥帖地放在枕边,将烛火放在床侧地下。
“所以说呀,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要编这样一个理由。”不言略微烦躁地指责道。
傅括冷眼,立马飞来眼刀,“好心救你一回,你别好心当作驴肝肺,要知道被迫做人新妇的是你不是我,和我无半点关系。”
“谁说的,翠云跟我讲了,她说她娘觉得你气宇轩昂、与众不同,想要将翠云嫁给你呢。”不言道。
“嫁就嫁呀,我后宫里的女子不知几何,加上她,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不言的话对傅括完全没有威慑力,他满不在乎地摆手。
“你、你、你可真是花心!”不言被怼,脸涨得通红,半天也只蹦出这样一句话。
“不言,我想擦澡,换身衣物。”傅括轻浅一笑,没有跟不言计较,反而低下姿态温声请求道。
不言僵在了原地,好半天找回自己的声音,“陛、陛下,男女授受不亲呀,我女子之身,怎么伺候你沐浴呀,不行不行!”
不言连连挥手,白皙的脸颊像是泄了气的球,霎时红了起来,像是涂了一层厚厚的胭脂,又像是红透的苹果,行为姿态,不觉间尽显女儿家的羞涩和可爱。
“行了,朕不用你伺候,朕自己来,你在旁边守着就行。”傅括无语凝噎,冷脸放话道。
不言的娇羞刹那间一扫而空,脸极快地白了回来,怔怔望着那张白皙俊秀的冰山面庞,温暖昏黄的灯火也消融不了半分寒意,心中的热情以极快的速度冷了下来。
她刚才,究竟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