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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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势欺人

    几个少女围在一起嬉笑,左一言右一语打趣着亭中耸着肩膀、垂头看不清面容的淡青色衫裙的双丫发髻少女。

    为首的橙红少女见到不言,手指着不言笑道:“竹心,你看看谁来了?这不是你那乡野出生的表妹吗?”

    赵竹心本怯弱站在中心,听到这话弱弱反驳,“我算不上她表姐,不用牵扯到她身上。”

    “呦?书呆子还会反驳呢?原来除了之乎者也,还会说别的话。”陈凤媛阴阳怪气地继续讽刺赵竹心,其他人哄笑一团。

    秋不言不打算多管闲事,但听此缓步上前,笑眯眯地一把将赵竹心拉入怀中,很是亲热地握住她的手,说道:“呀,原来是表姐呀!失敬失敬,都没和表姐你好好寒暄,真是不言的过错。”

    秋不言边说边拉着赵竹心往外走,陈凤媛察觉,让人拦住亭落去路。

    “去哪?我和竹心妹妹尚未寒暄完,怎么你就拉走了?总要守个先来后到吧,真是…不懂规矩!”陈凤媛话中的不喜都要宛若实质向不言身上刺来。

    秋不言见不能安然离开,也就找了个位子一把坐下,嚣张地翘着二郎腿,拿起桌上的糕点就放入口中,“寒暄吧,我赶时间,等你寒暄完我再寒暄。”

    陈凤媛右眼皮一跳,莫名生出一股忌惮,不过是个乡野丫头,丞相府小姐身份又如何,没什么可怕的!

    陈凤媛平日嚣张惯了,家世的优渥让她不管在何处都是被人捧着,即使是王公贵族也要给她几分薄面。

    她安了安心神,站起身来,恶声恶气道:“你算什么东西?!知道我是谁吗?我和你竹心说话,有你这个乡野丫头插嘴的份?!”

    秋不言淡淡扫了一眼,咽下最后一口糕点,平静又认真地问道:“你是谁?”

    顿时,亭中鸦雀无声,不知是谁轻笑出声,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陈凤媛立刻羞红了脸,尴尬不已,瞬间尴尬化成了气愤,大声宣布道:“给我听好了,好话只说一次!”

    “我,是御史大夫家长女,母亲是定陶群主,外祖父是淮阳王,舅舅是……”陈凤媛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全是家中各个亲戚的名号,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都一一道来。

    秋不言耐心等她说完,“说完了吗?”

    陈凤媛拿起桌上的水一口喝尽,缓了一会,气喘吁吁应答道:“说、说完了。”

    “所以,你是谁?”

    陈凤媛被不言问得一愣,反应过来,气鼓鼓地说道:“我都说了,好话只说一遍,你逗我是吧!”

    秋不言神情认真诚恳地说道:“大小姐,你说这么多介绍的都是你家里人,我还是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呀?”

    “我、我、我是陈凤媛,你给我记住了。”话虽如此,但陈凤媛声音越来越小,底气相较之前弱了半分。

    “好,我会记住的。”秋不言煞有其事点点头,又紧接着问,“凤媛小姐,请问你寒暄完了吗?”

    “你知道我的身份,还敢这样对我说话?!”陈凤媛觉得眼前的少女简直是疯了,一个丞相的外室所生之女,居然敢这般狂妄,果然和她爹一模一样!

    “要比身份吗?好,我爹是丞相秋云天,官位比你爹高,权势比你外祖大,够了吗?有资格和你这般说话了吧。”秋不言不慌不忙简单陈诉事实。

    陈凤媛脸色又青又黄,难看不已,面对不言又没有一点办法,凶狠瞪了不言一眼,沉声没好气地说:“好,好,寒暄完了,走吧,你们都走吧。”

    秋不言全然不在意陈凤媛感受,听到此话,即刻把剩下的糕点丢入口中,拍了拍手指的残渣,拉着赵竹心就向外走去,原本堵在亭口的少女,不由自主让开了位子。

    等到不言走远,亭中少女才不约而同开始抱怨。

    “什么态度,不就凭着她爹吗?秋靖雪都不敢这么嚣张!”

    “真真改不了粗鄙气息,不愧是在乡野出生长大!”

    “上梁不正下梁歪,真是与她爹一脉相传。”

    此话一出,全场皆静,在场众人全部目光异样地看向说这话的月白衣裳的少女,少女是谏议大夫崔荣之女,崔成碧。

    崔成碧幡然警醒,自知失言,吓得冷汗直冒,不敢说话。

    秋不言走出亭落的路上,两人相顾无言,一人缓步前行,一人低头不语,看不见亭落,不言放开赵竹心的手,准备离开。

    赵竹心一把抓住秋不言的手,引得不言诧异地回头,疑惑她的用意。

    赵竹心仍然低着头,不言看不清她的脸,只感觉她手心温热,掌心跳动,心软了几分,和善看着她的头顶,静静等着她接下来的动作。

    “谢、谢谢你,不言妹妹。”赵竹心声音细小温和,语气中透着几分害羞。

    秋不言嫣然一笑,“不用谢,小事罢了,以后可不能任别人这样对你呀。”

    不言经过赵竹心的行为,对她略有好感,不由多提醒了几句。

    赵竹心用力地点点头,接着抬头正脸相对不言,小鹿般的眼睛满满都是灵气,令人挪不开眼,美中不足的是,眼神带着怯弱,厚重的刘海盖住额头,少了几分精神气。

    不言发自内心地称赞道:“竹心姐姐,你的眼睛很漂亮,掀起刘海肯定更美。”

    赵竹心听完,两侧脸颊立马红了,羞得垂首低头,弱弱应了一声。

    远处的秋靖雪看见这一幕,匆匆走来,“阿姐,原来你在这里呀!”

    秋不言与赵竹心齐齐抬头,以为喊得是自己,一同看向秋靖雪。

    秋靖雪像是完全没看见不言这个人一样,绕过不言,直接拉着赵竹心的手,边走边说道:“诗会没有你不行呀,阿姐快去帮我对诗。”

    不言眼眸微垂,抬眼间又是平日笑眯眯的样子,看不出丝毫异样。

    赵竹心自觉不妥,硬生生边走边回头不舍地与不言告辞,眼中装满歉意。

    赵竹心走后,不言又变回了形单影只,她四处闲逛,三三两两结伴不是吟诗就是抚琴,再不然就是谈论花草生长,没有一个自己能融入的话题。

    秋不言百无聊赖,嘴巴有点馋,又想喝酒了。

    望着远处被夕阳染色的晚霞,一层又一层,像是面纱,云朵聚拢各处,有些像奔跑的兔子,有些像直立的绵羊,有些像慵懒的猫咪,夕阳西下,天色不早了。

    不言自觉无趣,准备打道回府,找到秋靖雪告知她一声。

    秋靖雪温和地点头,好心提醒道:“不言,晚间还有宴会,陛下也可能参加,不留下见识见识吗?”

    秋不言笑着摇头,“不必,我酒劲上头,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府。”

    秋靖雪知晓此为托辞,不过看见秋不言整整一日被人冷落,四处碰壁,心情愉悦,自当应允。

    赵竹心看看靖雪,又看看不言,咬咬唇叹了口气,“靖雪,我不舒服,先走一步了。”

    赵竹心走到秋不言身边,红着脸小声问道:“不言妹妹,我可以坐你马车回家吗?我家车夫晚点才回来,麻烦你了。”

    不言立即爽快地答应,“当然可以!”

    秋靖雪见状,笑容僵住,“阿姐,你要回去?不陪靖雪不帮靖雪了吗?”

    秋靖雪每次用这种委屈巴巴的语气请求赵竹心,赵竹心从来招架不住,满口答应,没有一次失手过,所以她充满了信心。

    可万事万物皆有例外,赵竹心这次居然一反常态婉拒了秋靖雪。

    “靖雪妹妹,我真的身体不适,先回府了,下次再帮你可以吗?”赵竹心弱弱回绝,态度坚定。

    秋靖雪诧异又低落,缓缓看向不言,酸意上涌,半是赌气地说道:“你走吧,我不用你帮。”

    赵竹心自知秋靖雪生气,连忙柔声去哄,毕竟妹妹母亲走得早,她要多多关照。

    秋不言默默地等在一旁,神色复杂,待赵竹心哄好秋靖雪之后,两人结伴而去。

    不言先是叫醒并带走尚不清醒的青羽,三人一齐坐上马车,不言疑惑问道:“姐姐没带侍从吗?”

    “哦,这个,我家中仆侍少,所以没有带。”赵竹心说到这里,脸颊更红,扯着衣角,看起来尴尬。

    秋不言才发现赵竹心的衣料是普通的类型和款式,只因她身上的气质和漂亮可爱的脸蛋,忽略了这些外在条件。

    赵竹心观察着车厢,惊讶于一木一物的精细,幽幽感慨一句,“姨父对你——真好!”

    不言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将青羽枕在自己膝上,有一句没一句和赵竹心唠家常。

    “不言妹妹,靖雪她对你有敌意,做法也不对,在此我替她向你赔罪。”赵竹心小心打量不言的神色,认真作揖礼貌致歉。

    “不必,我没有为这些事上心。”不言摇摇头,淡淡道。

    赵竹心摇头,“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靖雪对你的敌意,会让你在京中世家圈子处境更难,姨父终究是男子,并不能在这方面给你益处。”

    秋不言点点头,“我明白这点”,又意味深长道,“但竹心姐姐你是靖雪妹妹的亲表姐,你没有对她表示关心,反倒对我这个名义上的表妹十分关切,我不明白这点。”

    赵竹心笑笑,“我和靖雪并非你所想的那般要好,这么多年,她也并未将我看作她姐姐,背后缘由说来话长,以后你便明白了。”

    秋不言更是好奇,眼前赵竹心的一举一动都不似宴会表现出的怯弱害羞,反颇为自得镇定。

    赵竹心察觉到不言的目光,不好意思缩起身子,腼腆笑了笑,又垂下头。

    不言不随意揣测他人心思,端起茶水递给竹心,想要聊聊,进一步了解对方,没来得及开口,传来车夫的声音。

    “小姐,赵府到了。”

    竹心下车,不言出于礼貌跟了下去,想着多聊几句,顺便与竹心辞别。

    只是,眼前的一幕,不言不禁瞪大了眼睛,错愕不已。

    赵宅相比于秋府,就如茅屋相比于豪宅。为何这般说,仅仅从府门外观上,可以瞬间看出差距。

    赵宅的宅门,是一扇只容纳两人同进的小门,低矮的门楣挂着一个斑驳的木制牌匾,上面用正楷规规整整写了“赵府”两个大字,宅子的高墙围院是砖墙灰瓦所建,与附近一片的高门府邸显得格格不入。

    不言困惑不已,赵竹心的祖父是上任丞相赵衍,她的父亲又是赵衍唯一的儿子,不说家财万贯,可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赵竹心又红了脸,拘谨地揉着双手,小声说道:“寒舍简陋,不比妹妹家宅,见笑了。”

    不言摆头,望着眼前的宅院,半是怀念半是安慰,“有何见笑的呢?我之前也是这样过来的,而且不怕竹心姐姐笑话,我住的院子远远不如姐姐家。”

    赵竹心误以为自己戳到了不言的伤口,忙不迭解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嫌弃我家府邸。”

    “我明白姐姐的意思,但我确无嫌弃之意,姐姐不必多心。”不言好声安抚,待竹心情绪平缓才松气。

    车厢窗户猛地推开,青羽睡意朦胧揉了揉眼,整个人无精打采,声音拖得长长,问,“老大,什么时候回去呀!”

    不言扶额,怎么忘了这一茬。

    “好好,马上,马上回去,你先眯一会,我们马上回家!”不言又好声好气劝下青羽,青羽的头像是被长绳系住的小球,点了两下,关窗又躺了回去。

    “竹心姐姐,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路上小心。”赵竹心笑着点头,挥手与不言告别。

    不言也挥挥手,坐上马车离去。

    马车滚滚车轮压过青石板路,赵竹心立在门口,望着马车渐行渐远,摸了摸刘海,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