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这院子才静下来。

    丁墨抱着书卷来到院中，手中刀一转，削开石块，平展铺开。

    “你会写字？”

    看着方行研墨，丁墨不由开口问道。

    乱山城地处边境之地，武风盛行，文风不振，也只有世家大族还有钱粮精力让家中子弟读一读书。

    丁墨这样一般的豪强，小时候也是要跟着做事的，还真没什么功夫读书。

    由己度人，丁墨觉得方行也应当一窍不通才是，怎么突然就想着要写字了？

    “丁师兄，会上一些。”方行擦了擦汗，看了看太阳，如此回答。

    转头，看着纸张，砚台，毛笔。

    方行心中有一丝紧张，这就是他想的办法。

    王师傅运血册子宝贵，但是里面的文字却全都犹如鬼画符一般，也不知是何人书写。

    恰好方行前世爱好书法，虽然称不上大家，但是比起那运血册子上的笔法却是好过不少。

    他想着，自己这几日摘抄一本，将自己摘抄的献给王师傅，求师傅同意借书三月。

    不能说这样的方法一定能够成功。但仓促之间，方行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写字要静。

    方行收敛心神，双腿呈簸箕状大张开，显得有些放荡不羁，眉宇间却满是严肃。

    其一手叩住毫纸，另一只手抓起长毫毛笔，一提，一落，犹如龙蛇一般腾转飞扬。

    丁墨原本面上还有些不以为意，只认为方行在胡乱涂抹。

    可随意一看，心中一惊，立刻忍不住凑到近前。

    他虽然没读过书，没看过多少字，但他能看出来，方行写的真好看。

    王师傅，不仅是整个武院学问最高的。了，还是最喜欢学问的。丁墨好几次入门，都看见他抱着书研究个不停。

    这本册子也是师傅的得意之作，据说此书法在乱山城之中可称得上先生。

    可比起方行。

    丁墨心中默默念了一句尊师重道。

    没有在意丁墨，方行片刻不停，飞笔誊抄。

    一笔一划，字透纸背，侵染巨石。

    时间就这样淡淡的流走。

    夕阳落下，方行正要收笔，但难得书写，只觉心中苦闷，不吐不快。

    他不由提笔，着墨，落到纸上。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若是无旁人在场，方行说不定要长啸几声，然而丁墨师兄尚且在旁边看着。他只好收笔，看着纸上的字，心口压的巨石好似轻了几分。

    看了许久，那纸上的张扬呼之欲出，方行不由轻笑一声，揉成一团，随手丢进水瓮之中。

    我尚且不如猪狗，如何敢遂凌云之志。

    方行收拢心思，对丁墨抱拳道：“丁师兄，拜托了。我先回家，要不母亲又要担忧了。”

    听得方行声音丁墨如梦初醒，点了点头，见方行转头向家中跑。这才连忙冲到水瓮前，将那团泡了半湿的纸捞起来。

    “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丁墨喃喃自语，只觉其中朝气蓬勃。

    在他热血沸腾之余，又不由开口自问。

    “黄巢是谁？”

    几日时光，方行练拳的空隙，总是控制住颤抖的双手，提笔写书。

    他自认为到目前为止，每一件事情都尽了全力。

    心头有些紧张。

    若此计不成，真乃天命也！

    不过。

    必须成！

    方行重重一点。

    终于摘抄完毕，太阳尚且在正中央，刚好赶上最后一刻。

    丁墨早就候在一旁，见方行放下笔，连忙将两本册子都卷在怀中，匆匆向内院去了。

    方行心思已乱，索性也不打拳，坐在原地呆呆愣愣，脑中好似在走马灯般重演。

    他，不过一个没入门的弟子，自然无法随时面见王师傅，但丁墨不同。

    丁墨已经破关入品，九品铁皮，已经算的上武院中坚。随时可以去内院之中，找王师傅请教。

    前些日子，方行将自己的想法全部说出。

    丁墨虽然心中疑惑，但看在方行文华非常的面子上，还是一口应下。

    今日，就是最关键的时候。

    他所做的一切努力，终究是要落在王师傅的想法。

    只要王师傅点头，方行的命运就能从此改变。

    方行看着太阳，攥着拳头，起来走了两步，又狠狠锤击拳桩。

    额头，手心，后背，胸膛全部浸润着汗水。

    时间真慢！

    方行一拳锤出。

    又过了许久，方行松开拳头，靠在拳桩上，缓缓吐息。

    怎么还没来。

    靠了一会，方行又挥打拳头。

    终于，在第三百次拳头落下之后，丁墨出现在了院中。

    方行恍若未觉，双耳竖起，心中忐忑。

    “方行，随我来。”

    一拳狠狠轰出。

    方行长长吐出一口郁郁之气。

    苦闷，紧张，不安，通通在这一拳中化为粉碎。

    快步跟上，轻车熟路穿过内院，到了王师傅所在院中。

    丁墨背手，站在一旁。

    方行双膝下跪，真情实意。

    “听说，你借要我原本三个月？”王师傅品着热茶，语气有些随意。

    方行面色激动拱手道：“是，师傅。”

    “我认为此事......”

    院内唯一的一间屋子突然响起一声咳嗽声。

    “不可！”王老头语气骤然严厉，好似不可商量。

    方行愕然抬头，又立刻放下去。

    双手紧紧攥着石缝沙土。

    不甘。

    迷茫。

    涌上心头。

    到此为止了吗？

    想着前几日纸上写的，方行突然感觉有些好笑。梦想，与现实总是差别这么远。

    朝气一瞬卸去大半，心头生起丧气，让方行已经没了半分遮掩神态的心思。

    失魂落魄四个字写到脸上，丁墨看到了，面露不忍。

    王老头看到了，心生疑惑，但也没有在意。

    正要开口，让方行退下好好修炼。

    丁墨却突然从怀中摸索出什么，抢在王老头开口前，大跨步挡住。

    一张被水泡的，揉的纸展开，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不清，但依稀可以辨认。

    王老头定了定眸子，轻声念出：“少年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念罢，坐起身子，顺看向方行，看着他面上的失魂落魄，久久未曾软过的肠子，不知怎么滴突然软了。

    虽不知他要原本为何，但这运血药方本来就已经被偷了个干净，倒也无需藏着掖着。

    王老头心头喃喃自语。

    门内咳嗽声又一次响起，似乎在催促。

    丁墨有所察觉，往门内望，看着王老头严厉的眸子才连忙转过头来。

    “方行，非是我难为你。而是我怕你经书错漏，误人子弟。”丁墨收起宣纸，王老头的语气有些缓和。

    方行听此，双眸焕发神色，直了身子抱拳道：“弟子方行，可保证其书上下无一处错漏。”

    王老头眯了眯眼：“你如何保证。”

    方行拱手：“弟子对此书倒背如流！”

    咳嗽声再一次响起，这一次，是连着两声。

    王老头躺倒在摇椅上，大声道：“那你，就给我背！”

    方行端坐，直了身子，梦境之中上百次的修习，早就让他对此经书熟悉无比，怎么可能有丝毫错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