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章 叛国者
天坛大街上的混乱,仅仅只是持续了一刻钟左右,便在大批早就事先准备好的禁军官兵支援下,被逐渐平息。
具体的情况,也在最短的时间内被统计了出来。
共有七处倭人藏匿点,在人群之中制造混乱。
合计二十五名倭人伏诛。
然而,天坛大街上却并没有就此放松戒备。
尤其是在皇帝和太子乘坐的御辇周围,密密匝匝的官兵如同一道道人墙,将御辇给围的水泄不通。
而在所有人都不曾注意到的位置。
就在天坛大街东边尽头的天坛内。
在西北侧的一座高台上。
高台约有三人高,平台周围一圈栏杆,大概是因为今日禅让大典,被明黄色的丝绸包裹着,其上又有盖顶,让人从远处看不清这高台上、盖顶下的全貌。
而大明朝的洪武皇帝朱元璋,此刻正和皇太子朱标,在几名禁军官兵的护卫下,站在栏杆后,眺望着前方天坛大街上所正在发生的一切。
内廷二十四衙门总管孙狗儿,此刻额头布满汗水,眼睛里还残留着现在目睹天坛大街动乱而产生的慌张和不安。
“幸好陛下和殿下事先由朝阳门出城,隐匿行踪先行抵达天坛,不然……不然老奴……不敢……”
孙狗儿真的是不敢想。
若今天陛下和太子是在御辇内,身处天坛大街,位于刚刚那等混乱之中。
便是那帮贼子没有直接对御辇造成伤害,可谁能说得准御辇里的皇帝和太子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朱标含笑不语。
朱元璋则是哼了哼:“朝廷一场禅让大典,耗费如此巨多,又岂能单是一场大典,又怎能不借机揪出这些藏在暗中的硕鼠小贼。”
说罢,朱元璋面露笑容。
他已经看到天坛大街上,锦衣卫冲进御辇周围,将几名身着红袍的官员拿下。
其实在一开始的计划之中。
洪武三十一年的禅让大典,本来并不会操办的如今天这般隆重。
但是,当宋、罗、齐三家在京之人被害后,皇室便立马发觉,这件事情背后并不简单。
在反对洪武新政的人群之中,也不可能只有宋、罗、齐三家以及背后那一个个有关连的人家。
如果说宋、罗、齐三家和背后的人家算是一股力量的话。那么,在京师重地制造命案的,就又是另一股力量。
于是,原本真的是需要乘坐御辇的朱元璋和朱标,才有了今日一早在太庙祭拜大明列祖列宗之后,在乘坐御辇的过程中悄无声息的离开禅让大典的队伍,从朝阳门出城的事情。
而这一切,都是顺势而为的一个局。
现在,也到了收局的时候。
朱标的眼底却有些波澜,半响之后方才终于低声开口:“只是百姓无辜,今日大街之上因此事而惨死的百姓,终究是无妄之灾。”
还是因为计划的太过仓促了一些。
若不然,朝廷大可以早早的就暗中将天坛大街两侧的百姓,给换成乔装打扮成百姓模样的京军官兵。
随着太子的这一声感叹。
朱元璋亦是重重的冷哼一声:“此番,朕绝不饶恕一个参与此事的人!”
朱标则在一旁默默的点了点头。
在这对父子看来,这一次的事情,必然是要从重处理的。
而在天坛大街上。
街面上因为火药爆炸而升起的烟尘,也已经渐渐消散。
但是空气中,还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
不少处于爆炸范围内的受伤百姓,发出痛苦的惨叫声,被官兵们抬上担架,紧急送往大街西边由太医院设立的临时救治点。
其他的百姓,也在朝廷的帮助下,离开了天坛大街。
半个时辰之后。
天坛大街上,便只剩下了朝廷的官员和兵马。
朱允熥丢掉手中那把刚刚亲自砍死了一名倭人的长刀,抬起头看向周围。
远处,两名讲武堂的武生,正在将常继祖从东边给抬了过来。
孙成带着人,就跟在一旁。
朱樉看见之后,最先开口:“是常家的老大。”
等他再多看两眼,脸上神色恍惚了一下。
望着趴在担架上的常继祖,朱樉心中不由吃惊。
“竟然伤的这么重,这小子当真是命大。”
抬着常继祖的担架,终于是到了近处。
朱允熥眉头皱紧,看着趴在担架上,整个后背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常继祖,心头亦是大为震动。
在前面抬担架的讲武堂武生,脸色紧绷,低声道:“队长先前最先发现街边人群中的异动,然后发现潜藏在人群中的倭人,以及街边墙下藏有火药的木箱,便奋不顾身的拔刀冲了上去。
因为担心火药被引爆,只是挡下倭人的头一刀,便越过对方身位,以致后背中刀。队长却仍然强撑着,挥刀将倭人点燃的引线砍断,方才阻止了那只木箱中的火药被引爆。”
趴在担架上的常继祖,嘴里不断的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这时候听到小队的人说话,立马闭上了嘴。
随后脸色苍白的转过头,看向眉头皱紧的朱允熥,以及边上满脸欣赏的朱樉。
常继祖龇着牙裂开嘴:“微臣无能,未曾将所有倭人查出,致使今日大典遇袭。”
朱允熥瞪了这位表兄弟一眼:“都站不起来了,还在这里逞能!赶紧去医治吧,等下还有你苦头吃的!”
常继祖搭在担架上的手,软绵绵的摆了摆。
“些许苦头而已,又有何妨。”
朱樉在一旁哈哈笑了两声:“好小子,等回头伤好了,本王去寻你吃酒。”
这时候,常继祖已经被两名武生抬着,继续往大街西边去了。
常继祖趴在担架上,抬起头,双眼瞪大的看向朱樉。
“王爷可不要事后忘了!”
朱樉哈哈大笑起来:“本王忘不了。”
朱允熥无奈的白了几眼。
常继祖这小子还不清楚,等下会面临怎样的苦头,且等着他到时候后悔吧。
那边。
朱高炽已经是从御辇后面寻了过来。
到了近前,朱允熥才看到小胖脸色紧绷,眼神阴沉。
朱允熥不由好奇的问了一句:“怎么了?后面出什么事了?”
朱高炽啐了一口,强压着心中的愤怒:“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朱允熥愈发好奇,看着神色奇怪的小胖,只好是往御辇后面走去。
“老夫无罪!”
“新政有错!”
“老夫不过是为了大明社稷着想,为天下苍生着想,为陛下身后名着想,老夫何罪之有?”
“今日之前,老夫便早已抱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念头,不过是老夫时运不济罢了!”
“……”
朱允熥人还没有走到御辇后面,就听到后面传来一道貌似是有些熟悉的叫喊声。
等他带着人终于是站在御辇后面时。
这才看清了叫唤的人。
大明原户部尚书、现任瀛洲四道之一布政使赵勉。
大明原工部尚书、现任瀛洲四道之一布政使王儁。
以及当初随同赵勉、王儁前往瀛洲为官的几名官员。
看清了被锦衣卫拿下的人,朱允熥双眼不由一缩。
但是,在这一瞬间,所有的一切又都能说通了。
赵勉和王儁也看到了走过来的朱允熥。
两人原本当初离京前往瀛洲更加沧桑的脸上,立马露出憎恶的神色。
“呸!”
王儁更是直接冲着朱允熥吐了一口唾沫。
所幸,因为距离不够,只是落在朱允熥的脚前。
啪!
持刀站在一旁的朱尚炳却不会放纵此人此等行径,当即便上前,扬起手臂,手掌重重的抽在了王儁的脸上。
应声之下,王儁那半张脸瞬间变得通红一片,高高肿起。
王儁满脸愤怒,嘴中被那一巴掌抽裂,血水从嘴角渗出,而他则是顽固的昂着头,瞪着朱尚炳和朱允熥两人。
“窃国!”
“窃国小贼!”
王儁忽然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而在他身边,被锦衣卫压着跪在地上的赵勉,虽然没有开口出声,但脸上亦是布满愤怒,眼底满是怨愤。
朱允熥从头到尾,也只是淡淡的看了这些人一眼。
随后便转过身。
“带走,带到陛下和太子面前。”
带走?
赵勉和王儁目光一闪,脸上露出疑惑,眼神有些迟疑的看向眼前的御辇。
而此时,随着朱允熥的一声令下。
先前围在御辇周围的重重官兵,开始如潮水一般的退下。
御辇周围的车窗被一一打开,露出里面的两名太监。
竟然是善口技者,藏在御辇之中!
原本还在嚷嚷着宣泄不停地王儁,瞬间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那是不甘心和无尽的怨愤。
“小贼欺吾!”
王儁愤怒的仰天怒吼着。
赵勉嘴唇蠕动,脸色苍白。
啪!
又是一道清脆的响声,在王儁的脸上发出。
朱尚炳满脸鄙夷,眼神厌恶的盯着王儁,冲着对方的脸上啐了一口唾沫:“老不死的,记不住打?”
这一巴掌,朱尚炳特意换了一只手,且用上了更大的力气。
于是,王儁整张脸都变得红肿起来。
他的眼睛,也因为两边的脸肿胀起来,而变得只剩下一条缝隙。
然而即便如此,依旧不能制止他那满是怨愤的眼神。
朱尚炳却忽然觉得没意思了,冲着周围的锦衣卫喊了一声:“绑好了,带到咱家陛下跟前!”
……
天坛。
大概是因为先前天坛大街上的动乱,此时天坛周围的围观百姓,明显要少了很多。
在万众瞩目之下,原本既定的禅让大典被暂时的中断了。
天坛北侧的石砌高台上,无数面旗帜迎风飘扬。
诸军官兵披甲戴胄,布满整个天坛内部。
高台之上,设有两方御座。
御座不似过去,又分高低先后,而是并排设立。
此刻,朱元璋正坐在左侧御座上,朱标则是站在右侧御座旁。
周围是满朝的王公大臣。
只是本该热热闹闹的日子,此刻所有人都脸色紧绷,目光不断的游走着。
在两侧人群中间,御座前,以赵勉、王儁为首的一干瀛洲道官员,被锦衣卫五花大绑之后,按着跪在地上。
坐在御座上的朱元璋神色冷漠,目光却不断的变化着。
皇帝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制造出今天这等大动静的,竟然是赵勉和王儁这些人。
然而这也让在场包括朱元璋在内的所有人都明白了,近来应天城里的事情。
因为皇帝要举行禅让大典,而赵勉、王儁等人又适逢其时的得到了消息,便以回京述职为由,暗中携带他们在瀛洲暗中豢养的倭人余孽。
而他们之所以这样做,却又可以追溯到好几年前。
那时候大明朝才刚刚开始推进洪武新政,朝堂之上的争斗远比现在更加激烈,也更加明显。
有着无数的官员,反对洪武新政,认为朝廷不该如此大动干戈的改革制度。
这其中,就有以赵勉、王儁为首的一批官员。
只是后来皇帝和朝廷终究还是考虑到了君臣之间的体面,只是将赵勉、王儁等人给安排到了瀛洲为官。
而且从官品上来说,他们的官品并没有降低,只不过是从高贵的京官,变成了远离中枢的地方官。
可是,要知道新征之地一旦治理好,这些头一批的官员便是实实在在的功劳。
譬如。
大明朝最年轻的内阁大臣,高仰止!
可是啊。
赵勉、王儁等人却似乎并不明白这一点,又或者在他们看来,皇帝之所以将他们安排去瀛洲四道,其实就只是单纯的将他们给发配走。
可他们却想不到,这或许也是皇帝给他们的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呢?
可不论怎么说,如今他们确确实实是干出了暗中培养倭人,私自携带倭人回京,试图挑动皇室内斗,引发朝堂争斗的事情。
在场,便是过去与赵勉、王儁二人再如何熟悉的官员,在这一刻,都保持着绝对的沉默。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为他们二人说话。
良久之后,朱元璋一声轻叹。
今天的应天城,已经发生了流血。
但绝不会就此停止。
朱元璋心中不悦,亦是不解。
“你我君臣多年,何至于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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