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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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四章 钟山功勋陵

    汤燮悲戚的声音,在乾清宫外响起。

    大明信国公薨逝。

    终于是传到了皇帝的寝宫里。

    孙狗儿手抱着几件干衣裳,领着两名手提驱寒祛湿姜汤食盒的小内侍,压着脚步声到了宫殿门口。

    大明正式从一个时代,走向了另一个新的时代。

    皇帝寝宫外的长廊,雨水连成串的从斗檐上落下,哗啦啦的砸在宫中金砖上,发出不同的音节,汇聚成了一曲哀乐。

    雨声。

    唯有雨声。

    乾清宫内,只有那连成串的雨声不断的回响着。

    朱允熥止住了孙狗儿想要上前送衣的举动,默默的看着跪在宫殿门前的汤燮,举目看向因为雨天而显得幽暗的寝宫。

    “你今日心思有些不定,如同臭棋篓子。”

    摆出大龙,开始绞杀太子的朱元章,面带笑容的手执黑子悬于棋盘之上,此手一落,满盘输赢将定。

    朱标眉头皱紧,久久难舒,摇头低声道:“或许是今日秋雨,扰了儿臣思绪。”

    朱元章眨眨眼,终究是没有落子,似是在想着旁的事情。

    而在这时,寝宫外的呼喊声也已经传了进来。

    “……”

    “……信国公,日前薨逝……”

    汤燮的报丧声,飘进了寝宫里。

    哐当。

    朱元章执子的手微微一颤,黑子落空,砸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汤……”

    朱标脸色一紧,赶忙起身到了老爷子身边,伸手扶住老爷子的手臂和肩膀。

    “汤大哥……”

    朱元章满脸迟疑,眼底却是不断的流露着悲痛,手臂颤巍巍的翻转着抓紧太子的手掌。

    他转头抬起,双眼看向朱标,似是请求的说道:“信国公……信国公他!是他吗?”

    朱标此刻亦是满脸悲痛,默默的点了点头。

    他是宗室嫡长,自幼便是在那帮开国功臣们眼前长大的,乃至于后来娶妻生子,又久居应天监国政务,对这些为朱家打下大明江山的功勋们,自是无比熟悉,也情感深厚。

    朱元章抓着太子,几度摇摇晃晃才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上双眼,将胸中的那一口浊气长长的吐出。

    “汤大哥领俺入伙,这几年更是你我亲家。去岁,俺叫他回京,就是担心他什么时候没了,思来想去,只想着便不能再见,也要多活几年……”

    朱元章脸上满是痛惜和不舍,双眼微微涨红。

    朱标轻叹一声:“人死不能复生,信国公今昔古稀,亦是寿终正寝。父亲要以龙体为重,万不可太过悲切,忧心伤神。”

    “那是汤大哥家的老四吧……”朱元章却是不听太子半分劝说,抬头望向殿门方向,低声说道:“当初熥哥儿成婚的时候,老四来过。去岁汤大哥入京,也是老四侍奉在身边的。”

    朱标确实有些不太记得,刚刚在寝宫外报丧的人究竟是谁,但老爷子如此说,那边是没有错的。

    他点点头:“想来也该是他。”

    “就是他!”

    朱元章无比肯定的说了一句,双眼凝重,扫去眼底的忧伤。

    在朱标的注视下,朱元章缓缓直起身挺起胸膛,手掌推开太子的手臂。

    “俺要去见他。”

    朱标脸色一急,低声开口道:“父亲……”

    “无妨!”

    朱元章掷地有声,不顾太子的担忧,探脚而出,向着寝宫外走去。

    寝宫门前。

    汤燮长长的跪在地上,从西安门外走到乾清宫,雨水挂满了他的身上,此刻已经在他身下的金砖上淤出了一滩水渍。

    在他身后的朱允熥一直微微皱着眉头,心中思索着,大明的这些开国功勋,如今都到了何许年纪,又有几年寿。

    大明是从前元乱世之中走出来的,那时候占据了应天城的老爷子,遵循着广积粮缓称王的准则,东征西讨,在江淮之地左右腾挪。

    寻得一切机遇,方才以当时并不是最强的一方势力,占据中原之地,直至将前元赶到了长城外。

    如今大明已经立国二十八载,无数的军中老卒老将,都到了人生最后的阶段。

    下一步,大明该如何,又该何去何从?

    朱允熥觉得自己的眼前已经没有前路可以借鉴了。

    幸运的是,讲武堂的创立,正在发挥着原本设想的作用。

    打下大明江山的明军,在可见的时间线里,将会一直保持现今的战力,威慑四方。

    “和俺说一说,汤大哥走的时候,是怎样的?”

    忽的,朱元章的声音传入朱允熥的耳中。

    朱允熥眼角一动,抬眼看向不知何时背着双手站在宫殿门后的老爷子。

    在老爷子身边,是满脸哀伤的朱标。

    “陛下!”

    “家父……”

    “家父他……”

    汤燮望着亲自到了眼前的皇帝,终于是忍不住,带着哭吼声匍匐在了地上,两肩不住的颤抖着。

    哎……

    朱元章轻叹一声,抬脚跨过门槛,到了汤燮的身前。

    皇帝缓缓的蹲下身,伸手在汤燮湿漉漉的肩背上轻轻的拍着。

    “哎……”朱元章又是一声长叹:“丧父之痛,俺又何尝不知?”

    朱标在后面轻咳一声,踏出寝宫,看向朱允熥三人,示以眼神。

    朱高炽立马带着朱尚炳上前,到了汤燮身边,两人左右伸手将汤燮搀扶起来。

    “落得一身雨,还是先换了干净衣裳,莫要被寒气侵袭,落了风寒。”

    朱标眼神有些伤感,望着汤燮劝说了两句。

    见旁边的孙狗儿早已取了衣裳过来,便招招手。

    孙狗儿当即上前:“散骑随老奴去换衣吧。”

    哭过一场的汤燮,这时候任由孙狗儿带着人,将他搀下去。

    待汤燮离去。

    朱元章方才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

    他望着眼前的孙儿,三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滴着雨水,叹息着摇摇头:“辛苦你们了。”

    “爷爷少思勿忧莫哀。”

    朱允熥上前,低声劝说了一句。

    朱元章摆摆手,上前翻翻朱允熥的胸襟,又捏捏衣袍边角。而后又一一朝着朱高炽和朱尚炳的身上翻翻捏捏。

    “都去换了衣裳再来说话。”

    老爷子不给三人机会,已经是招呼着乾清宫这边的宫女,领着三人去换衣。

    等到将众人都安置去更换干净衣裳后。

    朱元章这才双手叉着腰,望向廊外的大雨天。

    “太子。”

    朱标忙将上前:“儿子在。”

    朱元章目光闪烁:“而今淮右还有几人?”

    朱标迟疑了片刻。

    少顷之后,方才开口道:“半数尚在……”

    “只半数了啊……”朱元章低叹一声,忽觉眼前这场雨看得有些厌了,转身向着寝宫内走去,一边说道:“那半数,又有多少是死在了朕的手上。”

    “父亲!”朱标连忙低喊了一声,眉心夹紧,眼露忧虑。

    老爷子今天这恐怕是因为信国公薨逝,而起了忧思之心。

    信国公古稀之年薨逝,老爷子只比信国公晚生两年,如今因故人忧神,实在是容易出事。

    “今年已经是洪武二十八年了吧。”

    进了寝宫,朱元章低声自语,幽声道:“风雨四十三载,人生已过大半,今日方知秦皇之恨。”

    朱标心中不禁一沉。

    秦皇之恨是什么?

    难以长生,终又因寻长生而驾崩在了东寻路上。

    结束春秋战国的偌大秦帝国,在瞬间分崩离析,天下再次大乱。

    老爷子不会也起了寻长生的念头吧。

    朱标心里突突的,唯恐自家老爷子因为信国公薨逝的讯息,而起了这等荒谬的念头。

    朱元章哼哼冷笑着:“你爹没想过长生不老,秦皇做不到的事情,俺就能做到?俺若是能做到,你爷爷他们也就不会死的那么惨!”

    朱标干笑了两声,躬身道:“父皇英明。”

    朱元章不满的摆摆手,随意的坐下,眉宇间却挂着忧容:“汤大哥走了,身后事却要办好,朝廷不能辱没了功臣,不能寒了功臣之后的心。”

    朱标却是低叹道:“信国公家老大走的早,下面几个儿郎身子也似是不太好。信国公的丧葬诸事,朝中大可命礼部去操办。只是爵位……”

    “家和万事兴!一家不宁,天下何安?”朱元章当即语气一沉,双眼露出寒芒:“这个时候,谁敢嚼舌根,胡言乱语,乱了袭爵,重典严惩!”

    扫去汤和薨逝的哀伤之情后,皇帝的理智和威严回归。

    朱标躬身抱拳:“儿臣晓得,届时盯着宗人府、礼部操办袭爵一事。”

    朱元章点点头,有些疲倦的靠在椅子上,微微眯眼,低语道:“要与汤醴说明了道理。”

    随后,老爷子便好似是累的睡着了一般。

    朱标眼神闪了几下。

    很显然,老爷子这是已经认定,要严格执行嫡长袭爵继承的规矩。

    汤醴如今虽然在大都督府当差,掌着五军都督府的兵马,但他却只是信国公府的庶子。

    要与汤醴说明了什么道理?

    自然是嫡庶之分的道理。

    信国公的爵位最终还是要落在汤家那几房嫡子嫡孙的身上,与汤醴无关。

    朱标觉得有些棘手。

    汤家老大汤鼎走的早,洪武二十三年平定云南之后,在班师回京的路上病逝,留下一子汤成。

    只是这汤成素来身子积弱,一直被养在凤阳城信国公府里头。

    难道要朝廷在短时间内两度操办信国公一系袭爵之事?

    那汤家老二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汤家老二汤軏,如今任太原中护卫镇抚,膝下更是有四子。不论如何,这信国公的爵位落在汤軏身上,都能保证爵位继承有序,不会断绝了。

    寝宫里,皇帝忧神小憩。

    太子爷则是烦心于大明公爵之位的传承。

    盏茶之后。

    已经换上干净衣裳的朱允熥等人,进了寝宫。

    一并过来的还有已经换了衣裳,只是脸上哀容依旧的汤燮。

    四人的脚步声都很轻。

    只是朱元章却还是缓缓睁开双眼。

    他望向面容与汤和有几分相似的汤燮,点点头道:“尔有汤公神韵。”

    汤燮脸上抽动了两下,躬身道:“陛下厚爱,臣……”

    “罢了罢了。”朱元章挥挥手,转口询问道:“信国公离去之时,有何遗言留下?”

    汤燮抱拳,神色一振:“回禀陛下,家父薨逝前,于病榻坐起,言取刀披甲。”

    “言披甲……”

    朱元章双眼一张,眼底却是再次泛起哀伤:“鼎臣勇武!”

    一旁静静聆听着的朱允熥,亦是心中大为感叹。

    久病床榻间的信国公汤和,在人生最后的时刻,竟然能坐起呼喊披甲。

    朱标开口道:“而后呢?”

    汤燮回忆着开口:“臣与家人不敢违逆,臣与兄弟亲抬家父至前堂。家仆取来洪武五年,家父封侯所配战刀,取征战旧甲。

    家母与家中姐妹,为家父着衣披甲。而毕,家父气血充盈,臣子仿佛窥见家父昔年领军出征之景。

    家父持刀落座将军椅,坐北朝南,遥望应天。”

    朱元章慢慢的沉默了下来,眼睑下沉,神色忧伤不已。

    朱标亦是眼神闪烁不定,为临终之时还要披甲持刀的信国公汤和所感触。

    “老公爷忠勇国家,乃我大明之幸!”朱允熥高声开口。

    朱尚炳则是一息长叹:“公爷乃吾辈楷模。”

    汤燮哀叹道:“家父坐逝前,有虎啸,问壮否,问雄否。言,欲为大明再战四十载。臣等呼应,称家父壮哉,雄哉,勇传三军。

    家父复念,言未尽,已……”

    “汤鼎臣雄壮哉!”

    朱元章拍打扶手,振声喊着。

    朱标在一旁发问道:“信国公可有未尽之遗愿?”

    汤燮愣了一下,迟疑开口:“家父临终之时,盼再入应天面圣,盼再战四十载。除此之外,再无遗言遗愿。”

    “鼎臣……”

    朱元章嘴唇微动,轻轻的呼喊了一声,不禁侧目转头,将自己流露出的悲痛藏下。

    殿内几人默默哀叹。

    信国公汤和临终之时这一番遗留,足以让所有听到的人哀叹神伤。

    朱允熥轻叹一声,上前一步,举臂拱手。

    “信国公忠勇国家,恭敬慎行,秘于军机,善待乡邻,忠心君上。临终之言,壮哉兮!雄哉兮!可为天下知,可振天下心。

    孙儿以为,朝廷当于钟山造功勋功臣陵,逝后入葬,以示恩荣,穴于京师,生死庇佑。

    军中百战阵亡将士,同葬钟山功勋陵,为将军帅,佑我大明昌盛,彰我皇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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