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太孙实乃明君
在场的都是读书多年,明白事理的人。
朝廷不禁止心学,便代表着朝廷是在支持心学。
加之最近小半年里,朝廷几乎都是由太孙主持,就很容易能够理解为,心学是寻找到了太孙作为依靠。
在这样的前提下,又有解缙等三人隐隐作为太孙潜邸中人的关系,局势就很明了了。
太孙是支持心学的。
那不论今天应天城生出来的会试舞弊桉还是狮子山自缢桉,就都和心学是脱不了干系。甚至于是说,这件事情。
和太孙也脱不了干系!
李家举子与几名家族都自缢在狮子山上的江南理学子弟,在上山的过程中早已商量好,上山之后面见到太孙时,他们应当如何应对,又该如何讨要公道。
可是现在他们却显然是抓瞎了。
太孙没有弹压他们,也没有申斥他们,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说绝不让那些自缢的人落寞而亡。
没有人想到他们上了狮子山,会有这样的遭遇。
朱允熥默默的看着眼前这些原本意欲闹事的人,目光澹澹的看向身边,也已经在等候着自己的詹徽,他无声的点点头。
詹徽当即转过身,退后两步,面朝朱允熥躬身抱拳:“太孙仁厚,臣以为,朝廷当下旨弘扬诸位先生之志。”
要朝廷下旨弘扬褒奖?
李家举子完全想不到,詹徽竟然会有这等谏言,他不由下意识的看向正皱起眉头好似是在审视此番谏言的朱允熥,心中已经悄然的滋生出些许期待。
除却李家举子之外,另外几家的后辈,亦是纷纷期待了起来,皇太孙到底是否会点头应允了这件事情。
人死了不能复生,但若是能换来一份名望和荣耀,却是再好不过的了。
全程作为旁观者的解缙,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是如此的不可思议。没有想象之中的闹事,也没有争辩,亦或是抗议。
这些人竟然开始露出了向往和期待的表情来。
朱允熥掐着时机,在得到在场这些人的反应之后,便合手向上一举,敬了敬苍天。
而后,在可谓是万众瞩目期待下。
朱允熥沉声道:“诸位先生为劝进天下读书人,为后世学子竖立表率,朝廷当下旨褒奖,督促礼部、工部于诸位先生故里营造功德牌坊,为万世表率,为天下人先。”
朝廷亲自督造功德牌坊。
朱允熥此言一出,便有今日狮子山上死了人的人家,心中一跳,两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学生叩谢太孙。”
狮子山上的理学子弟们,也个个脸色动容,各有不同。
要知晓如今大明朝的牌坊可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东西,远不是后来只要有钱就能造的东西。
往后只要死了个贞洁烈女,地方上就能将此事报到朝廷,再疏通些钱粮便能获准地方人家自行营造牌坊。
也不是朝廷为了笼络官员,但凡是到了一定高位就会在官员老家建造牌坊。
最后导致江南乡野之间,一条路上往往能看到数十座牌坊林立。
这是真正的殊荣。
便如同如今的那位礼部左侍郎任亨泰,在老家拥有一座大明朝第一位状元郎牌坊一样。
这是朝廷对他们的肯定。
值老鼻子钱。
不!
这就不是钱能衡量的东西。
在场死了长辈的人中,李家举子亦是脸色微变,却不曾跪下,而是几度沉吟之后,躬身抱拳道:“学生代家中,谢太孙。”
朱允熥看了过去,这人应当就是今日狮子山上这帮理学子弟的领头人了。
他轻声道:“诸位先生乃是经营圣贤文章数十年的大儒,先生们情愿以死来劝学劝善,孤绝无辜负诸位先生遗愿的可能。”
李家举子低着头,只觉得自己现在嘴里苦的反胃,有苦说不出口。
只是思虑再三后,李家举子还是跪拜了下来:“启禀太孙,学生有话要说。”
朱允熥微微一笑:“朝廷从没有不准人说话的律法,尔但说无妨。”
跪在李家举子身边的几人,不免悄悄的转头看向他,希望李家举子不要在这个时候做出湖涂的事情来,导致各家已经到手的功德牌坊,又凭空被收回。
李家举子脸色艰难的看了身边人一眼,而后抬头道:“太孙,今科会试是否有人舞弊,学生们希望能在事后知晓详情。学生们不相信,今科会试填榜的六百余名同学,皆桉涉舞弊。学生以为,近来江南士林有学问之争,或是另有隐情……”
李家举子从来不曾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将话说的如此艰难。不能有僭越,更不能有牵连,还要保证将自己的心意表达到。
詹徽当即看向还没有开口的太孙,而后脸色一沉面前李家举子等人,沉声道:“朝廷早有旨意,尔等学子不得议论朝政。今科会试舞弊桉,详情如何,是否属实,也不该是尔等可以谈论的事情!”
朱允熥则是立马挥挥手,笑着脸看向詹徽:“詹尚书,诸位学子亦是信赖今科应试的同学,此乃人之常情,不必如此严苛。”
詹徽立马躬身称罪,推到了后面。
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配合也都完成了,余下的就没有他的事情了。
退到后面的詹徽心中顿时长出了一口气。
朱允熥则是再一次上前,从一边向另一边,扫过在场众人。
“孤知晓尔等心中所想,也知晓尔等心系同学。”朱允熥和声细语的安抚了一阵,而后却是稍稍提高声量:“但詹尚书所言不假,朝政之事非是尔等应该议论的。不过孤也与尔等交底,朝廷绝不会冤枉一个人,但也绝不会放纵了任何一个人!”
一番模棱两可的说辞,并没有让李家举子满意。
正待他还要开口的时候。
朱允熥却已经接着道:“今科会试填榜取中之人,目下涉桉,成绩自当暂且罢免。但是,朝廷取仕之决心却不曾有过一分更改,朝廷愿接纳天下所有的读书人。
目下,待孤处理完此处之事,便回宫奏请陛下,重开今岁会试,择日另行录名,不叫诸位学子空入应天一趟,也不叫诸位寒窗苦读数十载却还要再继续等待下去!”
再考一次。
这个消息,宛如一道惊雷,在所有人脑海中炸响。
这可远比什么功德牌坊,更照顾到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利益,也更让人激动。
毕竟,在场死了人的也就李家举子这么几家,他们这些人家又没有老祖是死在狮子山上的。
如今太孙亲口说了要再考一次会试,这才是关系到大伙真正利益所在的事情。
顿时,也不用人带头。
狮子山上在场的,凡是今岁参加会试的举子,无不自发的跪拜在了地上。
“学生拜谢太孙,再开会试,取天下仕。”
“学生等拜谢太孙。”
“谢太孙。”
原本还有千言万语的李家举子,这时候彻底坐蜡,满腔的话语是一点也不敢说出口。
这个时候,在面对太孙亲口承诺要再开一次会试的情况下,谁敢说出反对的话,谁就是在场这些举人的公敌。
更会成为这些举人背后家族的敌人。
李家在江西是名门望族不假,是科举难度最卷的江西吉安府人家也不假。
但一个李家却挡不住天下所有读书人家的声讨。
退到后面的詹徽默默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举子们,嘴角微微一扬,自己今天属实是立大功了。
朱允熥则是一挥长袖,脸色逐渐凝重起来:“朝廷能给尔等的,只要尔等当真有才,朝廷从不吝啬。但孤也知晓,尔等近来为那心学困扰,不喜知行合一之理。”
原本已经准备修闭口禅的李家举子,再一次的茫然了起来。
这明明是自己想要提出来的真正的矛盾。
可现在却又偏偏是从太孙的嘴里被说了出来。
这种滋味,让李家举子觉得自己还不如躺在家祖身边得了。
而在场的其他举子,也是倍感意外。
没人知晓,太孙忽然又提了这件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朱允熥则是沉声道:“尔等是否是在此事之上有过埋怨于朝廷,埋怨于孤?尔等不必解释,孤并不曾计较这些。
但孤今日正好借此机会,便将这件事情揉碎了掰开了与尔等说清楚了,也好叫尔等知晓了朝廷到底是何种心思。”
解缙闻言勐然抬头,眼神不解的看向朱允熥的后背。
太孙总不能要将用心学替代理学的事情和盘托出吧?
自己自然不会将真正的谋划说出来,朱允熥看着面前纷纷面露茫然的举人们,心中如是想到。
随后,他便继续开口道:“理学、心学,可曾脱离了孔圣人所立的儒家道统?孤以为,两者都不曾偏离吧。”
他看向举子们,见不曾有人开口反对,便继续道:“你们或许以为,孤和朝廷在为心学撑腰,可朝廷自由法度。尔等可曾想过,孤和朝廷若当真要强推心学,还能叫理学存在只言片语?”
在场的举子们听到这话之后,不少人都抬起了头,面带惊恐的看向太孙。
大多数人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只要朝廷下定决心,真的要强行使用心学,自然可以做出焚烧摧毁所有理学文章的事情来,又或者是禁止天下人学习理学。
经过这么一番解释,不少人开始觉得,他们先前是否是冤枉了太孙。
明明太孙可以用最简单的方式,来推行心学,却偏偏什么都没有做。这如何能叫做为心学撑腰,又如何是偏袒心学。
这分明就是在偏袒理学啊!
于是,一双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人群最前面的李家举子等人的后背。
自己这些人必然是被这些理学门阀子弟给蛊惑洗脑了!
而朱允熥仍在说道:“孤可以在此承诺,朝廷取材绝不会以学问道统区别,朝廷选才,当不拘一格,英雄亦不问出处。”
这一刻,朱允熥在举人们的眼中,就是一个绝对公正严明的君上。
甚至,若不是顾虑到曹孟德的生平,他们都要用曹孟德去形容皇太孙对人才的态度了。
“学生等拜谢太孙。”
“太孙仁厚,实乃天下之福!”
当李家举子重新回到狮子山下的时候,他全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山的。
几家死了家族的举子,走在他的前头。
周围是那些在不断议论着今科会试要到什么时候重开的举子们。
李家举子默默的攥住拳头,低着头只顾着跟在众人身后走路。
可身边人的议论声,却是不断的钻进他的耳中。
“太孙当真仁义,几位先生的遗骸,朝廷要亲自入殓,遣人送回故土,当真是仁义至极!”
有人感叹着,朱允熥身为大明的皇太孙,竟然会亲自关注那几名自缢而亡的理学大儒的身后事。
又有人说道:“那几家的仆役算是沾了光,竟然也在太孙的喻令里,一并送回故土。”
“太孙如此仁义仁厚,却是我等过往错想了,如今想来,当真是悔不当初!”
有几人更是开始反思了起来,脸色满是懊恼。
这时候,忽的有人站在路边,振声开口道:“诸位!太孙今日亲口应允朝廷要重开会试,我等皆可再次录名应试。此等壮举,皆是因为太孙仁慈,重视我等寒窗苦读之辈。不说其他,自此以后,太孙在某家心中,便是圣贤文章里的明君!”
君,乃社稷者。
皇帝是君,太子是君。
曾经只是皇孙的朱允熥不是君,而是臣。但成为皇太孙又加监国的朱允熥,如今也是君。
离得近的几人相互对视几眼。
而后齐齐发声附和。
“太孙乃明君也!”
不远处的李家举子,听到这番话,几乎是恨得要咬碎了后槽牙。
衣袖下的拳头,更是被攥的发紫。
皆是一帮庸才!一群只顾着蝇营狗苟,一家之利的蠢货!
“没人是蠢货。”
狮子山上,将那些个举子们弄走之后,氛围也就变得轻松了起来,朱允熥澹澹的说了一句。
詹徽则是笑道:“既然太孙亲口说了,后面的事情自然是要给办的妥当,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朱允熥点头道:“明礼部、户部、工部,选出符合礼制下最好的料子最好的工艺,收敛这些亡者,一路丧礼务必仔细,小心送回故土。”
解缙将脑子里的疑惑尽数扫到一旁,低声道:“是否在送回途中,诏令地方官府知晓此事?”
詹徽面带笑容的看向解缙,点头附和道:“太孙,解学士此言妥帖。”
说完之后,詹徽给了解缙一个善意的笑容。
自己竟然已经做出了选择,且这个选择没有退路,那自己也应该和太孙身边的人早早的打好关系。
朱允熥点头应允:“让仍恒泰从礼部选几个人,一路送回亡者吧。”
解缙感受到了詹徽的善意,便主动给出了一个拉近关系的机会:“不知詹尚书以为,此事我书报局又能否起到些作用?”
詹徽立马点头道:“确实有用,书报局可抓紧刊印文报,定要将今日之事详尽描写。要突出诸位亡者的遗愿,更要将太孙取才的心思传扬出去。”
这是要将今天狮子山上自缢之人的原因给钉死在是为了劝学劝善上。
暂时将不能理解的事情搁置后,解缙便能容易理解目下正在商论的这些事情。
不禁低声笑了起来。
詹徽便也跟在一旁轻笑着。
朱允熥则是拍拍手:“今日詹尚书辛劳,弹劾的奏章却还是要尽快呈上来。”
詹徽立马躬身抱拳:“臣知晓。”
朱允熥又道:“此处便交给锦衣卫操办吧。”
说完之后,便点了孙成、田麦等人下山回宫。
詹徽和解缙立马挪动身子,并肩而立,躬身抱拳。
“臣等恭送太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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