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困兽
“先生,我们到了。”
小船穿过海雾,靠在岸边,发出了嘎吱吱的声音。
船夫提起船头的油灯,领着雇佣他的那位客人向岸上走去。
从海边吹来的风又腥又咸。船夫看了看阴沉的天空,按紧了头上小帽,低声说道:
“先生,前面就是灯塔和旅店了,我建议您今晚赶快住下。”
“辛苦了,这是你的报酬。”那人一伸手,便向船夫递去了一小包钱币。
船夫打开那装钱的小麻袋一看,里面沉甸甸地躺着几枚金币,每枚金币上都赫然刻有一只脖颈修长、浑身鳞片的三头海兽。
“这……哈,倒是我多嘴了,那我先走了……。”
船夫挤出一个笑容,随即转身一路小跑,便隐没在了愈发浓重的灰白色雾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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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旅店的门甚至无法引起里面顾客的注意,虽然小屋里装了不少人,却静的让人发毛。离大门最近坐着一个汉子,举着刚喝完不知名饮品的杯子,里面装着自己的一只玻璃假眼,他正在用另一只眼透过杯壁,痴痴地往里看。
旁边墙角则是又有两人在喝酒划拳,但是两人张嘴也不见出声,却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表情。这两人的脸上都是几近癫狂的笑容,眼睛瞪得极大,眼角看上去似乎都要裂开一条口子了。他们手上各自拿着盛满的酒杯,却始终不喝一口,嘴唇干裂得不像样子,绽出一道道血丝。
柜台内侧站着一人,神情姿态则是非常麻木。他整个人高高瘦瘦地杵在那里,看上去颇像个忘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他的一半脸上已经布满鱼鳞,看到有人进来,此时他开始神经质地开始用那张破抹布抠着坑坑洼洼的台面。
“老板?死了。不该问的别问。”他嘟囔着,用手指向一个空位,示意新客人赶紧坐好。
很快,屋子里就只能看清各种物件的轮廓了,单纯的乌云密布好像远不是这片诡异而恶毒的天空的底线。疯疯癫癫或麻木冷漠的众人的动作,此时被这极暗淡的光线给抽象成了一团团乱窜的曲线和噪点。
这种黑暗蚕食着一切,等你回过神来意识到它的存在时,已经无法看清,无处可逃,就连声音都会被它贪婪地吞噬,多么撕心裂肺的绝望呼喊也不能冲破它,甚至发出声音的本人也感觉不到一丝来自自己声带震动的涟漪。
沉寂无声的黑暗,和诡异莫测的潮水一同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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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啷。”
“咣啷啷。”
尖刺闸门缓缓升起,乔里从阴影中走出。
他从沙地上拔起一根长矛,破损的矛头上面还带有斑斑血迹------不过他一向对此不甚挑剔。看了看手中武器,他仰起头,眯起眼睛直视毒辣的阳光。
他身形精壮,两腮微陷,身上斜披了一副皮革软甲,罩住那古铜色肌肉虬结的上半身,下半身的保护则是用皮革短裤来敷衍了事,勾勒出扎实的大腿肌肉线条。干枯毛糙的黑色头发散乱地披在后颈,微微有些波浪。
“喔------!!!”四周圆形看台上,爆发出一阵阵波浪似的吼声。不管这些观众是因为什么私人原因而大喊大叫,毋庸置疑的是,这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兴奋而发出的吼声。
乔里深吸了一口气,又把目光放在了对面不远处的兽笼中。那是两只已被半驯化的奈格战兽,样子看上去就像把兽人和猎犬缝在了一起。这种战兽有着出色的弹跳能力和前爪握持能力,如果眼前这两只是纯种野生的战兽,恐怕放出来以后第一时间就想要跃上台去吃那些细皮嫩肉的贵族老爷。事实上它们也做的到,每头战兽都有着相当于一个身高三米的巨人壮汉的体重和肌肉力量。
乔里盯着它们的眼睛,这些生物的听力很差,没有像他一样被这观众席上的山呼海啸震得有些耳鸣。
这时,一个矮胖老头在观众席上看了看下面的情况,扭头冲着身旁高台上的几个赤膊精壮青年大喊道:
“敲!战!鼓!”
“咚,咚,咚,咚,咚……”
一声一声的重击,就像敲在人的心坎上。
“嘶……”乔里听到这鼓声,体内升起了一股灼热感,由小腹直达喉咙。
那矮胖老头攥着单筒镜,观察着乔里的神态变化,满意地捋了捋花白的八字胡。
“变奏!”
“咚,咚,咚啪咚,咚,咚,咚啪咚”
两只奈格战兽已经有些烦躁了,开始用爪子抠那笼子的金属小门。
乔里只感觉脸上一阵滑腻,原来是眼角和鼻孔有点点血珠滑落。他也没有去擦,任凭点点殷红溅落在这沙土地上。
矮胖老头嘴角忍不住上翘:
“加速!给我继续使劲敲!”
“咚咚咚啪,咚咚咚啪,咚咚咚啪……”鼓声愈发急促起来。
奈格战兽已经开始焦躁地咬那笼子金属栏杆了。
“加速……加速……”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乔里双目赤红,手里的枪杆节节脆响,现出了几条裂纹。
鼓声已接近歇斯底里般紧密而狂暴。
“加速……加速……开闸!”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回归了原始的冲动,节奏只剩下杀戮的本能欲望,听起来杂乱无章,而又令人血脉贲张。
随着野兽笼子被瞬间打开,此时一直被鼓声勾着的观众,敲鼓青年,乔里还有奈格战兽,一齐达到了兴奋的精神最高点!有一些观众甚至兴奋得难以自控,当场失禁。
非人的嚎叫响彻了角斗场,观众的狂呼,鼓手的号叫,乔里的嘶吼,野兽的咆哮,全都混合在一起,满是鲜血与沙尘的味道。
三头野兽撕咬在一起。
那两头野兽凭借着有力的后腿,没几下就将他扑倒在地,随即便本能地向他的脖颈和脸颊咬去。
兴奋,不甘,挫败,愤怒,还有一闪而过的恐惧,一时间支配了乔里,他咆哮着反手分别向它们的脖颈掐去,手臂青筋暴涨。那两只野兽已然彻底癫狂,纵然已经视野模糊、眼球凸起,仍然拼尽全力去撕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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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里咬紧牙关,直到手上传来刺痛,他才回过神来,原来手上已被那两只奈格战兽的颈椎骨刺穿。两只战兽奄奄一息,从口鼻处流下了大片的殷红鲜血,脖颈处的肌腱和骨骼早已被捏作一团。
再看乔里,躺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掐住两只奈格战兽的喉咙,将它们举在空中。他浑身上下宛如一个血人,胸前、手臂和大腿处也多了许多伤口。
本来炽热的鲜血,在这毒辣的烈日下却仿佛清凉的玫瑰色泉水一般,令乔里无比舒畅-----不论是从谁身上流出来的。
撕咬,扭断,扯下。当乔里猛然站起,高举面目狰狞的战兽头颅,张开嘴贪婪地接饮涌泉般喷溅而出的动脉鲜血时,他却终于感到内心的平静。此刻他已听不见观众席上的喧嚣,虽然战鼓早已停止,但他此时感觉到自己似乎开始幻听,富有节奏的搏动,就像战鼓一样从内部冲击着他的内脏和四肢。
他突然想放声怒吼,但是最后这怒吼声却化为了他无声的狞笑。
在刚刚交锋的一刻,他感受到了在力量上取得支配地位的快感,这是超越死亡的快感。战兽再凶悍,也不过是在被他一拳捣进心脏之后,愤怒而不甘地咆哮几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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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茅草小屋。
“野兽,出来。”
乔里从小屋走出,看见了矮胖老头。
矮胖老头身后还有一人,只见那老头用手一指:
“这位以后就是你的主人,你从现在起卖给他了。”
乔里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那个新主人招了招手,转身便走,他只能紧跟上去。
“你带我去杀人吗?”乔里打量着这人,在背后问道。
那人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他神色有些严肃,递给乔里一个小布袋。
“也许吧,还说不准。”说罢那人又转身继续走去,乔里解开那布袋上系的扣子,里面原来是一袋蜜渍肉干。
“见面礼。你边走边吃吧,咱们还要走一段路程呢。”
那人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张袖珍地图,看了几眼,又看向远方的地平线。
乔里盯着他的背影,眼里满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