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广州的当天晚上，马文学在家闲着看了些书，又写了一篇中山之行的见闻。然后拿出那个没送出去的手机玩，翻看里面的照片。不用上班了，一下子完全闲下来让他感觉到了空虚，于是他再次去了网吧。

    登录自己的QQ后，只听到“滴滴滴”的消息响个不停，他随便一点开，庆狗子永远都是发消息最多的人。而且他发的消息马文学都不敢看，因为每次都有色情图片，他向庆狗子抗议过多次但那家伙就是死不悔改。不打游戏的他很快找不到网吧的乐趣了，他不敢随便打开电脑里面的文件，更不敢打开IE浏览器。那个年代监管不严，色情内容几乎随处可见，甚至网吧电脑的本地硬盘里面都存有大量AV，更别提打开网页后那些关都关不掉的烦人弹窗，它们会引诱用户进入那些色情网站。

    有人说学好要三年，学坏只需要一分钟。但是马文学并不是那种容易学坏的人，他的道德操守是牢不可破的，因为他有着极强的自律和反省意识。那个年代很多未成年男孩在外打工，很多都学会了抽烟喝酒，有的其实在没辍学前就已经学会了。有的则在外面跟着年长的老乡或者同事学会了嫖娼和赌博，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染上了恶习，还以为自己那样才叫成熟和老练。

    庆狗子就是这么过来的，他上网什么都不禁忌，没有父母管他，莲莲对他也是无限包容。他在老家网吧上网，收到马文学的QQ上线提醒，先是疯狂地抖了一阵马文学的QQ窗口，然后直接打开视频聊天功能。

    马文学好一阵手忙脚乱才接通，庆狗子在那边不耐烦地问：“你在玩么子（什么）呢？这么久才接我的视频，是不是在看我发的图片？看图片不过瘾，我发个链接给你看视频，保证你爽死！”

    “你不要乱来，我不需要看那些，不然我挂了！还有，你以后再给我发那种图片我就把你删除好友了。”

    庆狗子戴着耳机在那边摇头晃脑，因为网络不好时不时卡住，一脸猥琐地说：“你都成年了还这么保守，不早点学习今后谈女朋友了怎么办？好好好，不说这个了。你现在是在中山玩吗？你那么慌张，我堂姐不会也在旁边吧？”

    “不是，我已经回广州了，我想把照片上传到QQ相册，你教下我怎么弄。”

    庆狗子一直卡在一个面目扭曲的画面上，声音倒不受影响：“用数据线把手机和电脑连接，然后打开QQ空间的相册选择上传就可以了。实在不会就找网管教你。对了，别忘记每天去我空间踩一下，还有一定要给我留言。”

    “踩空间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天天都来上网的。”马文学开始翻自己的包找数据线。

    “当然有用了，你只管去就是了。还有，你那空间太难看了，装扮一下，不想花钱可以用免费的那种。”

    马文学说他不想搞那些没用的，敷衍地去了庆狗子的QQ空间并留言：轻轻地我来了，正如我轻轻地离去。

    庆狗子的空间装扮得极度花哨，马文学差点找不到入口在哪。他对这些不感兴趣，看到庆狗子和莲莲是情侣空间，庆狗子的头像是一个金色的“發”字，而莲莲的头像则是一个非主流们常用的“颓废系”黑白头像。马文学对换头像感兴趣，于是问庆狗子：“头像怎么换？”

    “你想换头像？那你的QQ等级才一个星星，要达到一个太阳才能换。你想快点升级就要天天挂QQ啊。当然有钱都好办，你开个会员吧，每天升级快，还可以直接换头像。你看我和莲莲，有会员了还开了很多钻石。”

    “小马哥上线啦，我看到你刚刚去踩了狗哥的空间，也去我空间踩一下呗。”莲莲发来消息。

    马文学又去了莲莲的空间，发现里面的那些文字他完全不认识，于是问莲莲：“喂，莲莲，你空间那个签名是什么意思？我甚至连字认都不出来，你打字的时候是不是乱码了？”

    “那是火星文啦，就是‘青春是糖，甜到忧伤’呀。你太OUT了，要多上网学点新鲜的东西。”莲莲呵呵地笑着。

    马文学若有所思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火星文’啊，我只是在学校听他们说起过，没见过。你们这么写别人能看懂吗？”

    “呵呵，当然能看懂啦，至少我们90后能看懂。好啦，多给我空间留言，还有转发展我的日志。狗哥叫我去玩QQ飞车了，我们很快就能在游戏里面结婚了，要通宵玩。”莲莲每次都会发一串表情。

    马文学发现莲莲的空间都是暗黑风格，背景音乐也是伤感的那种，她的相册全都是自己和庆狗子的大头贴照片。当马文学看到里面有庆狗子的奇葩发型和装扮，他不会截图直接用手机拍了下来。还有一个相册里面存了几百张那种瘦弱女孩的颓废照片，要么是蜷缩在墙角，要么是站在危险的地方。莲莲转载的文章大多都是那种伤痛文学，马文学完全看不下去，他只是随便评论一个表情就离开了。

    “哎呀，我太二了，竟然一直没想到要去王芳的空间看看。”

    马文学点开王芳的空间，她的空间装扮倒是很阳光的一种风格，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感觉。他直接去翻看相册，发现有十多个，有从前小时候的照片，上学期间的照片。与莲莲一样，她也拍过很多大头贴。马文学一个一个地看完，像是回忆了一次童年经历，老家的山山水水都让他怀念。他有点想回老家过年了。

    最后一个相册名字叫：我们的美好。但是加密了，问题是：他是谁？

    马文学想都没想就输入自己的名字，答案错误。于是他又输入王芳的名字，还是不对。他又输入自己名字的拼音，照样不行。他的心里开始着急，他以自己对文字的敏感，那个“他”字指的是男性，那么肯定是一个男人的名字。不是自己的，那么只有一个解释：王芳爱的是另一个男孩子，并用他的名字来做答案。能这么做，明摆着她是非常在乎这个人的。

    “王芳，你在线吧？你那个加密相册我想看看可不可以？”马文学紧张地打出这句话，痴痴地看了好久才敢发送。

    “你为什么想看我加密相册？里面没什么好看的。”王芳是手机在线，迟疑了一分钟才回复。

    “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你，没有别的意思。”马文学打字慢，这次他多想能语音输入。

    “你是想知道‘他’是谁吧？”王芳也是很快就回复了。

    马文学咬咬牙道：“不管怎么样，你应该让我知道的。我能感觉到你变了。”

    “我想你这次过来也猜到我对你的真实态度了，我一直不敢说，是怕你多想。”

    王芳接着发来更让马文学心碎的文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好是真的。但是我真的对你没有那种感情，我一直把你看作是跟庆狗子一样的哥哥。别人都以为我们是在谈恋爱，我也不好解释什么。我们王家跟你们马家一直合不来，我就更不想跟你往那个方向发展了。”

    马文学感觉王芳不像是在给他发文字，而是在朝他扔石头，每一块都砸在他头上，他坚持问：“我懂了，那他是谁？”

    “你一定要知道他是谁吗？”

    “是的，一定要知道，这样我就没有牵挂的心病了。你晓得我是一个爱追根究底的人。”

    “他是你认识的人，你应该可以猜得出来。”

    “我认识的人？”马文学的脑子飞快地搜索着可能的人，甚至想到了自己的哥哥。

    就在马文学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答案时，王芳发来一个名字让他惊掉下巴：王庆！马文学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像是有了幻觉，他双手颤抖着打字：“怎么可能是他，庆狗子不是你堂哥吗？你这也太离谱了！”

    “唉，不是，你理解错了，我是说那个相册的答案是‘王庆’，你想到哪里去了！”

    马文学瞬间轻松了，立马输入答案，果然打开了相册。里面有非常多的自拍照，都是王芳在外面工作和休闲的照片，画质虽不清晰，马文学却看得赏心悦目。他的心情转忧为喜，心想王芳也是怪人，竟然用庆狗子的名字作答案，害自己一通瞎猜。

    “你看完了吗？最后几张照片才是真正的答案。在你来中山的前几天我已经答应跟他谈恋爱了。”

    马文学看了消息立马翻看相册最后的照片，有七八张合照，是一个很高大健壮的男孩从背后搂着王芳，他们笑的是那样的甜蜜。而背景也大多是马文学去中山后跟王芳一起玩过的地方，还有两张是在“珠海渔女”前的亲密合影。刚刚放松心情的马文学像是被人偷袭挨了一记闷棍，头一下就垂了下来，趴在键盘上不忍再看多一眼。键盘被压住后输入一长串的字符，全是乱的，但是在一长串字符末尾有“好的”二字。马文学一动压到Enter键就被发送了。

    “你能理解就好，我们还是好朋友。你那么优秀，肯定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人。”王芳用了最俗套的拒绝的话。

    马文学无力地坐起身，看到自己发的那一长串字符，再看到王芳的回复，他想再说点什么，打了又删除，删除后又打。最后他复制了上面的那条回复发过去，这样显得自己就是这么想的，那条消息不是误发。他看到王芳的QQ头像变成了黑白，说明她已经没什么要对他说的话，她离线了。

    “那我还有必要上传这些照片吗？没必要了，没有意义了！”

    他没有心情再上传手机里面的照片，看着照片眼泪不争气地要流出来。这时旁边又来了一个上网的，他只好假装是眼睛太累了借着揉眼睛把泪擦掉。他打开千千静听随便点开播放，里面大多是他平日里不喜欢的网络歌曲，但是那种忧伤却让他欲罢不能，听了几首竟然入了迷。在莲莲那里听过的《求佛》竟然也让他听出了味道，失恋的味道。等他从伤感的情绪中平复过来时，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他在原地反复找，甚至把旁边的人都问了。但是没有人理他，都说自己在打游戏，哪知道他有没有手机。他发现自己旁边的那个人不在了，于是怀疑是他偷走了，找网管调监控，根本看不清他的位置。

    “你赶紧报警吧，我们是不替客人保管贵重物品的。你看，我们墙上到处都贴了提醒。”

    马文学已然绝望，他知道就算报警了也于事无补，那个家伙不知道连夜跑到哪里开心去了。马文学除了怪自己太大意，还能做什么？眼前更重要的是不能让父亲知道自己买了手机，也不能让父亲知道自己想把手机送给王芳，更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手机没送出去还让贼给偷了。如果让他知道了，少不了要被父亲骂成废物。

    “绝对不对任何人提起我买过手机的事情，目前只有庆狗子知道，我要提醒他不要乱说给任何人知道。然后关于我损失了一千五百块钱怎么解释？那还是要庆狗子帮忙，就说我借给他筹备开奶茶店了。”

    只有他一个人在异地他乡过的年必然是冷清且无聊的了，马文学没有准备任何年货，只是怕过年期间买不到菜，提前几天采购了一大堆存着。大街小巷的店铺都在放粤语《财神到》，让马文学见识到了什么叫“广东特色”。本地人过年，无论穷还是富，大门口都要摆两大棵年桔，挂上红包。马文学有时候会好奇地在旁边看着，那些人见他是外来打工仔，就刻意提醒他不要拿上面的红包。

    “这个不要拿我们的，里面没有很多钱，是好意头。还有这个果子不能吃，不要摘哦。”

    马文学感觉到自己受到了侮辱，对方虽然是客气地用了“拿”字，其实就是叫他不要偷。他承认外来打工的人中很多人手脚不干净，喜欢占小便宜，偷鸡摸狗也是常有的事。外来人口给本地人带来了“人口红利”，让他们可以轻松赚钱，也让他们承受了极大的治安和资源争夺压力。

    “你们也太小看我了，听说你们的红包里面都是一块钱的票子，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人都看不上。何况是我？”

    马文学在忧虑中过完了年，好在没过几天庆狗子就来广州了，并且给他带了老家的白柚。问清楚庆狗子没有把他买手机和去中山的事对外人说，他也就放心了，但是他也绝口不提他被王芳拒绝的事。没过几天他的父亲和哥哥、妹妹都回了广州，这次他们没有等过完元宵节就出来了，马大毛的解释是：

    “你哥和妹妹都要上班，我也想早点回来赚钱。赚钱才是大事，今年开始你们三个都要定一个目标，我们要争取早点修新屋。给你们两兄弟一个人建一栋，免得你们之后合不来扯皮。”

    “他们两个有新房子，那我呢？爸爸你不能偏心哦。”马文雪急忙追问一句。

    “你还小，我们先解决他们两个的问题。等你以后要出嫁了，我和你妈争取给你存十万块钱作嫁妆。”

    “那要是他们两个一直娶不到老婆，我要先结婚了，你们就先解决我的问题吧。”

    马大毛清点着这次带来的家乡货，随口答道：“放心，老子会一碗水端平的。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都要努力赚钱，最重要的是要存住钱。赚的钱带不走，不等于是白赚了吗？尤其是你，马文明，你今年打算存几万？”

    “还存几万？赚钱哪有那么容易的？我们打工赚的是死工资，也就勉强够开销。”

    马大毛把一包东西往地下一扔，怒吼道：“就你做不到，别个都能存到钱！你嫌上班太累工资低，那你倒是学一下人家庆狗子，他比你小几岁，人家有的是搞头。人家卖水果，卖早餐，现在赚到钱了准备做更大的生意。你呢？”

    “那也要有做生意的兴趣和天赋才行啊，也有好多人做生意亏得血本无归的。”马文学怕父亲继续骂，急忙替哥哥解围。

    马大毛继续整理东西道：“做生意要么子（什么）兴趣？能赚钱就是最大的兴趣，你们以为老子天天去下苦力是因为兴趣吗？你不要学你哥，多跟庆狗子学学。还有，你们哪个先找到婆娘，老子就先给你们哪个修新屋。”

    “婆娘”一词让马文学听得十分刺耳，但是他又无法改变父亲用词的粗俗。想起来那个小箱子里面的秘密，他已经不能用平常的眼神去看他父亲的脸了，感到对父亲好像更了解了，又好像更陌生了。他不禁又想起老家的母亲来，心里一酸就走开了。正好这时候庆狗子带着莲莲来找他，说是要去看看马文学现在上班的地方怎么样。马文学赶紧就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