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朝阳门内刘宅中。

    “正风，你怎么喝成了这样？”

    “就是，虽说你如今是秀才公了，但应该更加用功读书以图登科，怎么如此贪酒，难道得了秀才就满足了？”

    “就是，我看你是飘了。”

    暂居刘正风家里的几位族里兄弟，看着躺在床上犹如死猪般的刘正风一脸无语。

    几人出来做工有几个月了，刘正文如今在曹家的书坊，负责将刊印好的书籍运到各地，刘正威因为身体瘦小，便在一家铺子里做跑堂，刘正海年长稳重些，曹墨轩给他安排了个盘账的活计，三人这段时间经历了不少，成熟了，也越发觉得读书的可贵，因此都用自己的办法劝导刘正风。

    刘正风身体醉了，但脑子没醉，听到兄弟们的关心颇为感动。

    “狗蛋，铁牛哥，正海哥，安心，我知道轻重，今日不过是与几位同窗相聚，以后不会贪杯了。”

    挣扎着说了句，刘正风便入梦找吉祥街上的姐姐们谈心去了。

    ……

    一梦到天亮，睁眼时日头已高，几个兄弟也上班去了。

    刘正风洗漱了一番，便到街上的寻了家面馆果腹，西安府这地界，别的没有，就是面馆多，什么油泼面，臊子面，biangbiang面，菠菜面，蘸水面，刀削面，浆水面……还有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的鲍鱼翅面，宫廷罐罐面等，陕西人简直将面食玩出了花儿。

    至于您想吃米饭，对不起，请到大酒楼去，这年头，南方百姓种的大米自己都不够吃，岂会匀给北方百姓。

    刘正道才穿过来那会儿还不习惯，如今已成了个地道的西北饕鬄，一日无面便想得慌。

    美美的碟了一碗油泼加肉臊子加素臊子干拌面，再喝了两碗面汤，才心满意足的朝赵文朗的府里走去，至于为什么加了肉臊子还加素臊子，别问，问就是有钱，任性。

    古代衙门酉时下班，也就是下午五点左右，想到赵文朗可能在忙，刘正风便缓步前行，他很爱在西安府的街上溜达，看着那饱经沧桑的古城和街上每一张鲜活的面孔，他便会觉得自己是真到大明了，而不是在玩一款VR游戏。

    溜达到知府衙门后门，刘正风收起了慵懒，神态拘谨的上前叩门。

    “咚咚咚…”

    此刻他甚为紧张，因为这次会面将会决定他的未来。

    “谁啊，来啦。”开门的还是上次那个门子赵四。

    “哦，小少爷来了，早知道您今日要来，小的便一直在这等着。”

    “多谢四哥了，小子感激不尽。”刘正风说着便上前从袖中掏出五十两银票递了过去。

    “待小子将来发财了，再好好孝敬四哥。”

    “那就多谢小少爷了。”

    赵四很丝滑地接过银票并塞入袖中，然后关了门，领着刘正风朝厅堂走去。

    “小少爷，昨日您托酒楼伙计带话过来，老爷知道后气坏了，这两年浙江那边的老太爷身体不大好，听说最近严重了，前阵子少爷替老爷回乡探望去了，老爷心情本就不好，你自求多福吧。”

    “啊…这…”

    虽然使钞能力换了点信息，但不是好消息啊。

    “不过您也不用担心，等老爷回来后多说几句软化，您年纪小，老爷不会和你计较的。”

    “多谢四哥，小子领情了。”

    听闻此话后，赵四“嘿嘿”笑了声便离去了，留刘正风一人在厅堂等候。

    刘正风此时十分忐忑，说实话，赵文朗给他的印象并不像传统意义上的贪官，老妻在老家浙江宁波府伺候公婆，自己远赴千里之外为官，府里没养美姬，在外亦无奢靡，平日里一副高雅做派，对上不卑不亢，对下儒和公谨，长得还酷似古装男神张智尧，这简直是无数大姨大婶心中的完美男神。

    “我这便宜老师莫非不是严党，莫非与哥哥赵文华不合？还是我看走眼了？”

    以刘正风两世为人的阅历亦看不透，暗自腹诽间，刘正风突然一怔。

    “不对，赵文朗定是严党，而且还是严党骨干，否则我那便宜师兄结交那么多豪商作甚？那日万花楼里有两个京城来的，一个是他堂哥，想必是赵文华之子，那个姓鄢的，想来是严嵩身边谋士鄢懋卿的儿子，毕竟鄢姓并不常见。看来，我早已半身陷入严党的沼泽里了。”

    胡思乱想，等待，焦灼，烦闷，前途未知……种种情绪下，刘正风苦着一张脸失神了，他等的人近身了都不知道。

    “正风，想什么呢？为何这般表情？”

    “噗通。”刘正风闻声而跪。

    “弟子有罪，弟子有罪，着实该死。”

    刘正风如今颇有一些急智，虽然丝滑的下跪是内心的恐惧所致，但嘴皮子却滴水不漏。

    “嗐，你这孩子，年少纵情忘乎所以，老夫还能与其置气，起来吧。”

    “不，弟子真的有罪，望老师惩罚。”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难道是怪老夫收你入门后关心不够？老夫整日都在与案牍之事打交道，刻意疏远你，是希望你离官场远些，好安心读书，你将来若登科中进士，老夫也脸上有光不是，好了，起来吧。”

    “哇……”

    刘正风一下就哭了出来，自出了刘家庄后，这是第一个对他如此关心之人，即使他是严党，这一刻，他那属于身体的十二岁灵魂再也抑制不住，委屈的大哭了出来。

    “老师，不是的，不是的。”

    “好孩子，慢慢说，慢慢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赵文朗连忙将刘正风托起摁在了椅子上。

    “无论发生了何事，只要是在这西安府，老师便能替你做主，你慢慢说。”

    “老师，那日我前去书院报道，山长殷夫子便将我叫了去，还收了我为入室弟子，起初弟子还很高兴，但后来殷夫子与我说您是严党，让我攀附您，等将来入了官场好搜集严党贪污的证据，他还让弟子隐瞒与他的师徒关系，弟子，弟子不知道怎么办了，但想到师兄待我极好，我便想说给他听，可师兄也不在，弟子就来找您了，老师，弟子怎么…怎么办啊？”

    赵文朗听后没有说话，沉思了片刻，又审视了刘正风一会儿。

    “正风，老师且问你，如今士林百姓皆恨严党，你怎么看？。”

    “弟子不管那些，只知道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好，再说严党也不见得有多坏，严阁老之前，百姓的日子不比如今好多少。”

    赵文朗不置可否，望着刘正风可怜又无辜的眼神心想：“我与易儿都喜欢这孩子，也是真心待他，再说这孩子之前也没接触过清流，那群虚伪酸才以为三言两语就能让人甘心送死，天真。”

    “好孩子，不怕，老师替你做主。”

    “哼，好个殷正茂，都从京城被贬到陕西了还不消停，还敢蛊惑老夫的弟子，看老夫怎么收拾你。”

    “好孩子，用过饭了没？”

    “用过了。”

    “那就陪老师再用点。”

    刘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