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赵益民早早的醒了，两只手臂发力，撑起上半身，靠在床头，给自己更换尿不湿，还好，没有便便，只有尿。调整下床边电动轮椅的方向，用了一分钟把身体挪到轮椅上，开动轮椅去卫生间清洁自己。胸部以下瘫痪两年了，无任何知觉，大小便都是不知觉的情况排出，好在下肢有问题的人，上肢通常很快便因为经常需求而强壮起来，半瘫一年后，赵益民在顽强的锻炼下，借用尿不湿和轮椅等工具帮助，屎尿总算可以自己清洁，能维护住一点尊严。

    今天是去医院拿体检检查结果的日子，赵益民打算自己去取，一个月前开始觉得右手有点麻木，偶尔发不出力气，拖拉了二十多天才去医院检查了，当时没有查出原因，医生说是周末有专家来医院交流，让专家再给看看，本周一去拿体检报告单。

    打开冰箱拿了两个鸡蛋一条培根，赵益民开始做自己的早餐，把鸡蛋磕入碗里，加了几滴牛奶，搅散后放平底锅加一粒黄油，慢煎，锅里鸡蛋在油的作用下，轻微的抖动，搅拌后煎的鸡蛋更入味也更松软可口，赵益民始终觉得整煎荷包蛋不如这样好吃。做为一个瘫痪不用工作的人，每天要么上网开喷，吹牛，要么就是研究吃，时间长了，资深吃货一枚。

    赵益民是公务员，瘫痪也是工伤，所以经济条件无需发愁。上学时虽然不是很牛的学霸，但也是智商优越级别别人家的孩子级。大学毕业打拼了几年时间，发现在社会资源基本定位固化的社会，没有背景基础很难出头，于是重新拼了一年书，顺利考取公务员，安全生产管理局监督一司，一司是管理矿山海洋石油等安全生产部门，经常出差各地飞，这样的工作出差各地都是众星捧月一般，妥妥的人生赢家。

    在某巨型国企生产现场时，一根钢丝绳断了，现场几十人，只有他被钢丝绳击中后背，腰椎断了，企业赔了一百多万，25岁青春正当时，后面两年，各种治疗尝试，但目前的医疗技术，基本是无解的。

    人在绝望时，会尝试各种方法，赵益民也是，加入了多个病友群，微信群，QQ群，什么气功群，信仰群，和病友共享各类偏方，然并卵。

    赵益民端着自己的培根煎蛋，打开电脑，给煎蛋撒点椒盐，美美的开吃。登入电脑微信，病友群里又有人发了新的气功功法，这回功法名字更牛：霸王功，看了下发布者信息，也是个老病友了，姓牛，以前是图书馆管理员，瘫痪后有原单位便利，经常会找些秘本一类的，这次拍图发来群里的，连图只有三页，两页文字一页图，附加说明声称某古书里夹带的秘籍。看看吧，下午再去医院，上午估计排队人多，烦。

    霸王功通篇读完，赵益民在群里开喷：老牛，这气功法看上去简单易学，不过不是给人类练习的吧？按照方法，全篇意念走一遍，前一个月每次运行需要最少一两个小时，这期间好像要求不能呼吸？还要用身体皮肤吸收精气养分？你当我们是植物啊，有阳光雨露滋润就行。

    很快，病友老牛群里回复：我就是没看明白，觉得没谱，发来大家看看的，哈哈，不过，这还真是我在翻古医书时发现的。。。

    赵益民：啥医书，巫医书吧。

    老牛：又被你看出来了。。。。。。

    闲聊了会，又去论坛看了看昨天抬杠的帖子，对方杠手还没上线回帖子。又转去看动物类视频，看到有人在蛇类毒性里面争论，做为资深玩家，精研各类毒液的他又怎能放过显摆，于是从血液毒到神经毒的分类，从剂量到速度到稀有程度，从陆地到海洋，帖子飞快出炉，帖子一出谁与争锋？各家都很反感他这样的帖子，还让不让愉快的玩耍了？我们不懂怎么了，我们不懂也不乐意承认你说的对，不跟你玩。

    说到海洋，赵益民想起冰箱里还有网购的鱿鱼须，午餐就是它了，辣炒。

    十二点多吃完午饭，保姆阿姨来了，保姆是每天十二点上班，晚上七点下班。周末休息一天。主要就是搞卫生，洗衣服，扔垃圾，买菜做饭一类的，但赵益民是美食爱好者，所以保姆也经常过来蹭吃赵益民做的饭，这让赵益民很有成就感，自己居然对别人也有用。

    赵益民出事前曾经有个处了一年多的护士未婚妻，叫周杨，出事后，赵益民坚决不承认要结婚的事，让周杨离开，这让周杨很伤心，毕竟相处近一年多，该做的都做了，开始准备结婚的事，你就这样残了，你tm对得起我么，要分手，也得是我提出，你有啥资格提分手，我就不分，你能咋地？

    每次被赵益民逼急了，周杨就拿出赵益民对不起她说事，赵益民就顿时无言。残疾人毕竟心理敏感，周杨也看的出赵益民是不想耽误她才冒出恶言恶语，就尽量忍住不刺激他。后来二人达成妥协，只是朋友，周杨可以随时来看他，赵益民不准有任何脸色，即使周杨再找了男朋友，赵益民也不得拒绝周杨探视。最近半年，周杨来的少了，据周杨说是有看的顺眼的追求者了，赵益民虽然猜出是假的，还是松了口气，虽然咋听消息时，心像被攥住的难受，但还是能装作若无其事。

    医院不远，赵益民坐着自己的电动轮椅能方便的来去，下午四点左右回到家，让保姆阿姨提前下班回去了。

    掏出医院检查单，想着医生说的话，慢慢的眼泪充盈，好多话记不清了，只记得医生不想告诉自己手麻是啥原因，自己又坚持声称没有亲人，所有结果都是自己承担，也能够承担，应该是专家的医生才说了一串自己听不懂的病名及病情发展后的状况，勉强听懂了，笑眯眯的问专家：“就是说我有机会也能成为像天文物理学家霍金一样牛逼的人物？”

    后面专家怎么回答的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硬扛着装，应该没露出破绽，至于出了医院大门是如何回到家的已经断片。

    虽然高位瘫痪，但毕竟生命还在，生活质量也还行，在网络看大千世界，有兴致了，还能线上装大神指点人生，嘲讽碍国贼，骂骂女表子的牌坊，日子也还是蛮有趣的。

    怎么办？赵益民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拖延，这病虽然是缓慢发展的，一旦自己完全不能自理时，再想消灭自己的肉身，也力不从心的。比如霍金，想死只怕也不可得。

    当初瘫痪时，也曾经有过自杀的念头，后来发现自己能部分自理，生活里乐趣也还能享受，美食，语言，网络浏览世界都可以实现，谈不上热爱生活吧，至少没活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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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臂无力麻木的现象越来越严重，赵益民开始准备身后事，财产比较好处理，一纸遗书简单分配下就可，但是对周杨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留遗言，写了撕撕了写，反复不能决断。提起笔，心脏就如同被人揪住，再慢慢一点一点的收紧，心痛的让人窒息。。。

    周杨，我的妻，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称呼你，虽然心里已经无数次的呼喊。原谅我的懦弱，原谅我不辞而别，原谅我曾经的不负责任的诺言。。。我给自己找了懦弱的理由，实际上是我自卑，为了掩饰自卑，我冲你发火，挑衅，看着你小心翼翼的不想刺激我，不和我争吵的样子，我好心痛。

    原谅我不辞而别，我知道你不会放任我离去，因为你曾经和我撒娇，去任何地方都必须带上你，这次，我把你放在心里带去。

    原谅我曾经做出的承诺，我承诺过会带你扬帆出海，我承诺过带你马驰草原，我承诺过和你牵手一生，我背弃了承诺，对不起，别生我的气。

    周杨，我的妻，我知道你还没有男朋友，虽然你假装有，我不愿拆穿你，是因为你描述的那个男孩真的不错，是希望或许能弄假成真？人生很短，总是要向前看的，李宗盛唱的：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开心的过完自己的人生。

    周杨，我的妻，哈哈，煽情完毕。

    我不想给你留下我屎尿满身的印象，不愿你想起我时，马上就条件反射想起公厕的气味。原本我想看着你以后生娃，只是可惜，这娃没有我的基因，我是不是应该去医院捐个冷冻“金子”？凭咱这智商，肯定是优生优育。

    周杨，我的妻，我去另外一个世界啦，我得抓紧，乘现在还是春天，去看看那边怀春少女多不多，嘿嘿，你够不到拧我了。

    周杨，我的妻，记得你说过要是以后养了儿子就叫赵一鸣，每次喊儿子一鸣，都会有两个人答应，不知道未来会和谁生下儿子呢？我吃醋，他奶奶的，不知道算是他给我戴了帽子还是我给他戴的？

    周杨，我的妻，我对自己的人生很满足，尤其是有了你。我没有遗憾的走，我只是想，你要是能有个家，有孩子，那就完美了。好想看看你的小孩是啥样的，满足我吧，争取三年内生一个小一鸣。

    就到这里吧，我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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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益民捞出鱼缸里养了半个月的两条河豚鱼，两条鱼是确诊后托朋友当观赏鱼买的，特意要了两条大的，最后一餐么，总是要多吃点，赵益民知道，养的时间久了毒性会有一点退化，但干掉自己的毒性还是应该足够的。开始给自己准备最后的午餐。河豚鱼的肝脏卵巢是赵益民目前能搞到最致命的毒物，实际上，这东西比大家熟悉的氰化钾还要厉害，自然界甚至包括人工毒素，也很少有比河豚鱼的毒素更强的。

    赵益民提前给保姆打了电话，告诉她休息一天，自己被朋友推出去玩了。

    看着盘子里烧好的两条鱼，赵益民又拿起电话，拨通周杨：“喂，杨子，，，，对对，当然是想你了。。。。嗯，没事，问你晚上有时间没。。。都可以，下午也行，反正就是今天突然想见你，好，那就晚饭时间过来吧。。。。”

    把遗书放在床头柜上，知道每次周杨过来都会收拾，又从一本书里翻出一张自己偷藏的周杨照片，笑眯眯的看了会，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居然对我那么死心塌地，满足，值了。回到客厅，打开电脑，挨个群里打招呼，说了些励志的话，鼓励大家战胜病魔，结果被大家群怼，哈哈大笑，发：“你们这些脑残，不知道感恩，再也不和你们玩了”

    把厨房的垃圾筐拿出来放电脑桌旁边，据说毒发后可能会呕吐，第一次吃，也不知道效果咋样，咱得保持形象，尽量不吐到地上。

    伸手端过河豚鱼来，快速的吃下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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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杨夜里值班，白天休息，好多天没来了，正在过来的路上，快到赵益民居住的小区时，接到了赵益民的电话，故意告诉他要晚点才能过来，心里还是有点小得意，哼，还是忍不住要联系我，看来是得冷落你才行，上杆子贴你，你还每天和我刺挠。

    拐到小区附近菜市，买了点里脊肉，爱吃赵益民炒的京酱肉丝，这小子，厨艺还真不赖，没出事前给自己送饭，每次都招惹羡慕嫉妒恨，菜总是被同事以尝尝味道为由给尝掉。

    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到房间，见赵益民仰躺在轮椅上，电脑还开着。这家伙，不知道又玩了多久，也不上床睡。桌上碟子里还有一条鱼，嗯，看上去不错，好像还有点热乎？正好饿了，吃！

    把买的菜放进厨房冰箱，拿了双筷子开吃。端着鱼碟，边吃边走进卧室，床头柜上面的灯开着，过去关灯，注意到柜子上放了几张纸，啥玩意？歪头瞅，医院的体检单化验单？往后翻，再往后翻，周杨我的妻？激动，赶紧放下碟子，拿起纸细看，不对、不对，这是遗书。转头就往客厅跑，冲到赵益民跟前，扒开眼皮，瞳孔已经放大，心中顿时凄凉，绝望的情绪蔓延，大哭，赵益民你个混蛋，你凭什么就敢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