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巨大的炮火扬起数十丈高的巨浪，船只的碎屑夹杂着海水倾盆而下，本想昂立在船首，试图向手下证明大明的炮火没什么好怕的西海霸王，面对此情此景哪还敢强撑，立即俯身藏在船舷之下。

    夹杂着船只碎屑的海水如同无数把刀子，一刀刀割在西海霸王的身上，疼得他面容扭曲，他浑身上下狼狈得像是在泥潭里滚了一圈，灰头土脸的模样，哪还有半点身为西海霸王的气概？

    第一轮炮声轰鸣结束，西海霸王耳边却仍是嗡鸣声不绝于耳，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耳边不停地敲响洪钟一般。他浑身上下也如同散架了似的，说不上来到底哪里疼，只觉得好像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疼的。

    得亏是老二老三和他最宠爱的那条黑白巨蟒拼了命地将他护住，这才让他外形虽然狼狈，但好在是没收受什么伤。

    西海霸王不愿让手下看到自己如此狼狈得一面，免得伤到好不容易才提振起来的士气，于是他不顾身上的疼痛，借着船舷的掩护清理了身上的碎屑，这才在老二老三的搀扶下重新站起身来，准备再好好激励手下一番，让他们不要感到畏惧。

    可当看到眼前被炮火摧残过后的景象，西海霸王即便是心里早有准备，却仍是瞳孔猛缩，被震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也不知该说船身上加厚的铁板有用的好，还是无用的好。只见舰队前方四艘舰船在炮火的轰击之下，被炸得破破烂烂、随着剧烈的海浪起起伏伏，还燃烧着熊熊大火，但又没有像往日经历过炮火的海盗们所描述的那般被炸得支离破碎。

    放眼望去，只见舰船上的海盗们鲜有幸运的生还者，无数残肢断臂飘荡在海面上，将大海都给染红，浓烈的血腥味让即便是已经杀戮无数的海盗们，都忍不住心头猛颤，浑身抖得像是筛糠一般，呆立着久久说不出话来。

    仅仅是一轮炮火，西海舰队便已经折损了三条船上的弟兄们，而他们却连任何反制的手段都做不到，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恐怕今日西海舰队的灭亡，就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可若是想要进行有效的反制，又该如何是好呢？以大明如此炮火的威力，仿佛一切常规手段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西海霸王咬牙切齿、面色铁青，双拳紧握着，指甲都深深扎入掌心之中，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后悔的情绪来，造成如今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似乎都是因为一开始他的盲目自负所导致的。

    若是能够稳扎稳打、徐徐图之，纵使是大明炮火威力再怎么大，也应当不会出现如此一边倒的局面吧？毕竟大明舰队乃是远赴西洋，纵使是大明舰队后备工作再怎么完善，却仍是颠簸劳顿的。

    而西洋本就是西海霸王的大本营，属于是以逸待劳，在天时、地利、人和之中，双方皆不占天时，人和也说不上，唯有西海舰队对这片海洋知根知底，乃是主场作战，占据着地利的优势，按理来说，本应当是西海舰队握有这场战役的主动权。

    可偏偏却因为西海霸王的自负心，不仅没有能够得偿所愿地引导着这场战事的走向，反倒是一步错步步错，落入到大明舰队的进攻节奏之中，以至于像如今这般，西海霸王已经半只脚站到了战败的悬崖边。

    难道要就此沉沦？往日光辉与荣耀付之一炬，再度变回昔日那个一无所有的他？已经品尝过权力与财富之毒的西海霸王，又岂会愿意就此善罢甘休？

    西海霸王始终低着头、脸色难看地沉默不语，站在船首就像是一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看起来仿佛已经被大明舰队的炮火给吓破了胆子。

    黄金大人依旧安坐在甲板之上，他面色没有丝毫变化，身上也是整洁如新、不染半点尘埃和海浪，仿佛先前的炮火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一般，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西海霸王的背影，既没有出言宽解，也没有丝毫帮助西海霸王挽回颓势的意思。

    西海霸王能够有如今这般地位，受到各国警惕与忌惮，却始终拿他没什么办法，其中或许有他手下的海盗大军和七大将的功劳，可西海霸王自己也并非是完全没有底牌的，若是以为仅凭大明的炮火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其歼灭的话，那可真是太异想天开了。

    一直守候在西海霸王身旁两侧的老二老三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觉得西海霸王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些不对劲，这可是在战场上，主将呆若木鸡、不给部将们下达任何指示的话，岂不是傻等着被动挨打？

    他们对视一眼，眼瞅着大明舰队第二轮炮火即将装填完毕，可西海霸王仍旧是没有任何反应，他们也有些着急，当下也忍不住了，试探着上前想要让西海霸王清醒过来。

    却没想到刚上前一步，先前还僵在船头的西海霸王那个浑身竟是微不可察地轻轻一颤，低垂的脑袋也缓缓抬了起来，近在咫尺的二人立即看到了西海霸王那一双赤红得几乎要滴血的眼眸，还有一张没有一丝情感的面容。

    老二老三跟随在西海霸王身边多年，却是头一回看到西海霸王这副模样，他二人不自觉心中一凛，上前的脚步也停在原地，一时间想不清楚西海霸王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莫非是被大明的炮火给打击得失去理智了？

    难道就此认命？西海霸王绝不愿意，只见他面朝大海缓缓张开双臂，瞳孔也随之慢慢放大，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低喃道：“海兽听我号令！撕碎敌军！将他们，统统拖进无尽的深海吧！”

    随着他的低喃声渐渐放大，一直盘在他脚边的黑白巨蟒猛然扬起狰狞的蟒头，狭长的竖瞳、猩红且如同钩子一般的舌头让人心头一阵恶寒，巨蟒顺着西海霸王面对的方向，朝着海面不断地发出刺耳的嘶嘶声。

    而刚平复没多久的海面，霎时间又扬起连绵不断的浪花，一开始的浪花不过是如同水滴落入海面的细小涟漪，可随着一浪叠着一浪，原本细微的涟漪竟汇聚成数丈高的浪头，带着山崩海啸般的声势朝大明舰队席卷而来。

    也不知道西海霸王究竟做了些什么，可海上的攻守形势，却是在一瞬间便发生了翻天覆地般地转向。

    鬼枭的身影盘旋在长空之上，锐利的鹰眼敏锐地捕捉到无数道黑影在水面下闪过，大大小小的黑影竟是无声无息之间已将大明舰队给包围得严严实实。

    与鬼枭视线相通的马羽也立即发现了在海面之下的异样，他面色一沉，皱眉分辨，却一时半会儿压根看不出那些黑影究竟是什么，不过毋庸置疑的是，这些黑影都是冲着大明舰队而来。

    马羽不欲掩瞒自己所看到的景象，立刻上前两步来到三保身边，正准备将海面下的异象告知三保，让他传令诸舰做好应对的准备，却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张开嘴，脚下的宝船却仿佛瞬间被一把巨大的铁锤拦腰狠砸了一锤似的，甲板上的众人一时不备，被这股巨力掀得人仰马翻。

    实际上，不用马羽提醒，三保也发现了面前的异样，他虽然目力不及马羽，无法看到海面下的无数黑影，可他能够看到巨大的浪头正迎面扑来。

    三保登时心生困惑，大明舰队的炮火能够掀起巨浪，那并不奇怪，可西海霸王手底下可没有此等威力的炮火，却为何也能够掀起如此来势汹汹的浪头？

    他困惑初生，又立即意识到或许是在他看不见的海面之下，发生了什么？本打算传令诸舰让他们调转炮口，瞄准海下。

    只可惜终究晚了一步，当巨浪冲击大明舰队之时，他正昂立在宝船的船头，毫无防备之下险些是被巨力给直接拍飞，若是被卷入巨浪之中，那可真是命悬一线，别说攻灭西海舰队，怕是连保住自己的性命都成难事，那可真算得上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好在当时马羽就在他的身后，相比起毫无防备的众人，马羽实际上心理是有所准备的，因此当巨浪迎面扑来之时，他不慌也不忙，甚至连沉稳的面色都未有什么变化。

    他深吸了一口气，降低重心、扎稳马步，双脚就像是生根一般牢牢扎在甲板之上，同时一手紧紧握住船舷定住身形，一手不容间发地抓住三保的衣领，这才将已经半个身子探出甲板的三保给硬生生拽住。

    三保的上半身悬在船舷上，漆黑幽深而又泛着白花花浪潮的海面就在他的眼前，吓得他一身冷汗，海面之下数不清的巨大黑影像是鱼群一般不停地游弋着，想来先前的巨浪，便是出自这群黑影之手。

    三保有马羽在身边保驾护航，幸运地没有掉落到大海之中，可其他兵将们就没那么好运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在巨浪翻涌之下，舰队两百余艘舰船上都有毫无防备的士兵们被巨浪给直接拍落到大海之中，紧接着让三保头皮发麻的一幕便出现了。

    随着士兵们跌落大海，本就在不断游弋的黑影们更是躁动，仅仅是眨眼间的功夫，躁动的黑影仅已将掉落的士兵们分食殆尽，连一丝一毫的残肢都没能留下，唯见浓重的猩红在海面上晕开，顷刻间就将海面染红，在血色之中，海面下的黑影们愈发躁乱了。

    仅仅这一击，大明舰队少说也折损了两三百名兵将，伤亡人数已是自打大明舰队出海以来之最，就连在爪哇国被西王误杀的兵将人数，都远比不上现在。

    三保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股寒意从脚跟直窜上发梢，让他口舌一片干燥，心中既是愤怒，又是疑惑，那些黑影，究竟是什么？

    没等他纷乱的思绪想清楚，马羽却已经发力将三保给拖了回来，眼看着三保的脸都白了，马羽却并未安慰他半句，反而先是沉声呼喊三保的名字，待他将愣愣的眼神投来，马羽才面色凝重地伸手指向大明舰队之中。

    三保下意识地顺着马羽手指的防线望去，眼前却被淋漓的冷汗遮盖，一片模糊不清，只能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他胡乱地用衣袖将脸上的汗水、海水擦去，重新定睛望去，登时脸色大变，只见一条条巨大的海蟒从海面上探出头来，正迅速地顺着船身往甲板上攀爬，被海水浸湿，原本滑溜溜的船身对海蟒而言却如履平地，未能阻拦它们分毫。

    三保这些也彻底看清楚了，而在海面之下，仍有无数海鱼，被海蟒驱赶着狠狠撞击着船身，发出一连串密集得如同暴雨般的清脆撞击声。

    这，难道就是西海霸王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