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步入十月，天色比以往黑的更早了一点，随着夜幕一点一点的降临，江北医学院的路灯一盏一盏地打开，照亮了学校里每一个人的路。

    郑瑶早早就在学校门口等着姗姗来迟的鹿屿，也不责怪鹿屿为什么迟到，只是关心地问道，“怎么，不太想去我家吗？”

    鹿屿面对郑瑶的直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答了，“倒也不是，我只是觉得，嗯，我可能。”

    “觉得太拘束了？”郑瑶看着鹿屿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便替他说了出来。

    “恩，对，说真的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和长辈接触，不喜欢拘束地遵守这些那些规矩，我觉得好烦。我以为我只要考上大学就可以像一只长大的雄鹰展开自己的翅膀自由自在地去飞翔，可是现在我发现我只是一只金丝雀从这只笼子里取出来再度关到另外一只笼子里去。”鹿屿生活在一个无比传统的家庭，所有都循规蹈矩的去做着他们认为对的东西，鹿屿从来都不具备任何去问为什么的权利，他只要看跟着模仿的权利。家人会为他规划出一条道路，他必须在这条道路上走，不能轻易的踏出，任何尝试摆脱束缚的举动都被视为出格，会被全家人一起修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鹿屿觉得自己活的很累，哪怕他比大部分的人比起来都拥有的更多，可是他却失去了最根本的东西，自主性。

    郑瑶听到鹿屿说出的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宽慰他，“其实做金丝雀没什么不好的，你可能羡慕雄鹰，想要自由，但是那些真正拥有自由的人何尝不在羡慕你。就说你的那些同学，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大部分人的成就肯定比不上你，哪怕出现一两个比你走的更高更远的少数，但是他们付出的努力一定是你的几倍几十倍，所以我不觉得我们服从家人为我们做的决定有什么不好，毕竟没人在意你究竟开不开心，只会在意你过的好不好，混的成功不成功。”

    “你就是因为这些，放弃了那个追了你那么多年的男生？”鹿屿突然抬头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郑瑶，他对于郑瑶从来都没有恋人那种喜欢，只是有一种邻家姐姐的亲昵，所以鹿屿才更希望郑瑶能放下那些父母的媒妁之约，别人眼中的看法，去真正地追逐属于自己的爱情，做一只敢于飞越沧海的蝴蝶。

    郑瑶听到了这些话之后饶是再好的修养也有些抑制不住了，“你过分了，鹿屿！”

    “抱歉，郑瑶姐，我一直把你当姐姐，我真的没有想过我们父母提出的那个想法，所以我希望你能勇敢地去拥抱属于你的人生。”鹿屿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分了，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自己的这些话对于郑瑶来说的都有点过了。

    “恩，我知道了，但是以后不要再说了。”郑瑶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之后恢复了自己往常的淡然，“鹿屿，你比我多了些勇气，但是我比你多了些阅历，我比你更清楚什么是对的。”可能鹿屿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当年那个对郑瑶信誓旦旦，山盟海誓的男生，才是铸就今天无论发生什么都会风轻云淡的郑瑶的罪魁祸首。

    还记得郑瑶从初中迈进校园的时候，那个男生就像一个甩不掉的尾巴一样，一直缠在郑瑶的身后，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郑瑶都已经读高二了，他还是会每天早晨打着豆浆带着油条在郑瑶家楼下等着。骑着单车穿过熙来攘往的人潮，跨过街道，有时候郑瑶也会想这可能就是自己的宿命吧，什么家人看不上的穷小子，什么没有一点前途前景的人生，什么未来的凄惨，不重要，都不重要，现在只要是他就好。

    可是后来啊，这个男生就在郑瑶准备接受他的时候突然消失了，没有任何原因，郑瑶遍寻整个城市都找不到了，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一个踪迹，甚至连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留下。直到高中毕业之后郑瑶才知道，那个单亲家庭长大的男生，母亲肝癌进展期，把家里所有东西都卖掉都凑不齐他母亲化疗用的费用。郑瑶也知道他爸爸当时找过那个男生承诺给他一笔费用，让他离开这个城市安心的为他母亲治病，别的什么都没有说。可是那个男生明白，郑瑶的父亲其实想要他离开郑瑶，毕竟自己在未来的道路上只会成为她的拖累。那个男生婉拒了郑瑶父亲的钱，很有骨气地带着母亲去了长三角，听说现在还在一边送外卖一边偷偷去为药厂试药来正取不菲的试药佣金。

    郑瑶可能从来没有怪过那个男生，可是也不会再去找那个男生了，郑瑶知道自己哪怕再爱他，再喜欢他，自己的出现对他来说都是伤害。有的时候门当户对不一定幸福，但是巨大的差异强行在一起，对双方肯定都是绝大的伤害。想通这一切的郑瑶仿佛一夜长大了一般，对父母的决定再也没有违抗，彻底成为了别人家的乖宝宝。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很多话，穿过校园，很快就到了学校的家属院。

    郑瑶打开门，父母早就在门口迎接了，“鹿屿，哎呀，你个混小子怎么长这么高了，都一米八多了，上次见你的时候，你才一米七，现在这孩子啊，长的是真高，快快快进来。”郑瑶的父亲一把拉过鹿屿的手就往屋里拽。

    郑瑶的母亲走进厨房准备碗筷的时候，突然发现身后的郑瑶眼角的湿润，“鹿屿欺负你了？”

    “没有，刚才回来的路上风沙大有几粒沙子吹进我眼里了，没事，妈。”郑瑶连忙接过母亲手中的碗筷转身放到了餐桌上。

    开心的郑父从自己的酒柜里取出来了以前舍不得喝的茅台，打开瓶盖也不顾郑母的反对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转身又给鹿屿倒，这下郑母再也忍不了了，“你啊你，你自己喝点就算了，人家鹿屿还是个学生，你给他倒什么，放下，快放下。”

    “哎呦，都是大孩子了，我跟他爹以前在上学的时候老偷摸喝酒，那个时候都是什么北大荒，地瓜烧，就这还少还不够喝，现在这条件好了，你们还管着我不让我喝，你说我这好日子啊，算是没有了。”郑父说着看着鹿屿不拒绝直接给他倒了一满杯。

    “你郑伯父啊，就这样，你不用跟他一般见识，你自己看着想喝就喝一点，不喝也行，他啊就是见着你太高兴了。”郑母笑着把最后一盘鱼端上了桌子。

    “高兴啊，怎么不高兴啊，我今年都快六十了，一晃你们都长这么大了，你爸现在怎么样？医院那边压力还大吗？”郑父摸着鹿屿的肩膀问道。

    “还行，去年我们家医院创上三甲以后，父亲的压力就小多了，虽然还是不上公立医院，但是在当地还行。”鹿屿家趁着改革开放的东风从爷爷时候的小诊所逐渐变成了一家小医院，再从小医院变成了省会城市的三甲医院，这一路走来可以称得上平步青云了。

    “行啊，这都三甲医院了，老鹿这老小子可以啊，这创了三甲市值得好几个亿吧？”郑父说的激动狠狠喝了一大口酒，“这以后我们郑瑶嫁到你们家我都放心了，当然你们有你们的发展，这点我和你爹都是支持的，你们无论是想在医学道路上走的越来越远，出国深造这些都不是问题，将来我给你们安排送你们去德国，美国，这些医学强国，你们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也无所谓我们过去。”

    “瞅瞅你郑伯父，一喝酒嘴上就没个把门的，他们俩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安排他们出国呢？”郑母笑着拦着还想说什么的郑父，“吃，鹿屿，你只管吃，不用管你郑伯父的，他啊，见到酒就没够。对了，你姐以后是不是就定居美国，不回来了？”

    鹿屿每次面对这种掺杂着很多自己想法的关心内心深处都是厌恶的，只是又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别人说到底还是关心，“我姐现在在美国挺好的，偶尔回国内，就是不知道未来博士毕业了会不会再回来了。”

    “哎呀，跟你姐说，现在国内的医疗环境差劲的很，不行就留在国外，别回来了，你们俩啊替你爸妈守着那个医院就行了，别让你姐再回来受这个罪了，她一个女孩子家的。”郑母话好像还没说完就被郑瑶打断了。

    “妈，好了，别说了，这是人家的家事，你们跟着操什么心啊？他姐回来也好，不回来也好，那都是他姐。”郑瑶知道郑母心里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只是现在就这么表现出来让谁都不好接受。

    “什么他们家的事，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以后迟早都要到他们鹿家去的，当妈的也是替你们操心。”郑母还想说什么，但是眼看这郑父示意不好说什么了，“那什么，今天不要操心那么多，吃好，喝好才是最好的。”

    “我吃饱了，伯母。”鹿屿的忍耐也快到了极限趁着自己还能保持理智赶快抽身撤退。

    “这么快就吃饱了，鱼都没怎么动，郑瑶愣着干什么，赶快起来送送啊！”郑母看着鹿屿已经快走到门口连忙叫起郑瑶。

    郑瑶和鹿屿走出了门外，郑瑶看着鹿屿不禁劝道，“你别往心里去，我爸妈就那样，他们苦日子过多了，所以现在显得格外的势利。”

    “不会。”鹿屿笑了笑，整了整衣服，看着外边呼啸的秋风，“你不用送了，外边冷，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吧。”

    鹿屿独自走在校园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的放松与自在，突然兴致高涨趁着刚才的酒意吟出，“时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