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活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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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岁月如歌

    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环境,让陆迟一时有些心神恍惚。

    映入眼帘的,分明是他年少时的小卧室。

    微微泛黄的天花板,被床头的旧灯倒映出床上少年的微醺模样。

    昏黄的灯光一闪一闪,像是尘封的记忆被铺展开来。

    “......家?”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浓烈的酒味,陆迟还有点神志不清。

    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张张斑驳陆离的老照片,那是这个狭小却温馨的房间给他带来的点点滴滴。

    青春固然溜走,但那些被记录下来的东西,却经过时光的洗涤,慢慢沉淀在心底,拿不走,也扔不掉。

    蓦地,门被推开了。

    “哟,小陆子,终于舍得醒了?”门口的人一说完,就将手中的拉罐啤酒一饮而尽。

    陆迟思索着昨晚的记忆,却实在回想不起太多,只依稀记得很少沾酒的他被徐飞扬灌了很多酒。

    后来,就不省人事了。

    其实他向来都是一个十分自律的人,像上一次这样放纵自己,都快忘了是何年何月。

    宿醉还未彻底褪去,陆迟倚在床头,默默打量着眼前的徐飞扬。

    一身白衣黑裤,清爽短发,很阳光的大男孩。

    “怎么,头还晕?”徐飞扬见他盯着自己不说话,语气调侃,“小陆子,你还是不太行,我这儿有一个好消息,想听不?”

    陆迟用手背扶着额头,“你说。”

    “嘿,我突然又不想告诉你了。”

    陆迟没搭理,自顾自下床整理被褥。

    见他不上套,徐飞扬随意的坐在床尾,小声嘀咕。

    “昨天那个打电话来祝你生日快乐的妹子,多半是打错了。”

    “本大仙掐指一算,她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跨越时空的想念,你竟然完全不当回事儿!”

    这副神棍模样,反而让陆迟清醒了些。

    他还有些恍惚,没太听清,“你再说遍。”

    “没啥。”

    没多想,陆迟思索了下,“昨天你没回家?”

    “你这家伙!这是睡醒了就不负责了?”

    徐飞扬蓦地站起身,手脚并用,神态夸张。

    “你是没看到昨天你醉得跟头猪一样,我好不容易把你拖回家,你还不睡床非得躺地上凉快,折腾到半宿,我真该把你昨天发酒疯的样子录下来!”

    “行了,既然你醒了,我还有点事先溜了。”

    “客厅茶几有一杯蜂蜜水记得喝了,下午我再找你,生日快乐,走了。”

    砰的一道关门声。

    徐飞扬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却又带着大男孩的细腻。

    这家伙......

    陆迟朝枕头旁的手机摸去,这才回过神来。

    2003年8月21日,昨天,是他的十七岁生日。

    陆迟走到客厅,一口喝完茶几上的蜂蜜水,随后漫不经心瞥了眼门口处的鞋垫。

    只有一双。

    他打了个哈欠,径直走到窗边。

    在这个高楼大厦还屈指可数的小县城里,一栋老式居民楼的第七层已经算很高了。

    一缕初阳推破云层,不吝倾洒金辉。

    放眼望去,街道上已有许多人影交错。

    诸多行人的眼中没有麻木、抱怨。熟识的,相互打个招呼;陌生的,礼貌的走向对方来时的路。

    忽地余光一瞥,楼下卖饼的大爷正佝偻着身子,站在小摊子旁,将被塑料袋包好的肉饼递给眼前人。

    林大爷......

    陆迟揉了揉眼,的确是印象里那个笑容可掬的老大爷。

    早已忘了老人是从何时开始卖饼为生,他只记得自己刚上小学那会,老人就已经在了。

    算起来,也该有十多年岁月。

    起初他对林大爷做的饼极其喜爱,偶尔也会帮忙搭把手,直到某天突然开窍,才日渐疏远没了交际。

    思及此,陆迟肚里的馋虫也很配合的抗议起来。

    准备下楼时,却瞧见林大爷弯着腰,似在向一个人解释些什么。

    老人脸上沟壑丛生,遍布岁月的痕迹,很明显是弱势的那一方。

    对面站着的则是一个小胖子,一脸不忿,指手画脚,像极了故事里嚣张跋扈的反派。

    起码,从陆迟的视角上看是这样的。

    那小胖子瞧着有点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名字。

    眉头不自觉皱起,陆迟转身奔下楼去。

    七层楼高的层层阶梯,迈着他的大长腿两步并作一步跨过,很快就来到了楼底。

    陆迟定睛一看,老远就瞧见那小胖子后退了两步,气沉丹田,似在比划着什么。

    须臾间,仿佛空气都变得稀薄了些,日月无光。

    看样子......是要放大招了?

    或许,现在他该变身了......呸,该出场了。

    事实上,陆迟已记起了那小胖子的名字,朱进京。

    是一个,曾与他发生过故事的人。

    见朱进京越比划越起劲,陆迟倏地急中生智,“猪精,你妈来了!”

    拿错了剧本的样子。

    朱进京霎时抖得如同筛糠,声音微颤,“妈,你听我解释......”

    不听。

    这小胖子还是这么可爱。

    陆迟饶有兴致的看着那道肥胖背影,平日里懒散的双眼似有了生气。

    这还是他自重生一月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是个鲜活的人,是这个世界里真真切切存在的人。

    来不及好好感受再见昔日架友的喜悦,陆迟快步来到林大爷身边。

    “林大爷,你没事吧?”

    他有看见朱进京没怎么着老大爷,但还是难免担忧。

    怎么说,老人家都是经不起磕磕碰碰的。

    “是陆迟啊......老头子没事。”

    本能的回应后,林恪之接着解释,“这小娃娃是在教......”

    可话还未说完,就被朱进京打断,“原来是你小子吓我,我说呢,我妈这么大早肯定待在家敷面膜,怎么会跑这儿来。”

    “陆迟,你是不知道他做的饼有多难吃,差点给我吃吐了都。”

    确实......呸。

    实际上,这就是陆迟跟林大爷日渐疏远的原因。

    吃腻了。

    听闻朱进京熟稔的语气,他忽地意识到眼下打架那件事还未发生。

    其实直到现在,陆迟也没搞清楚曾与那两人结怨的缘由。

    他想了下,笑笑,“猪精,要不这事儿就算了,我改天请你吃顿大餐怎么样?”

    朱进京正想说你哪有钱请我吃大餐,可当看到陆迟的笑容,不知怎地就住了口。

    这笑容挂着显而易见的真诚,可他莫名感觉瘆得慌。

    “那就算了吧,我,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话毕,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紧接着,陆迟扭头看向林恪之,“林大爷,真的没事?”

    “你觉得老头子是像砚台那种一碰就碎的?”林恪之脸上挂着顽童的笑,神色耐人寻味,“那小娃娃说的挺对,十几年来一成不变的饼,人们不喜欢了也是常态。”

    他眼底带笑,分不清是苦涩还是心酸。

    当一个人来到这世上,总会有许多的不如意,也会有许多的不公平;会有许多的失落,也会有许多的羡慕。

    陆迟嗫嚅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大爷卖饼为生十数年,究竟是人......呸,究竟是心态的豁达,还是生活造就的无奈?

    现在回想起来,他还从未听过有关林恪之亲人的半分消息,十几年以来,无论朝朝暮暮、春去秋来,老人家似乎总是孤身一人。

    没想到太多,见老人开始收拾摊子,陆迟急忙上前帮忙。

    半响,林恪之忽地摇摇头。

    “年轻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就会明白很多东西已经不重要了,人生苦短......”

    “当你还有很多时间,难免会搁置一些被忽略的,总念着日子还长,遗憾却往往不期而遇,想回头的时候已经晚了,除了卖卖饼,我也做不了更多的事了......”

    陆迟沉默了。

    其实他真没想说......

    但他能理解,一个人得不到认可,难免就想倾诉几句。

    陆迟正踌躇着怎么接话,忽地余光一瞥。

    视野中,朱进京迈着小短腿,竟折返回来了。

    这是事后越想越气,回来找场子的意思?

    陆迟下意识抬起手,摩拳擦掌,准备开干。

    可下一秒,差点没站稳。

    “老大爷,你这饼子的缺陷实在太多,多的我都数不清,我想好了,必须得说给你听!”

    “首先,面皮经过揉打的程度不够,咬起来嚼劲不行,其次肉馅太腻味,最好加点新鲜青菜,嗯,如果能加点红油酱那就更好了。”

    “你想想那感觉,肉饼入口,肉汁溢在口腔中,醇厚又香浓,风味红油酱散发出的香味,刺激又浓郁,再加上青菜的鲜嫩,能让那股辣味充分的刺激味蕾。”

    朱进京如数家珍,活像个美食评论家。

    默默听完后,陆迟只好把手放下了。

    之后,林恪之很感兴趣的继续向朱进京取经,后者挺好说话,耐心指导。

    恍惚间,陆迟突然就意识到,自己的出现好像没什么必要。

    自始至终,原来他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随后,只给相谈甚欢的那两人,留下一道萧条背影。

    林恪之下意识望了眼,嗫嚅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陆迟趁着空闲,随意逛了下四周。

    多年不曾回到家乡,记忆里的样貌皆推翻重来。

    一栋栋老式居民楼伫立,老街道上泛着一股子乡土气息。

    “诶,陆迟?”

    闻声回头,不远处两个女孩儿逐渐走来。

    待走得近了,看得更清楚些了,陆迟才隐约记起这两个女生来。

    左边说话穿着白色衬衫的是他的高中班长,右边穿着褐色连衣裙的应该也是班上的同学。

    可岁月漫长,陆迟即使能回想起她们的样貌,也想不起名字了。

    不过,这并不会影响一个成熟男人的反应。

    陆迟掩下方才的情绪,熟稔的打了声招呼。

    “是你们啊,早上好。”

    两个女孩儿同时一愣,陆迟瞧着她们的反应,也跟着一愣。

    心里突然就冒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如春芽萌生,飞速生长。

    果然,只见老班田秀扭过头,瞥了眼身旁的张君雅,一脸纳闷。

    “你什么时候跟君雅认识了?”

    破天荒的尴尬。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另外一个自然就不是班里的同学了。

    陆迟沉默,再沉默,所幸机智的老班接着自言自语。

    “也对,君雅人长得漂亮还是常年年级第一,你这个万年老二认识她挺正常的。”

    说到后面,还贴心的补了句,“可人家认识你吗你就跟人打招呼,哈哈哈......”

    没有嘲笑的成分,更像是与熟悉的老友间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

    嗯,老班,你说得对,你是最棒的。

    ......

    直到两个女孩儿在欢声笑语中离去,陆迟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张君雅从头到尾未置一词,冷冷清清的,显然不认识他。

    陆迟不禁为短短片刻的经历摇头失笑,转身回家。

    看来,今日不宜出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