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早晨，萧冷的世界，总让人想要退缩。

    凌晨六点半，k酒店顶层总统包房。

    一名中年男子慌张地抓起在地上的衬衫穿上，下半身只穿了一条内裤，他赤着脚跌跌撞撞跑到客厅。由于内室遮光帘的原因，不知现在是什么时间。到了客厅，透过纱帘，窗外天光熹微，他下意识闭起眼，却突然一个激灵，伸着手摸索着半爬向沙发，撑着自己坐在了离内间最远的一个角落。

    从落地窗穿进的晨光隐隐约约投射出沙发上一个厚实的轮廓。呆坐片刻之后，身影似乎清醒过来，四处搜索，看到搭在沙发上的外套，他伸手够住，上下摸了好一阵，抖抖索索地拿出手机，解锁，手机屏幕的光反射出他因为恐惧而略显呆滞的眼神。

    男子颤抖着翻了好几下才确定一个号码拨下，等了约莫十声左右，夹杂着ktv的背景音乐，那头传来了朦胧低沉的声音，听得出来，对方应该是在睡梦中被锲而不舍的铃声打扰。

    “救我，快救我！”男子在接通的一瞬，张大着眼睛，哆嗦着连音调都变高了些许。

    手机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听到背景音乐慢慢减弱，声音再次传来时，那一头的人似乎像变了一个人，听上去清醒冷冽了许多。

    “说。什么事？”

    “我，我，她，那个女的，好像，好像死了。”

    “你做了什么！”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出格的事，对方的声音陡然高了一度。

    “不是，她本来就醉昏昏的，我又喝了不少，那个的时候没掌握力度。醒过来，摸到的时候人已经凉了。”

    “性猝死？”

    “我不知道啊，怎么办，我不想坐牢啊！”

    “哼，你不是自诩是老手吗，”声音恢复如初，带着一丝置身事外的凉薄，“我只负责把人送到，出了这种事，我也没办法。”

    “两百万，我再给你两百万！你帮我！”

    “呵，著名当红女星，偶像剧流量女王，娱乐圈的一把手，风头浪尖的人物，你拿两百万想摆平，你是太小看她的名气还是高看自己一手遮天的本事了？”对面冷笑一声。

    一边的声线带着戏谑，慵懒散漫。而另一边，却如临大敌，冷汗频下。

    看着天越来越亮，男子愈发显得着急。“那，那你想要多少？”

    “你碰过的女人也不在少数，她，跟别人，有不同吗？”似乎一点都不着急，手机那头换了个话题，带着调戏讽刺的味道。

    “都这个时候了，你别开玩笑了，多少我都给你，救我！”想到房间里躺着具尸体，男子不禁打颤，只想赶快逃离。

    “她身价多少，就要多少。以钱抵命，公平的很。”

    语气不容置喙。

    “一个亿？你认真的吗？我哪来那么多钱！”感觉对方落井下石，对他的狮子大开口，男子有点生气。

    “呵，这些钱对你来说也就几年的利润收益，不算多吧。你名下的酒店，餐饮链还有些暗地里的生意，赚钱可不慢啊。”

    被扼住了命门，男子心中有火却又无可奈何，“你！胃口也太大了！”

    男子叱咤商坛多年，凭自己有点头脑顺风顺水多年，这种被任人宰割的情景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王老板，眼下这局面，你还有时间讨价还价，看来你也不着急啊。”

    对方并没有回话，但是能听到那头强忍着重重的喘气，能想象他咬牙切齿隐忍的样子，看来很快那人就会妥协了。

    “杀人偿命，你是想留命再赚钱，还是把命赔进去。钱易赚，命可就没那么...”

    “好，一亿我，我给你。你快想办法解决这事。”

    KTV楼梯里，白炽灯下，一个男人的嘴角扬起一道好看的弧度。

    “......按我说的做，你看看屋子里有没有刀具之类的东西，往心脏的方向刺一刀。我会找人把你带走，等我电话。”声音并没有沉默多久，说完就挂了。

    男子放下电话，他看到眼前茶几上就放着一把水果刀。

    是继续名利双收还是锒铛入狱，就在这一举破釜沉舟了！

    男子目露凶光，他不可以退缩，不能犹豫，现在他坐享的一切，金钱地位，决不能眼睁睁看着拥有的一切化为灰烬。

    一个女人，一个亿算什么？

    没有人，没有事可以阻挡他飞黄腾达的道路。

    他起身，握紧刀柄，毅然决然地朝内间走去。

    秒针照常转着圈，客厅钟声响起，六下。

    FTA，FindingTruthAgency.是一个不为民间大众所熟知的隶属警部机构。

    这也是苏于丞介绍给杨之雨实习的地方。

    杨之雨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问苏于丞，他只推诿说一个名字而已，知不知道没什么影响。

    当时还怀疑是不是不便透露，现在看来，可能除了不方便的原因，也确实是因为这个部门没有多少人知道。之雨后来才知道，了解情况的除了FTA正式工作人员外，也就几个警方高层的人知道详情，部门的保密级别极高。

    对外，他们都以警员为身份，无二区别。

    之雨在实习的前两周对这个她原以为高端大气略上档次的部门做了如下定义：该定义仅以杨之雨女士实习内容判定：警方建立这么一个组织，是因为刑事档案过多，不得不单独划出来整理。

    工作强度：0

    工作难度：0

    危险程度：0

    繁琐程度：10

    真的太麻烦了。不仅要将每一份纸质文件看过以后作简要说明并附上英文，作为电子档案存入电脑，还要把堆成小山的牛皮袋分门别类，按时间做好记录存档。有些档案不知为什么是英文记录的，因此，之雨要阅读一遍后再写中文纪要。

    她理解了为什么苏于丞要找英文系的她做这个实习了。

    两周来，之雨一开始还紧赶慢赶地想着多完成几个案子存档，但是观察了这里其他人的工作作息，之雨觉得这样太对不起自己了，人家过着老年养生的生活，泡泡茶晒晒太阳，煲煲电话粥聊八卦。全部门就她一个人的桌子从早到晚传来键盘敲击，纸张翻阅的声音，苏于丞每次经过她身边，都无奈地笑着劝她别着急，慢慢来。

    于是，在呕心沥血了三天，每天完成6个案子的存档之后，她和自己完成了和解，按照每天2个案子的效率进行，摸摸鱼，听听大家聊天，顺些小道消息回去和室友们作为茶话会的谈资。

    之雨认脸的本事不怎么样，但是对于声音的敏感度很强，在FTA实习的第二天，通过声音，她已经能把在这里出现的几个人名字和脸对起来了。一是因为据说大家性格都很nice，能说能笑相处得不错；二是因为，他们日常话真的很多，除了苏于丞。

    FTA坐落在S市市中心，但是之雨在来的第一天，就被这实习所在地吃了一惊，跟着地址循着地图久久找不到，无奈让苏于丞来接一下。结果，走到了一处闹中取静的居民区内，有一幢在最边上被单独拦出来的破烂的小洋房，手拉的两半式黑色大门，旁边开一个小门，类似垃圾品处理厂，没有森严的站岗守卫，小岗亭里，一个五六十岁的大爷翘着二郎腿坐在藤椅上，听着旧式收音机。

    对此地理位置和环境外形，苏于丞的解释是，大隐隐于市。金玉其外的极有可能是败絮。

    从小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四角露天的场地，左手边设计成露天的花园，十步距离后，推开正门，里面就是正常的私人住宅模样，一楼先是开阔的大厅，往里两三间房间环绕半圈，门上直接用A4纸贴着手写的档案室、休息室。没有分门别类的部门隶属，所有FTA的员工办公区域都在公共大厅，一桌一椅简单划分出区域，连个屏风都没有。暖黄色木质楼梯在进门右侧，楼上另有几间房间，其中有一间翻新成全玻璃门公开式房间。

    带之雨到空着的一个桌子前，苏于丞就留下一句“桌子帮你擦过了，要做什么，那位红色西装的前辈会跟你交代的。”说完摆了摆手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苏于丞的桌子在最靠里的地方，近窗边阳光从外倾洒而下，给他周身镀了一层光。

    “小姑娘。”听见一个声线较细，声调略高的女声流动着飘进之雨的耳朵。这个声音让之雨想到《葫芦娃》里的蛇精和《哪吒》里的妲己。

    之雨回神，转头寻找声音来源，就看见在离她较远的右边桌子上，一个烫着红棕色大波浪，穿着一袭红色西装的女士，一手搭着太阳穴，一手撑在桌上，一张烈焰红唇微微扬起，呈现出一个礼貌却带点疏远的微笑，她的眼神难以捉摸，之雨感觉不是她这个等级的小白兔可以看懂的，只是那眼光穿过光柱中旋转的尘埃，水平直射在之雨脸上，让她有点无所适从。

    之雨单纯地朝她所在的方向微微躬身，在犹豫不知怎么称呼对方时，妩媚的声音先开口了，“你桌上的这些文件呢，是这个月需要整理和翻译的资料，要求上面都备注好了。不着急，月底之前弄完就可以。”人虽然在笑，但是主人的声音听上去却不带着一丝温暖的情感。

    “哦......有没有什么......”参考格式还没说出口，对方就朝自己的位子坐下，电脑挡住了人，也没收到回话。

    “厕所在靠楼梯最里面那个房间，开水在你右面靠窗那一排书柜上，自便哦。”

    尾声上扬，说话的人似乎是个阳光率真的男生，但之雨360度转了三圈，却没有找到说话的源头。

    就在这时，听到“哎哟”一声，大门被不知什么力量“砰”地一下关上，随之伴随着椅子摔地的声音，从门后的一张桌子后爬起来一个男生，栗色发系，端正的五官此刻一脸愠意，他揉着自己的手臂，把摔倒的椅子从地上扶正，却发现椅子腿折了一段。难怪刚才翘椅子会摔倒。

    “佟若杏，是不是你把我的椅子腿给锯了一半！”男生指着红衣女子的方向，叉着腰吼道。

    “我可不像你，小儿科。”女子头都没抬，幽幽地鄙视说了一句。

    “你说谁小儿科？谁给你的胆子！”

    “这点胆子我还不用问别人借。”

    杨之雨直楞楞地看着两人面不改色争锋相对的架势，一时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嗨，你别在意啊，他们吵吵闹闹的对话已经成为日常了，自己会消停的，习惯就好。”对面一个甜美的声音将之雨的视线和意识拉回自己这边，之雨咧嘴向女生一笑，过滤了来自男女两方混合而成的背景音，坐在了椅子上。

    “我叫雅荟，欢迎来FTA。”女生从电脑一边侧探出头，介绍完自己，把最靠近两人的另一张桌子上的两个男生也介绍给之雨，“我旁边这位可以叫他大宝，他对面的是小绯。”

    这三人和之雨一桌，四张桌子并在一起形成一个较大的区域。其余的桌子基本都是独立散落在整个大厅里，随个人喜好摆放角度和位置。

    FTA规模并不大，正式人员只有6人。

    “你们好，我叫杨之雨。以后请多多照顾。”之雨说着向三人点了点头，大家回了一下欢迎就各自做事了。之雨排摸了一下，觉得对面的女孩还比较平易近人，侧头向雅荟小声问道，“那两位大人物是谁啊?”

    “那个穿红西装的小姐姐叫佟若杏，她是老大挖进来的，在FTA建立的第一年就来了，看着气场强大高冷不好接触，但其实人挺好的，相处段时间你就知道啦。男生叫纪予淡，典型中二少年，他跟我们都是去年才进来的。”

    FTA成立不到三年，目前就是这么些人。

    不过就是整理档案的事情，加上她7个人已经绰绰有余了。

    知道了各自名字后，之雨就秉承着“乖乖做事，不乱说话”的宗旨，做一个小透明听大家日常聊天。佟若杏在的时候，她和纪予淡的干架就是办公室每日必发生事件，不在的时候，基本上活跃气氛的是纪予淡和雅荟几个，苏于丞的存在与否并不会影响办公室整体大环境。

    在他们的对话中，总会谈到一个人，大家称他为“老大”，这个“老大”在他们眼中简直是神的存在，30岁都不到的年纪，但是业务水平可以说“登峰造极”，据说这里存档的很多案件都是由这位解决的，可惜这位“老大”神龙见首不见尾，之雨来实习快两周了，都没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