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为你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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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一)

    2月14日,走在回校的路上。

    本来想装作云淡风轻,一切如旧的样子,但是看到身边一对对情侣有说有笑走过,杨之雨不禁感叹,今天,于她而言,只是简单的返校报到的日子。

    但是也不是轻轻松松能度过,周边给她无形的只有她感觉得到的压力,让她想快点回到宿舍,可是转念,回去也要一个人孑孓待到深夜。

    西方的情人节,不知何时开始,也成为世界上所有人都趋之若鹜的庆祝日。

    不,也不是所有人。

    不管是西方情人节,还是东方七夕,任何一个和爱情搭边的节日,于她这二十三年不过是日历上随意划过的一道线,手机上正常切换到后面的一天。

    但是,对于宿舍另外三只妖精来说,她们赋予了它们真正的意义。

    每一天的生活,都像玻璃被切割出的不同面,不重样,也没有平行的角度,但纷纷扰扰,庸庸碌碌地日复一日,惊心动魄,大喜大悲的日子并不常有,所以或许正是如此,要先给一个日子一个名义上特殊的称谓,才能多出那么几分不一样的新鲜感,让人有希望有情绪地活着。

    已经大四了,回观大学三年半的点点滴滴,杨之雨觉得所谓的人生如梦,人生如戏都不那么恰当。这几年浓缩的人生,应该用失忆来形容更为恰当。回忆如电影胶片般一晃而过,甚至都取不出一片色彩波澜。

    杨之雨是T大英语系一名学生,现在是毕业前的最后一学期,课程上除了一两门必修的专业课外,基本都不作要求,学院给学生充分的时间写毕业论文和实习找工作。

    报到以后,走出学院,看着学生证上大四下一栏的敲章,杨之雨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也不知是触景生情的自我感慨悲惨,还是对岁月如废铁,积淀的都是不值钱的锈屑的悲叹。

    大学里,自己大部分时间做做家教,仅有的一次实习也是顶了时间冲突的室友在公司上了一个月班,但并没有想象中的正儿八经,杨之雨没有被安排太多工作,偶尔帮上级翻译点东西,整理核对材料,所以有很多摸鱼的时间。想想也是,不用面试进的实习,能让你学什么东西,交给你多重要的事情,所以到现在,之雨拿得出手的实习经历实际为零。

    而工作也没有找到,毕业论文光写了题目,装模作样地套个模板混过开题,实际的内容、思路、论证方式统统没有,迟迟不知如何落笔。

    这时,手机铃响,提示显示的是来自潇雨佳薛的消息,这是之雨寝室微信群名,取四个人名字中的一个字,凑成了一个不怎么好的天气预报---小雨夹雪。

    潇:朋友们,我拿到offer啦,晚上等我的蛋糕。”

    佳:“跟男朋友约会啦。会晚回来。”

    潇:“哦,我差点高兴得忘了跟男票约饭了,那就当夜宵夜宵,谁没有个男朋友呢!”

    后面是系统提示:杨之雨已退出本群。

    把人重拉进群之后,薛姓友人私发给之雨一张截图,是她退群后的对话,前者说晚上吃完饭早点回来陪“注孤生”雨。

    之雨回了个熊抱的表情,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想想寝室里的三个人,有的情场得意,有的给自己的未来做好清晰的打算,也在按部就班地实现着,保研的保研,工作的工作,出国的出国。

    似乎,只有自己在原地踏步呢。

    花了超过一般的时间做家教,考教师资格证,对外借口说积累经验,做足准备,但在一次次的亲身经历后,自己知道内心并不想奉献于教育界,这只是个保底选择。

    仿佛做了些什么,却又都在做无用功,一颗心,像水车一般,兜兜转转却空空落落,凝滞不前。

    不由得因为迷茫而焦虑。

    杨之雨抬头,从嘴里呼出的气正好埋进前方一棵树的空隙。冬日淡淡的阳光从常青的树荫中穿过,却似乎也改变不了人眼里那一抹黑色。

    对着学生证拍下一张照片,附文字:大四下,加油找实习!

    很快,朋友圈有不少消息提示,是同学们的点赞。手速挺快,却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安慰。

    下面室友们留言,一个比一个损。

    ---实习哪有脱单重要,愿都挑不重要的许。

    ---祝我家雨儿以后天天剩今朝。

    还打了错别字,这丫头是祝我还是咒我呢!

    ---楼上说的比做的好听,有本事今天早点回来陪我家雨儿啊。

    之雨无奈笑笑,清除了所有的红色提示,正准备把手机放包里骑车回宿舍。

    这时,手机有电话打进来。

    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你好。”接了快四年的陌生号码,不是诈骗就是银行劝贷。之雨打算在对方说出“你好,请问是杨之雨小姐吗,我是xx”的时候就挂断电话。

    “之雨,还记得我吗?”虽然看不到,但能感觉听筒那端的男声声音低沉却带着笑,如同今日天气,阳光浅浅,微风和和,树影斑驳,是金色里洒下的墨色婆娑。

    通感的症状又来了,那个声音就好像电波图里一道白色的折线,在黑压压的一片暗色线条里让人注目,线条无害而耀眼,慢慢和脑海中遥远的一条线段重合。

    “学长?你的声音怎么会不记得!”

    “你人在学校吗?”

    那幅深色电波图背景色变浅了一些。

    那边的音调似乎轻快了些。

    “嗯,我刚报完到,准备回宿舍呢。”

    “那有没有空一起坐一坐?”

    “诶,你到学校来了吗?你在哪,我去找你。”

    来电的是比自己高一届的学长,苏于丞。虽然两人并不是一个专业,但苏于丞是领杨之雨入门的第一个人,这里的入门,即字面意义上的入门,入的是大学的校门。

    和他的相识不可不谓戏剧性。高考完暑假,杨之雨收到T大录取通知书后,想先去未来的学校探探探路,查了路线以后,信誓旦旦地出门。

    坐在地铁上,周身环绕在一曲“再见了妈妈,今晚我就要远航”的立体声中,之雨心里不禁也有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豪气和激动。

    走出地铁站还需要走两公里的路,那个时候每月套餐流量还只有50兆,之雨自然不舍得用它来导航,记忆中地图上两公里的路是一条不很直的线,但没有明显的转弯。

    应该就是笔直走吧,于是相信自己跟着感觉走就成了当时年少的她的信标。

    然而,事实证明“别为我担心,我有快乐和智慧的浆”,而她没有。

    没有智慧,走这么久四周都是居民区。38度的高温,暴晒在露天下,也不快乐。

    而且,她也没有浆,可以划着逃走那时尴尬的境地。

    T大有两大校区,隔着一条马路,之雨进进退退间阴差阳错绕过了第一个校区,却不自知但十分坚定地继续沿着脑中地图前进。

    再10分钟后,大汗淋漓的她才发现不对劲,这两公里的路怎么走了40分钟还没到。

    站在空旷无树的大太阳底下,之雨打起了退堂鼓,没有认识的人,又不知道正确的路,但现在回去,照目前的脑子,越走越偏的概率远大于侥幸找到地铁站的可能。

    进退两难间,前面十字路口旁边有个超市。

    走了那么久,之雨又是个容易出汗的体制,此刻也就什么都不想,准备进超市里买瓶水吹会空调,顺便问问有没有人知道这神秘的学校到底在哪里。

    应该不会离得太远,之雨心里默默排摸着。

    然而问路对于杨之雨而言,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杨之雨是典型的社交恐惧者,但不是与生俱来的。小学时候的杨之雨担任班级里的大队长,狐假虎威,每天中午吃完饭威风凛凛地在讲台上一站,拿手点一点,一三五是几个平时调皮的男生,二四是她看着不顺眼成绩又不好的女生,于是那些人就灰溜溜地站在之雨面前听她训话。

    嚣张跋扈。

    但是上了四年级,之雨似乎懂了些事,那些人的身份,是她的同学,而不是她可以呼来喝去的下人。

    “人生而平等,却无往不在枷锁当中。”

    那时她似乎明白前半句的意思。于是,她慢慢变了,变得安静,变得不咄咄逼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初中她更是内向,成绩好却不主动去争班干部,就连跟同学交流也从不主动,最好的朋友也是相处了两年,在机缘巧合下才结交的。这种内敛沉静的性子,习惯性的自我封闭到了高三毕业,就变成了社交恐惧症。她更多时间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上演着各种各样的剧情。

    妈妈一直嫌弃她觉得胆子小,连去给亲戚送个东西都能因为不愿意,跟大人吵得哭起来。连给旅行社打个电话都能吓得在说完你好之后,忘记正事傻傻地看着坐在面前织毛衣的母亲。

    不是不愿意,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和言行。

    不是忘了要说什么,只是害怕听到那不耐烦的语气,就能脑补出一副狰狞的脸和心里抱怨顾客事多的咆哮。似乎是自己的过错,让对方生气,打扰到对方。

    所以,以后的每一天里,只要能打字,之雨坚决不打电话、发语音,她害怕,对方被打扰,害怕自己被议论。

    最后就变成了一跟陌生人说话,就会脸红窘迫。一跟别人对话,就逃避视线,无所适从。

    她以为她懂了什么是平等,可她懂的格局太小,还让自己套上了枷锁。

    今天这种情况,即使发现迷路,她也硬着头皮熬了快一个小时一个人寻校门。那时候估计被晒得脑子也不太灵光,比起浪费流量导航,她竟然愿意不撑伞暴晒地走在路上。后面每次见到苏于丞,杨之雨回忆完,都不由为当年那个憨厚实诚的自己脑袋上敲上傻的红章。

    所以,此刻,一想到几分钟后注定出现的场景,杨之雨就焦虑起来。习惯性地以为还是和高中一样,趁下课间隙争分夺秒地拿起自己要的东西直接给钱就行,不需要多说一句话,别人也不会觉得奇怪。

    但是,今天不一样,她还要问路。而且她躲在架子后面观察了很久,别人都是拿一张卡在一个机器上一放,似乎用来付钱的,可是她小小年纪哪来的卡?

    她摸遍全身上下,只有一张交通卡,样子和别人手里的差不多,难道交通卡出了新的功能?要么拿这个试试?

    在超市里顺时针逆时针兜兜转转了三圈后,终于吸了点汗,在营业员看似游离却带着点怀疑的目光中,之雨拿了瓶水,怯怯地走到收银台,以极轻的声音问道:

    “你好,请问T大怎么走?”

    对方也是耳力极佳,听清楚了话后却一脸奇怪地看着她,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智商担忧的低能儿一样。

    一阵沉默。

    不是是或非的答案,之雨脸刷地一下红了起来低下头。

    脑中剧场快速转动,自己问错问题了吗?几度怀疑自己之后,之雨却并没有觉得哪里有不对。一共9个字,没有语法、语序错误,也没有任何冒犯的词汇。那是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自己说得是中文,而且问的句式是最简单的特殊疑问句啊。

    她鼓起勇气,慢慢抬起头,眼睛却瞥到营业员穿的背心上绣着T×大学四个字。

    “同学,这里就是T大啊。”排在后面的几个男生伸出头说道,中间传来轻微的笑声。杨之雨脑袋嗡地一响,自己刚才转圈的时候只盯着标价条研究,还有心思对比高中小卖部的价格,有这功夫怎么就不转个角度,研究研究人啊。

    但俗话流传下来都是有道理的,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

    “同学,我们这里只能用校园卡结账。”说着敲了敲收银台上贴着的字条---付款仅限校园卡。

    明明马路斜对面就是T大C校区的牌子,结果自己愣是没再抬头多观望一下就走进超市,明明超市门也贴着限校园卡结账,愣是瞪大了眼睛都没发现这几个大字,到现在连一瓶水的钱都没办法付。

    “那个,不好意思,我还没有入校,没有校园卡。”声音越说越轻,低着发烫的脸,之雨的愿望清单里又多了一项:让此刻变成一场梦吧。

    正当两人都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后面隔着一个人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手心里是一瓶饮料,此刻饮料被主人推着进入了之雨的余光中,饮料罐上搁着一张蓝色的校园卡,“一起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