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看见自己的身后有一个影子躲在树后，都会觉得树后这个人是要对自己不利的，李元也不例外。

    他立刻便想要跑，但又怕一跑那人就蹿出来追自己，只怕自己跑不过他，到时候更糟了。

    李元本来在村里的孩子中就是头儿，头脑心智都是很出挑的，胆子也大，主意也正，此时立刻壮了壮胆，定下心来，还是一步一拳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往前走去。只是那眼睛却始终偷偷的往后边瞟看着。

    那伙计本来以为被李元发现了，十分紧张，正想着不如干脆出去，告诉他自己是他父亲派来跟着他的，但看到李元又一步一拳的往前走了下去，心想看来他还是没有发现自己，也就不想多事。但这么一来，他的心下也就懈了，不再十分刻意隐藏身形，因为他觉得像刚才那种情形李元都不能发现自己，这孩子只怕是傻的，自己只要不是故意弄出响动来，只怕他是发现不了自己的。

    这一懈下来，脑子里不免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钱胖子这个月可还没开工钱呢，妈妈的，好好地干嘛派我这个苦差事，隔壁药铺里的小花妮儿昨天对着自己笑了笑，是不是开了窍了……

    这样胡思乱想着脚步也大咧咧的忘记了放慢。要知道李元是一步一拳，速度就慢了，他要是看着他的速度走，两人还能保持合适的间距，这会儿他忘记了看他，不免越走越近。李元此时也差不多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前面交代过，李元虽然只得十五岁，但长得身量长大，虎背蜂腰，在一般人中已显得鹤立鸡群了，他能做十里八村的孩子头，不惟胆子大有主意，也是因为长得长大有力气，相貌又好。在孩子中长得好看不一定会被佩服——但被嫉妒是一定的——但只要有力气则一定是被敬畏的，长得好看对于瘦弱的孩子是缺点，但对于身强力壮的孩子则是加分项。

    而这位跟着他的店伙计是个年纪不大的学徒，年纪很小就被穷苦的父母送到了钱胖子的店里，又跟着钱胖子吃了三年的萝卜干——学徒的规矩，头三年不能上桌吃饭，只能吃些咸菜萝卜干，睡觉只能睡柜台——身子也就发育的不那么好，及至成年也是矮小瘦弱。

    而李元能长得如此长大，除了李铁头和浑家的根子好之外，李铁头挣了不少家私，所以他日常里的吃穿用度都好，平日里李铁头又总是带着他打熬筋骨，虽没让他正式习武，但伸胳膊踢腿的也没少练，这都有关系。

    所以李元一看跟着自己的人个头还没有自己高，身量也没有自己长大，不免有些胆气壮了，一步一拳走的速度就慢了下来。他这心里打得是什么主意？

    店伙计大大咧咧，越走离李元越近，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一个身影突然扑了过来，只听得“嘿”的一声，这身影扎了个马步，一拳直奔自己的心口而来。

    他正想着事呢，加上跟了李元大半夜，此时已近天明，身体十分疲乏，整个人都是魂飞天外的状态，被这一声“嘿”直接吓得猛打了一个哆嗦，浑身都麻透了，三魂吓得去了二魂，压根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心口窝已经被一拳重重的捣上去了，这一拳不似普通的拳脚杵上去，而是嘭的一声在胸腔里炸开了，打得他只觉得心口那里一口气提不上来，突然空了，整个身体的力气一下子都被抽干了，两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之所以这一拳有这样的威力，一则李元早有准备，店伙计却毫无防备，这一拳打出来符合拳谚“拳打一愣神”的要求，二则李元是等店伙靠近了，按照马步撑锤的操作要领瞄准了拿他当靶子打得，自然是十成十的力气都打到了他的身上，而且这马步撑锤打的是短劲，炸劲，这一下子差点就要了他的命。

    李元一个马步撑锤打出，也不管打没打中——当然他其实是打中了，但因为心里毕竟也很慌乱，没有感觉到——撒丫子就往前跑了。

    那店伙计在地上跪了半天，白眼珠子一下一下的往上翻，翻了半天，身子一直往后仰，好险没有死过去，半晌一口气上来了，这才弯腰趴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按着胸口往下捋了半天，又是好半晌气才顺了。

    颤颤巍巍，腿软了半天才站了起来，看着李元跑的方向，直愣愣的盯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此时，东边的天上，太阳已露出了大半个脑袋，天色慢慢的放亮了。那店伙计心道，天也已经亮了，我看他也出不了什么事了，自己再跟下去保不齐倒要出事。转身便打算回去。

    但转念又一想，自己回去，钱胖子和王六指要是问起自己那孩子到家了吗，自己怎么说？

    钱胖子看起来胖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可实际上狠辣的很，在他店里学徒的店伙有几个没挨过他的打？用蘸水的鞭子抽那都是常事。

    想了想，那店伙计又朝着李元跑走的方向继续走了下去。边走边想，到了他们家亮明身份，他们家大人总不能不讲理，这一拳挨得这么冤，好险没死，也让他们知道知道。

    想着，加快了脚步。而这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李元往前跑了几步，心跳慢慢的匀了，才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似乎有点痛，抬起来看了看，这才发现拳头的关节处擦破了几处皮，想来是自己刚才打过去的时候擦破的。

    手腕子似乎也有点痛，刚才那一拳打的太猛，有点扭到了。但他心里对这点伤痛却毫不在意，反而还有点兴奋，心想刚才那一拳分明是打中了，仔细想想那小子好像不禁打啊，自己要不要回去再给他两下子，顺便逼问一下他干嘛跟着自己？

    但他又没那个胆量。他想起小时候母亲经常跟他讲起的“拍花子”的故事——“拍花子”的就是拐带小孩子的人贩子，心想自己莫不是遇上了人贩子了？还好自己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