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月儿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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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家旺刚回到村里,盼盼就告诉他一个天大的的消息:顺至和二娃被抓起来了!

    “咋回事儿啊?”家旺心里一紧,急急地问道。

    听了盼盼的话才知道,原来,顺至和二娃去云南贩茶叶,准备弄到许昌的茶厂卖掉赚些差价,被工商局的同志撞见给抓起来,顺至是主犯,二娃是从犯,据说是扰乱市场秩序,要以投机倒把罪论处,另外,还从顺至的小卖部那里发现了很多不合格的东西,他家的醋都生了蛆了还在卖,他卖的酒也掺了水,现在公家已经将他的小卖部封了……

    家旺很是为顺至和二娃惋惜了一阵子。然而,他能做的,也仅仅是到二娃和顺至家里慰问一下他们的家人而已。

    时令不等人,家旺很快就融入到了收秋的队伍里,开始了忙碌模式。割黍子,刨花生,掰玉米,累了就坐下来摘摘花生,剥剥玉米什么的,有点儿闲暇时间还要去地里摘绿豆,给白菜捉虫……

    经过几天的起早贪黑,地里的花生已经全部刨出来了,在地里晾晒着,玉米也已经掰了下来,拉到了院里,等抽空再剥开晾晒就行了,已经不那么紧要了,算是暂时可以喘口气了。这天,家旺和盼盼在院里规整黍子,将割下来的黍子扎成一小把一小把的,放好晒干,将粒脱下来后,可以将秸秆做成笤帚售卖,这也是农民的一项很可观的收入之一。

    家旺将黍子整成小把儿,盼盼将家旺递过来的小把儿拴好摆放整齐。两人边干活儿边说话。

    “你猜我这回在唐州见到谁了、”家旺问盼盼。

    “谁呀?不会是碰上你媳妇了吧?”盼盼笑着揶揄他。

    “媳妇儿在哪儿我就去哪儿,要是媳妇在唐州我还回枫林渡干啥?”家旺扭头看了看,见无人才和盼盼打趣。

    盼盼用黍子穗儿戳着家旺的脸:“俺又没去省城,俺咋会知道你碰见了谁,愿说就说,不愿说拉倒。”这时候,传来堂屋门开门的声音,盼盼赶紧收敛起来认真的干手里的活儿。

    家旺也偷眼瞧见父亲从屋里出来,就改变了话题,一本正经的说自己想去唐州摆摊卖包子。

    “啥?顺至和二娃刚被抓起来,你还想去做生意?你也想吃牢饭啊?”盼盼站了起来,叫道。

    “他那是投机倒把,是犯罪,我又不干坏事儿,就摆个摊儿,卖包子就行”家旺连忙解释。

    “旺,你就别打歪心思啦”老爷子听到了家旺的话走了过来:“多少年前,国家就搞过‘*******’运动,不让干的事儿别干,照着文件办事儿总不会错。”

    家旺回过头来跟父亲解释:“爹,国家现在让做小生意了,我在省城都亲眼见到了,我还问过成教授呢,他老人家也这么说的……”

    “我不知道哪个教授,他能大过红头文件去?”老汉不听家旺的解释:“你就别来歪心思,听上级的总不会错,卖啥包子呀?就问你,你想卖包子,总得买面买菜吧?总得有粮票吧?上哪儿弄粮票去?弄不到粮票你咋买?连面都买不到你卖个啥?”

    “爹,人家现在不用粮票也能买到面了,我都在省城看到了。那些个麦面卖菜的都是郊区的农民,他们在自家种的菜拉出来直接卖给人家。压根儿就不用粮票了。”

    “那粮食不是得卖到粮站去吗?菜不是得让村里统一卖吗?让个人卖还不乱套喽?”老汉越发不相信。

    家旺知道想给父亲解释清楚很难,只是告诉他现在的世界正在变化呢,会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让人顺心。

    他这么一说,连盼盼都开始糊涂了:“再咋着变,也得分城里人和乡下人,再咋着变也是妇女做饭男人养家,在咋着变也是儿子给爹养老送终。”

    老汉也在一旁帮腔:“旺,别觉着自个儿念了几年书就了不得似的,你看看,这顺至做生意,让公家给抓进去了不是,你就别逞能啦”

    “爹,那以前这地还是生产大队种呢,现在不是也分给各家种了吗?现在国家正在变,您老就放心好了,我不会干坏事儿的。”家旺尽力给父亲解释。

    老汉依然坚持自己的意见:“咱干啥也别先出头儿,你不知道啊,露头儿的椽子先烂掉,实在愿意干的话,就等别人先干起来,咱跟风儿,随大流儿,多保险呀!你看看,顺至的下场,你还想冒这个尖儿?”

    家旺还想给父亲解释,被老汉执拗地打断了;“反正有我的眼儿就是不让你去,一家子人平平服服的过日子不好吗?非出那个头儿干啥呀?现在有人外出打工了,你愿意出去就出去打工,想摆摊儿?想都别想!”

    家旺不再说话,老老实实的整理手里的黍子,盼盼偷偷给他做个鬼脸,家旺却不屑地朝她撇了撇嘴……

    用过晚饭,家旺要去地里看护刨出来的花生,它们还在秸上没有摘下来,家旺打算和别人家一样,等它们被晒干的时候再采摘。所以这几天就是每天翻一下便去干别的活儿,晚上再到地里过夜以防止别人或是牲畜出来糟蹋。

    到了地里才发现是另一番景象:小风轻轻地吹着,暖暖的,不住地附到人的耳边似乎想给人说什么悄悄话,让人倍感亲切。月亮似乎给小虫儿下达了什么指令,它们一个个铆足了劲儿,纷纷拿出了自己的绝活儿,很忘情的进行着表演;一时间,这帮小家伙都投入到了这个盛大的音乐会当中,草丛里的蟋蟀在弹琴,远处的青蛙在吊嗓子,连萤火虫也忘记了疲惫,提着灯笼给大伙儿照亮,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儿丝毫不在意是配角,也起劲儿的应和着。没有谁来组织,也不用谁来指挥,大家都自觉地将自己的深情融入到各自的角色里,谁都不甘落后,谁都忘我投入……好一个盛大的音乐会!

    由于白天没干什么重活儿,家旺并不觉得累,他喝了一口水,躺在花生秸上,望着天幕上的星星,就这么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着,他想到了小时候自己在河边柳树上割柳条时被树上的茬子扎破小腿时的恐惧,想到了割猪草时不小心跌落到了枯井里的绝望,想到了刘进喜知道自己多看了他妹妹刘金燕几眼,在半路上教训自己时王高衍和王攀的仗义出手……一幕一幕的仿佛就在眼前,那时候的自己,虽然也被父亲偶尔责骂,但身边有王攀和王高衍这两个好朋友,日子倒也快乐,往往聚在一起就只剩下开心了,尤其是王攀,人小胆大,特别仗义,出了事儿总是一个人顶着,强忍着责难独自承担后果,为此家旺和王高衍总是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值夜的猫头鹰得意的叫了几声,或许是它又抓住了老鼠,感觉特有成就感吧,这叫声分贝相当高,以至于在野外这么空旷的原野都有回声,听的人心里毛毛的。天或许真的不早了,月儿开始打呵欠,不时地躲进云层偷会儿懒,虫儿乐队的兴致也没有那么高了,音乐会的高潮早已过去,不时出现冷场,甚至很久都没有乐声来应合,随着野外湿气的不断加重,很多的音乐家开始了小憩模式,只有为数不多的音乐家依然饶有兴致的自娱自乐……

    想到了王攀,家旺越发没有睡意了。他在心里合计着要不要将自己在省城见到王攀的消息告诉给他父亲王金锁,要是对他实话实说吧,怕金锁叔说自己在看他的笑话,不说实话呢,还有什么意义?

    家旺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见“嘶嘶唆唆”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并伴随着轻微的“哼哼”声,这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在距离自己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而后便是“叱咤叱咤”的近乎是咀嚼的声音……

    家旺心里一紧,抬头看去,借着微弱的月光,一团黑影就在自己不远处,声音就是那黑影传来的,会是什么东西呢?

    “谁”伴随着他的断喝,家旺扭亮了手电筒,只见那团黑影并不理会家旺,依然得意的“叱咤叱咤”的咀嚼着地上的花生,家旺提着棍子走上前去,走近才发现是头猪,可能是谁家的猪跑了出来。

    一场虚惊。家旺长出了一口气,将猪赶走后,回来躺下,接着数天上的星星。

    由王攀,家旺又想到了另一个发小王高衍,他们俩是自己儿时最好的玩伴。这个说唱艺人的后代,这个被父亲寄予厚望的“好孩子”,自从离开家后就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身材还是那么瘦弱吗?王高衍的脑瓜子其实挺好使的,就是和书本有仇,三个人当中,就数他聪明,家旺至今都记得王高衍教给自己的歌谣——

    小蚂蚱,翅楞楞;

    飞到草棵上,真头疼;

    小小蜥蜴去抓药,没回来,送了命。

    青蛙来吊孝,鼹鼠去刨坑;

    苍蝇来陪灵,蚂蚁来抬灵

    ……

    王高衍那带着趣味的嗓音加上他夸张的动作,使得家旺每每想起来都要哑然失笑,是啊,王高衍继承了他祖父的优秀基因,如果好好培养的话,他一定会是一个优秀的说唱艺术家,可是造化弄人啊,现在的他会在哪里呢?有没有成家?有孩子了没?孩子多大了?怎么就不往家里捎封信呢?他会不会忘了我这个枫林渡的发小呢……

    望着天上的星星,想着自己的发小,家旺渐渐被困意收服,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