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非大谋略者所为。

    萧安所给对策犹如两杯毒药，大势如此，顺势而为，若无更好对策，薛环只能两者取其一。

    只是这场生死博弈少年拿不出任何筹码，那么从始至终博弈的主动权都在薛环手中。

    练兵山这位都统多疑谨慎，爱财更惜命，少年有些话确实说在心坎上，甚至点醒了关节，转身后随少年望向苍穹血月，带着几分苍凉甚至是淡然的语气，“可惜你是不陆老五，纸上谈兵的本事学到九分，没实权在手，那就是空谈误人了。”

    少年淡淡而笑，暗自松了口气，“薛都统身上杀气淡了不少，纸上谈兵我认，空谈误人怕是你自己也不信的。”

    “有意思......”

    薛都统朗声而笑，一手搭在少年肩膀上，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就是妙不可言。

    他是真喜欢这少年了，甚至露出赞赏目光，只是少年俊朗面容如裹冰霜，写满了鄙夷二字，薛都统只觉脸上火辣辣生疼，但怒气一闪而过，双手叠于身后。

    “若你能活下去，那么带句话给陆老五......”

    话说的很轻，杀气忽然暴涨，萧安瞬间神经紧绷，没有任何迟疑，急急点头。

    薛都统一脸轻视，冷哼道：“就这城府也配装大尾巴狼？”

    萧安两手摊开，自怨自艾道：“命悬一线，装孙子才是正道。”

    这倒是至理名言，薛都统蹲下身来大笑间一巴掌拍在少年后脑勺，打的少年两眼凸起，“就说我薛环问心无愧，人走茶凉，就不必想了。”

    说完后薛都统傲然站起，转身过去，裴然讥笑道：“你若真问心无愧，何不去牛角巷走一遭？”

    薛都统头也没回，“你出的主意就算了，自己什么脑子老丈人没告诉你？”

    裴什长一听此话险些喷出口血来，整张脸扭曲变形，随即破口大骂，现在比死还难受了。

    薛都统一脸得意，毕竟是属下，性子拿捏的住，没等裴什长骂完，双膝微曲足尖一点，人如浮萍随风远去，刹那不见踪影。

    随着薛都统远去的，还有那催人心魂的恐怖气机。

    七境武夫，“撼山境”强者，与之相处如与阎罗对视，尤其此人心机城府颇深，稍有不慎说错一个字，便是杀伐果决人头落地的下场。

    直到再也察觉不出薛都统气机，确认安全后萧安长啸一声，借以驱散内心焦虑，至于怎么解开绳子，先是挪到裴叔身后，以牙齿将粗绳咬断，如此折腾了一炷香时间，俩人总算逃脱虎口。

    夜幕中，猩红月光洒下，前方小径两旁灌木如嗜血鬼影，阴森绰绰晃动。

    寒风扑在脸上，少年眯起眼，忽觉额头温热，之后是背上的矮黑胖子剧烈抽搐，呜咽声断断续续。

    萧安鼻子酸胀的厉害，忍者泪柔声道：“裴叔，你撑着点，我们得赶紧到牛角巷去。”

    背着裴叔少年只能勉强而行，他亦受了重伤，但他没办法，荒郊野岭的一个经脉寸断之人，难以抵御寒风。

    何况这城南村方圆十里，人迹罕至却是豺狼虎豹聚集之地。

    故而少年虽走的慢，急火攻心，哪怕矮黑胖子声嘶力竭催他大事为重，仍是笑着摇头。

    但背上这个不懂事的实在闹腾的紧，不免心烦意乱，萧安喘着粗气，双眼冒出浓火，翻身将他甩在地上，仍不解气，两个巴掌打在那张圆黑脸上，留下两片清晰巴掌印，萧安扯住呆滞状的裴叔玄甲脖颈那里，“你他娘的是不是把老酒鬼的话当耳边风了？”

    这声质问，融于寒风，带着少年内心压抑许久的委屈，凄厉而又悲凉。

    裴叔抿着嘴，这个江湖草莽跟前如狼似虎的裴什长，此刻心酸愧疚，如烂泥般躺在地上嚎嚎痛哭。

    人之常情才出常理，事出反常必有妖。

    那一夜“朝云”酒馆行窃得手，裴潜带来的话说的是你这个当爹的过两日便回练兵山，那么你这个将妻子当成珍宝的妻管严怎么会去抓捕张老？

    他老酒鬼最是疼爱的亲闺女，丈夫即将去练兵山换防，一待就是三五月，再是个不通人情的，也不会选择在那个时候给你裴然派任务了！

    少年是真委屈，哭吼道：“吴孟要不要防，老酒鬼定然是提醒过你的，对不对？”

    为少年喂拳七载，在少年面前从来都是颐气指使的裴叔，此刻面对少年炙热眼神不知所措，他是小聪明，却不傻，他知道因为求功心切代价有多大了，只是不愿去相信事实，而是慌忙狡辩道：“是薛环，吴孟是他的线人，我偷听到他们交谈，说张老割了神算子头颅，此人身上有大秘密......”

    “你知道的，老丈人素来瞧不起我，我是......”

    萧安冷哼道：“所以你死要面子活受罪，哪怕老酒鬼多次让你将妻儿安置在牛角巷，但你偏不......”

    “你这个混账误导了我，害我如无头苍蝇般处处被人先算一步，险些死无全尸！”

    想起裴潜九岁大的孩子就这般夭折，萧安一拳砸了下去，裴然眼冒金光想还手却是力不从心，嘶哑道：“长本事了，是真长本事了......”

    “裴叔......裴潜死了！！！”

    哀嚎撕裂肺腑，萧安抱头痛哭，矮黑胖子先是一怔，继而面如死灰，瞬间双目猩红杀机陡涨，目眦尽裂喷出血水。

    “是谁！”

    这滔天之恨，杀子之仇，化为浓浓怨毒弥漫天地。

    只是矮黑胖子此刻表情在少年眼里犹如天大笑话，萧安呆呆看着裴叔，忽觉好笑道：“这还重要吗？”

    你已经脉寸断，废人一个，报仇轮得到你？

    难道还死撑这张脸面，要去拼死一搏，留个烂摊子给老丈人收拾？

    “婶婶也在贼人手里，你别这么看着我......”萧安别过脸去，垂头道：“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吴孟并非薛环眼线，而是金主，而吴孟你虽知他是龙城铁骑后裔，却不知道他是北莽的人。”

    天地肃杀，四周死寂。

    这些讯息犹如天雷阵阵轰的裴然身躯僵硬面色死灰，那股无以言表的悲愤情绪化为炙热血水流出七窍，让他痛苦至极肝肠寸断。

    老丈人面前你可以目空一切，斗狠，甚至变着法子激怒，可在外人手腕之下，你就是个三尺小儿。

    这些话萧安没说，说出口，裴叔就活不了。

    但现在形势所迫，背裴叔去牛角巷，时间来不及，放下裴叔，裴叔活不了，若赶去城南村，两人就是炮灰。

    绝境之下，俩人竟是莫名心有灵犀。

    裴潜道：“替我报仇！”

    萧安道：“传我五境！”

    一个总算放下面子，一个决定迎难而上。

    跻身“夺气境”于萧安而言只差临门一脚，他已是“凝气境”圆满，这个过程要快，一境一层天，越境之后萧安气机较之当下可瞬间绵长十倍。

    背裴叔轻松不少，且那个时候萧安抉择更多，他决定直接去城南村，与张集薪手刃仇敌。

    这还多亏了薛都统，七境武夫带着他们赶到此处，省了不少时间，毕竟薛都统速度极快，萧安与之相比差距太多。

    跻身“夺气境”面对无惧五境武夫气机覆盖，且他修炼武艺乃是以气机见长的“龙城决”，虽没有宋集薪身上的护身符，但面对那几位大雪天狼军，可以一战。

    主场作战，士气在我。

    打定主意，萧安盘膝而坐，闭目凝神，体内伤势尚在承受范围，先耗费半柱香时间平复紊乱气机，顺通经脉后淡淡开口：“裴叔助我！”

    裴叔并不知萧安身世，陆什长知道故而不愿传授越境法门，这件事半年来裴叔私下里意见不少，觉得老丈人心眼小，萧长青的孙子不就是你陆老五的孙子么？你传授的“龙城决”可是萧家祖传之物，遮遮掩掩的是要私吞？

    他所传授“龙城决”来源裴氏，“龙城决”父子相传，外人不得其精妙，其实源于一脉，大同小异，只是各姓氏子弟血脉有所不同，故而各氏万年传承下来有所改动，为的是能最大限度激发血脉之力。

    裴叔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斟酌一番后，将改动之处省去，免得反噬萧安，确认数次觉得稳妥方才开口。

    “巍巍獒族，气机如虹。”

    “江河为相，经脉如龙。”

    “武夫练气，化繁为简。”

    “登堂入室，力破天堑。”

    ......

    随着裴叔开始传授，萧安气机沉于丹田。

    “巍巍獒族，气机如虹”不予理会，类似于说书先生那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就是个口头禅意义不大。

    “江河为相，经脉如龙。”

    则是将周身经脉看做江河，气机如江河之水于内汹涌湍流，将经脉不断锻炼提升，萧安沉吟间气机游走经脉，他本是“凝气境”圆满，凝气成线后不断提升气机，那条气线越来越粗向着经脉挤压。

    体内发出啪啪之声，浑身炙热无比，犹如沉浸在水缸之中，萧安背后升腾起白色水雾，开始化繁为简。

    半个时辰后，经脉被气机撑到极致，撕裂之痛不断传来，少年嘶了一声，浑身痛苦颤抖，只是双眉不曾微皱，浑身气机已尽数从经脉抽出，于丹田中聚拢，登堂入室之后，那里便存在一座天堑，化繁为简不如称作合兵一处，为的是以强悍气机冲破天堑。

    锻炼经脉之后，经脉稳固程度提升五倍之多，果然是相辅相成，这保证萧安接下来冲击天堑途中不至于爆体而亡。

    ......

    跻身“夺气境”萧安可以说是只差临门一脚，裴叔“夺气境”五年之久，又是常年为萧安喂拳，对于萧安修炼“龙城决”了解最深，故而破镜虽看似凶险，几次萧安肉身滚涨几乎处于爆体而亡临界点，实则裴然并不慌张。

    毕竟于裴然而言，眼前少年跻身五境就是小打小闹，轻松到让人羡慕且无奈，之前跻身“凝气境”更是闲庭信步。

    往事浮现，矮黑胖子目露豪气，七年破五境，这天赋足够去练兵山与统领大人版扳手腕了。

    半个时辰后，少年睁开双眼，面色如常，只是眼中多了几丝沉淀，起身之后松了松筋骨，旋即振臂一呼气机倾泻，顿时草木横飞虚空震荡，不等裴叔看出底细，少年气机瞬间内敛化为无形。

    随着草木飘落，尘埃落地，少年看向城南村方向。

    裴叔叹了口气，“还是这鬼秉性，就不能让我开开眼？”

    少年面如冰霜，蹲身取下矮黑胖子腰间弑北刀，别好后背起裴叔，看向苍穹杀机一涨再涨，猩红双目与苍穹血月熠熠生辉，寒声道：“血月浮空夜，杀人正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