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天字七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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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为尔一言恕此城,不取建安下安市

    来而不往非礼也。

    高句丽人曾经厚颜无耻地,用假投降赢得多次战略优势,要想让他们知道言而有信,有所必为,有所不为的大国尊严,就必须给他们一点颜色。

    李世民被白岩城戏弄以后,曾经大为光火,为了以儆效尤,李世民下了一个特别的命令:“得(白岩)城,当悉以人物赏战士。”

    这是巨大的激励,城破之日,可以光明正大地抢钱抢粮抢女人。

    君无戏言,将士打仗,在战场之上拼命,既是为了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同时,也要养家糊口而已。

    现在白岩城主孙代音旧事重提,再次准备以城投降。

    他诚恳地向李世民请求说:“(上次)奴愿降,城中有不从者。”,并且约定临阵抛弃武器,放弃抵抗。

    投降似乎是可以接受的。

    随着战争的深入,李世民已经有一种泥足深陷的感觉。

    高句丽这个国家和民族,能屹立几百年不倒,并且成为东北亚的霸主,并非浪得虚名。

    自己和整个李唐王朝,小瞧了这个对手。

    要想真正征服高句丽,还需要全面改变进攻的策略和作战方式,更需要机遇,也需要时间。

    在战场血与火的第一线,李世民准确把握了大唐和高句丽战争的本质和发展方向。

    反馈到现实的战场,既然暂时不能全胜,那就必须妥协。

    毫无疑问,招降为上。

    李世民毕竟是优秀的政治家,他并不是嗜杀之人,于是,他同意了白岩城主的再次投降。

    李世民告诫孙代音的心腹说:“必降者,宜建之城上。”

    于是,孙代音临阵倒戈,白岩城不战而下。

    李世绩有不同的意见。

    他率领着数十个甲士,来到李世民的面前表达了抗议,“士卒所以争冒矢石,不顾其死者,贪虏获耳。今城垂拔,奈何更受其降,孤战士之心。”

    李世民自知理亏,如果皇帝言而无信,传播开来,这军队就不好带,仗也难打了。

    但他展示了大唐皇帝的灵活性和包容力。

    李世民当机立断,赶快下马,对着李世绩诚恳地说:“将军所言是也。然纵兵杀人,而虏其妻孥,朕所不忍。将军麾下有功者,朕以库物赏之,庶因将军赎此一城。”

    于是,皆大欢喜。

    在受降仪式上,李世民展示了中原王朝有教无类的大度和包容,对于八十岁以上的老人,赏赐财物,让其安度晚年。

    而对于附近城池之中,过来相助白岩城守城的士兵,李世民也展示了仁君之风,让他们随自己的意愿,或走或留,甚至于给他们盘缠让他们上路。

    但有一支军队的处理,却与众不同。

    他们是加尸城的七百戍卒,奉盖苏文的命令守盖牟城,但按照惯例,他们的妻子儿女被盖苏文留作人质。

    他们有感于李世民的仁义之风,请求随军报效唐朝。

    李世民表示了明确的拒绝,他设身处地说:“汝家皆在加尸(城),汝为我战,莫离支(盖苏文)必杀汝妻子,得一人之力而灭一家,吾不忍也。”

    最终,李世民赐给他们衣食,让他们回归加尸城。

    但这种仁义大度的君子行为,可以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在中国有效,却并不一定适合在高句丽的作战。

    因为他们已经被盖苏文深度捆绑,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所以,很多被放回的战士转眼又成为另一个山城的生力干将,但唐军远来征伐,后勤粮食供应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不可能供养这么多俘虏,同时,也没有足够的场地和人手去就地关押这些俘虏。

    也可能是不得已而为之。

    兵凶战危,不可不慎。

    招降白岩城之后,下一步何去何从,成为一个问题。

    因为唐军在辽东半岛南部的建安城,遭遇了开战以来的首次障碍。

    李世民在白岩城似乎已以用尽了运气,自此之后,唐军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建安城,辽东半岛南端的重要临海山城,自辽东战役开始,李世民早就高屋建瓴,想尽快将其占领,以打通辽东半岛的南北交通线。

    打硬仗,就需要强悍的将领。

    李世民特地派了长时间经略北方,威名素著的营州都督张俭,趁着高句丽声东击西,绕开辽水的防线,出现在高句丽阵线之后,那段宝贵的混乱时期,直插建安城下。

    这种战略构思,非常完美,但现实非常残酷。

    贞观十九年,四月,张俭就已经达到建安城下,但直到七月份,依然没有尺寸之功。

    李世民只得调整策略,让海军程名振从沙卑城登陆,以取得辽东半岛南端的据点,但相比建安城,这只是一个次一级的方案。

    李世民的首要目标,依然是拿下建安城,打通南北交通线。

    为此,他再一次调整布置,命令水军大总管张亮亲自率军,增援张俭。

    七月,张亮和张俭开始合兵于建安城下。

    但两军合兵,也依然领略了三个月时间,张俭都无法攻下建安城的无奈。

    在一次椎采之中,建安城中的守军,看准空隙,竟然在多日多重围困之下,主动出击,偷袭唐军。

    这意味着唐军几个月的围城之战,事实上彻底失败。

    事发突然,全军无备,竟然被高句丽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唐军乱成一团,眼看会吃一个大败仗。

    张亮本人也被突然出现的高句丽军队吓坏了,他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呆呆地坐在胡床之上,不言不语,呆呆地直视高句丽的进攻。

    但士兵们并不知道张亮是被吓破了胆,反倒认为主帅有胆气,临危不乱,视高句丽如无物。

    唐军的士气开始恢复,阵脚坚持没有溃散。

    经过了短暂的混乱之后,唐军展示出极强的军事素养,张金树等人就地组织反击。

    稳住阵脚的唐军,在正面战场之上,显示出惊人的统治力,高句丽人不是对手,只得败退回城。

    但建安城却依然牢不可破,巍然矗立,城里城外,两难进取。

    现在到了李世民该做选择的时候了。

    是就近攻取安市,还是跳过安市,先取建安,以打通南北交通要道,建立水陆两条进攻和撤退路线,立于不败之地?

    李世民想先南取建安,就可牢牢掌握操之于手,主动的战略空间,或许在某个时刻,李世民心中涌出了从海上撤军的计划。

    但李世绩表示了明确的反对,他老成持重地说:“建安在南,安市在北。吾军粮皆在辽东,今逾安市而攻建安,若贼断吾粮道,将若之何?”

    李世民尊重李世绩的意见,他敞开心扉对李世绩说:“以公为将,安得不用公策。”

    但他似乎心中有所不甘,最后反复叮嘱李世绩说:“勿误吾事。”

    计议已定,先取安市。

    这是整个辽东战役,规模最大,耗时最长,也最艰苦的攻城战。

    李世民将在安市城尝到他这辈子,在战场上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挫折。

    安市之战,分成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驻跸山之战。

    驻跸山原名六山,因为李世民在山顶坐镇指挥此一阶段的作战,而在战后被改名。

    这名字改得很富有玄机。

    随行的敬播,是贞观元年的进士科状元,被房玄龄认为有良史之才,敬重他是“陈寿之流也。”

    并且,敬播实在是读书人的骄傲,他在唐初做了一个极为清望的官职,叫太子司议郎。

    敬播的这个职位,甚至让早已经身居宰相之位的马周欣羡不已,无限怅惘地说:“所恨资品妄高,不获历居此职。”

    显然,敬播是名望和实力双丰收的高资历人士,他当时在李世民征辽的军中,听到李世民将六山改为驻跸山时,发出了一通感慨。

    “圣人者,与天地合德,山名驻跸,此盖以銮舆不复更东矣。”

    敬播看透了李世民的内心,早就做出了安市城将是李世民此次东征的终点,也察觉出李世民在驻跸山之战后,已有撤军的想法。

    事实正如敬播所言。

    因为李世民发现,随着战事的深入,高句丽的战士似乎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强悍了。

    这仗还能再打吗?

    这种疑惑是巨大的心魔,让李世民坚定的信念起了动摇,此次东征,是否还能达到预期的效果,甚至东征的唐军,还能否全军而返?

    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李世民一生,自小就在战场驰骋,一生从未言败。

    即使在最艰难困苦的环境之中,他也从未丧失过勇气和自信,但在安市城一战中,他少有地表露出担心甚至恐惧。

    这源于双方过于不对等的兵力,以及李世民悬军深入,后继无援。

    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的实力对比,情势似乎对李世民非常不利。

    安市城对于高句丽而言,已是平壤之前,最重要的一座城池了。

    安市的军队,达到了惊人的十万之数。

    更重要的是,安市是一块硬骨头,有着悠久的对抗历史和传统,即使盖世豪强,强猛彪悍如盖苏文,也曾经在安市吃了大亏,只能让安市成为半自治的城市。

    李世民本人对此也深有认识。

    他曾经对李世绩不无担心地说:“安市城险而兵精,其城主材勇,莫离支(盖苏文)之乱,城守不服,莫离支因而与之。”

    这是一座连盖苏文都望而生畏的城池。

    强敌当前,前嫌已弃。

    盖苏文选择和李世民在安市决战,他下了大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