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星河倒在了雕像坛上。

    起初，李斯特与王进安都以为这是必然的过程。因为谁也没有见过星辰降临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

    但逐渐地，时间越来越长，他们也愈发地失去耐心。

    终于，王进安察觉到不对劲了。他问：“怎么回事？”

    李斯特摘下了墨镜，眯缝着眼睛，仔细地盯着风星河。

    “不对劲！”他忽然说道。“他的生命线，正在逐渐地消散！”

    “怎么会？他明明已经接触到了星辰剑。星辉会治愈他的……怎么会……”王进安不断地咕哝着。倒是张舜先反映了过来，他连忙吼道：“快叫救护车！”

    一面掏出手机，迅速地打电话。

    与此同时，台阶上的风星河在最后一次用力拔剑无果之后，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本就身体虚弱的他，根本经不起这样的劳累，他的身体一斜，歪倒在了台阶上。

    耳边传来了张舜的声音：“风星河？！风星河！你怎么样了？”

    风星河双眼紧闭。

    他的嘴唇蠕动着，说出了三个字。

    “全完了。”

    “全完了？什么全完了？”王进安焦急地问道。然而风星河双目紧闭，没有再回答。

    李斯特走过来，翻看了一下他的眼皮，又查看了一下他背部的皮肤，摇了摇头。

    “不好说。送医院吧。”

    他抬起头，看了看王进安，又看了看张舜。

    张舜点点头，他背起风星河，就往广场外面的路口走，留下李斯特与王进安站在风中。

    老议员双手垂落身畔，嘴唇青紫，嘴里不断地喃喃道：“怎么会失败呢？她应当降临此处才对啊。没有她，我们拿什么对付皇帝和魅离？！”

    李斯特默然。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至少我的‘黑色星期四’还没有看到这个国家的死线。我们倒也不是全无希望。”

    王进安瞟了他一眼，那凌厉的眼神令李斯特不禁两股战战。他干笑了两声，想要缓和气氛，额头上的汗水却是流了下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王进安说：“你如果真的厉害到能看清楚这个国家的‘死线’，你至于戳瞎自己的双眼沦落至此吗？”

    “嘿嘿。”李斯特只能尬笑两声。他说：“但我们没有星辰大人，也未必就战胜不了帝国。现在咱们兵强马壮，肃正骑士系列的外骨骼机甲也逐渐步入正轨，我们……”

    王进安挥手打断了他。

    他坐到了台阶上，冷笑道：“你是根本不知道皇帝到底有多可怕。”

    李斯特不服气，倔强的答道：“能有多可怕？都是俩肩膀扛一脑袋的能力者吧。难道他还有三头六臂吗？”

    “还真有有。”王进安的回答出乎意料。“三头六臂，对他来说都是小意思。我第一次见识到他的厉害，是在鲁鲁斯维因公国覆灭的渡江之战。”

    “哦，那场仗啊。我记得，当时冯庆山将军私自带了五十个人跑到鲁鲁斯维因的国都去救国王，也就是他的老同学。这件事情因为没有议会的批准，所以并没有被媒体广泛报道。”

    “我批准他带人出兵的。”王进安语出惊人。“议会那帮瞻前顾后的王八羔子，不让出兵。但老子可不会眼睁睁看着。所以老子直接叫冯庆山带着他的警卫班私自出兵营救——他的能力和他儿子一样，都是未来视，怎么着也不会死到战场上。”

    “后来怎么了？怎么会遇见皇帝的？”李斯特连忙问道，“他御驾亲征了？”

    “不，没有。”王进安摇了摇头。“当时的战役我全程通过视频观战。冯庆山带着十辆吉普车的小型车队把国王接过了江以后，桥就在能力者们的轰炸中断了。那时候国王的二女儿——也就是江流月，和她的母亲一起被落在了对岸。”

    “然后，正当冯庆山他们以为自己安全了的时候，一个男人从天而降，挥挥手，便让方圆几公里之内的温度骤降。江面瞬间被冻结，就连发动机也在低温之中凝滞，打不着火了。”

    “冰能力者？他是谁？”

    “他是皇帝。”

    王进安犹有余悸地说道。

    “冰封几公里，那最多也就是太阳十二使徒的水准吧？”

    李斯特皱着眉头问。

    “不错。可那只是他的其中一种能力。而且他当时在神庙，出现在这里的只是一道用来和我们谈话的、类似于全息投影一样的的‘分身’。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我当然知道！这是心灵探测？！他在神庙就能知道万里之遥的鲁鲁斯维因王国发生的事情？！”

    李斯特情不自禁地抬起了头。

    他望向天空，忽然觉得有些惴惴不安，仿佛天空中突然浮现出了皇帝那漠然而冷静的笑脸。

    王进安森森然一笑，说：“你真的以为他们是一帮原始的游牧民族？”

    李斯特默然。

    他从前的确觉得尼斯南图帝国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仗着从魅离那里获取的无限复生的技术，用人数取胜。尼斯南图帝国在吞并利马联盟以前，甚至连卫星都没有。没有全球的视野，如何支撑起一场现代战争？！

    但是他听完王进安讲述这一件事，他才知道自己错了。错的很离谱。

    于万里之外，实现精确定位的覆盖打击，这是战略级武器才应该拥有的素质。

    而皇帝仅凭肉人，就可以做到。

    这是何等的恐怖？

    有那么一瞬间，李斯特突然理解了王进安的担忧。

    他看着老议员的脸，问：“那现在怎么办？”

    王进安深吸了一口气。

    他说：“剑已成形，如今我们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但既然风星河拔不出来这把剑，或许说明他不是那个有资格之人吧。为今之计，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于是，在风星河被送进医院后的第二天，消息被广泛地散布了出去。

    南大未名广场的雕像坛上有一把剑。

    拔出这把剑的人就是救世主。

    尽管NP市的人们仍然沉浸于对战争形势的乐观估计之中，但仍有不少人尝试着来拔一拔这把剑。南大平均每日接待17000多人次，每个人都拥有十秒钟的时间试着拔出这一把剑。

    这一招，乃是下下之策。因为就连星辰指定的有资格之人——风星河都无法拔出那把剑，旁人又怎么会行？

    但不做些什么，属实让这位老议员寝食难安。

    就在未名广场人头攒动的同时，在南平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病房里，风星河恢复了意识。

    他的皮肤表面再一次开始渗血，辐射带来的症状也越来越严重。

    剧痛令他感觉到愈发的清醒，他龇牙咧嘴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白色的布裹了起来。

    “不要乱动。”

    一个声音从床头传来。风星河用余光瞥见，那里站了一名穿白大褂的人，大概是主治医生。

    手臂上的输液针在源源不断地向他的身体中输入一种特质的神经阻断剂，在不损害他的身体的情况下为他减轻痛苦。

    但尽管如此，在一些药物不容易循环到的肢体末梢，依旧十分疼痛。

    “你受到的辐射太严重，重新形成的染色体已经有97%被破坏了。现在，你的白细胞正在凋零，免疫系统正在疯狂地杀死完好的细胞。接下来的三天里，你的皮肤即将开始脱落，体液也将从体内开始渗出。为了防止这种现象，我们提前将纳米绷带缠到了你的身体外侧，它们将作为你的替代皮肤使用。”

    “医生。”风星河说，“可以给我一台电脑吗？”

    医生顿了一顿，问道：“要电脑做甚么？你现在的状态，更适合静养，那样或许还能让你活的长一些。”

    “就算长一些，也长不了多久。”风星河平静地说道。“但是趁着我的脑子还清醒，我或许还能为肃正骑士外骨骼机甲的研发做一些贡献。”

    医生没有说话。

    风星河听到，他同一旁的护士窃窃私语了几句，紧接着又朗声对风星河说道：“你在这里略作休息，我去想想办法。”

    风星河再次闭上了眼睛。

    医生走出了病房，从地下的双轨列车来到了国科所。

    他先到张舜的办公室去，没有见到人，又到肃正骑士项目的研究中心，总算见到了本人。

    张舜正在制图桌前忙碌，他身边的学生们则在把他的设想和图纸建构成模型，并在计算机中初步演算各种性能数据。

    待他做完了手头的那一张图纸以后，医生咳嗽了一声，引起了张舜的注意。

    后者转过头来，脸色丝毫不变地问道：“兵遇，他恢复意识了么？”

    “醒过来了。”兵遇医生苦笑道。“还真是和你说的一模一样。他一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我要一台电脑。”

    张舜站起来，扶着劳损的腰，走到了兵遇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们都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看着兵遇的眼睛，说：“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相信过那位所谓的异星之神，“星辰”。我没有把希望全部放在她的身上，丹尼尔议长也是如此。所以，落得今天这样一个结果，我倒是没什么意外的。”

    兵遇耸了耸肩他说：“五年以来，弗多联邦内部的救亡图存派中所有的派系，刺杀派的普罗米修斯之子计划已经关停。保守派更是在3年以前的七星大酒店的那场火灾中被灵者之刺屠戮殆尽。当王进安的方案也付之东流以后，仅剩下国科所的涅槃计划仍未破灭了。”

    “但是涅槃计划，一旦实施，就是自断命脉。”张舜苦笑着摇了摇头。“或许假以时日，我们本能够凭借着光质转换技术奔向星海——但涅槃计划一旦实施，我们的未来也将一同变成一望无际的焦土。”

    “而且，你我都是格拉维瑞斯能力者，三年前的灵者之刺，她曾汇聚了从全市能力者们身上掠夺来的灵粒，以此反叛皇帝。结果呢？不过是一下，她就被打成了重伤。涅槃计划，挡得住万千能力者大军，却挡不住这尊背后的大佛啊。”

    他脱下实验服，甩给兵遇，说道：“既然风星河已经醒了，就让他来接替我的工作。肃正骑士外骨骼机甲的研发工作不能断，而我则要抽身去做另外的项目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只塑封袋，向兵遇晃了晃。

    里面装有乌黑浓郁的一撮长发。

    兵遇楞了一下。

    “你是说，五年前从CLUB研究所里运送出来的，C教授所做的项目？”

    “没错。那个项目，只有我的格拉维瑞斯能力，才能与之配合。”

    “但你会……”

    “会怎样？”张舜打断了他。“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站在我们对面的，可是近乎于神话传说中的“神”一样的异星人类。只有放手搏一搏了。从今晚起，我就去先驱者大厦。这边的任务，你照看着风星河，让他来完成。别让他死了！就算真的把他榨死，也要让他死前多发挥点儿余热。”

    兵遇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了风星河的病房。

    青年一直盯着天花板，等待着他回来。

    听到房门门轴的响声，他立刻问道：“医生，电脑呢？”

    兵遇指挥护士把风星河的病床从床位里推了出来。

    “去国科所。”他对护士们说道。

    说完，他率先来到床尾，推着病床，连同吊针一起，走出了病房。

    穿过校园，来到了第一实验楼的电梯。

    风星河一直都很平静，没有多说一句的话。

    直到他被推进国科所，他才说了一句：“我的位置在哪里？”

    “在这里。”

    兵遇指挥着护士，把他推进了肃正骑士计划的项目厅。然后，他把床调高了15度，让风星河得以看到周围的环境。

    风星河沉默不语。过了片刻，他问：“张舜呢？”

    “张舜去忙别的事情了。他让你接替他，来做这个肃正骑士的项目。”

    兵遇说道。

    “稍后，我让人把所有需要用到的医疗设施全部搬到这里来。我会向南大申请一台专门给帕金森病人使用的眼动仪电脑，你还缺什么东西的话就尽管给我说。”

    风星河并没有说任何一句多余的话。他立刻就投入到了工作中。

    他在国科所学习了两年之久，现在负责做着肃正骑士计划项目的团队，或是他的师兄师弟，或是他曾经的老师们，他和他们已经很熟络了。

    而他，则把自己在这一路上所观，以及对肃正骑士外骨骼机甲的设想一点点地输出到电脑里，并逐渐地设计成成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