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寻面无表情，但也只有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急。

    昨天晚上，在封青曜的安排下，就有人通过监控去调查黄承博的行踪了。

    但查到黄承博逃出执法处，回到了自己的别墅后，痕迹就消失了。

    当然有人也去过黄承博的别墅了，不过一切正常，什么都没能查出来。

    一直到今天，临近中午，才又发现了黄承博的行踪，一直到近郊的一处工厂。

    宁寻实在是搞不懂，一个普通人怎么敢一个人跑去报仇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没这么简单。

    但，直到此刻，站在工厂大开的门前。

    卢海已经挥动了长刀，他的眼睛兴奋地瞪大，那是就要成功复仇的狂喜！

    来不及了！

    这个距离，来不及救下他了！

    宁寻忽然感觉眼前一花，身前的封青曜身形微动，然后，下一瞬间就出现在了两人之间！

    流银的刃锋止于封青曜面前，就像是砍在了一层无形的薄膜上，长刀骤然减速，在极短的距离内停下。

    应该高兴的，救下了黄承博。但宁寻却没有想象中的庆幸，……甚至，有些可惜。

    重伤的卢海被无形的力量弹飞了出去，没了动静。

    黄承博摔了一跤，也不管地上有多脏，几乎爬着逃到了宁寻面前。

    宁寻在他身上扫了一遍，但没发现什么东西，除了脏了点，身上连个伤口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黄承博躲到宁寻身后，站了起来。

    ……死了吗？

    宁寻不想再管这人，望向滚进昏暗里的卢海，刚走出一步。

    不行，他还不能死。

    宁寻还有没交给他的东西！

    马上，卢海坐了起来，用没有一丝神采的眼神盯着自己。当然，也可能是自己身后。

    这样的眼神让宁寻背后有点发凉，但他也在心底暗松了口气。

    见到卢海无视了封青曜的劝阻，再度冲了过来，宁寻默默后退了一步。

    用余光瞥向了身后，黄承博此时，正转身向工厂外逃去！

    宁寻顿时一慌，转身要向他追去！

    封青曜挡住了卢海，但无论如何，也应该是待在宁寻身边更安全才对！

    万一出现什么意外……

    像是为了印证宁寻的想法！

    又一只魇！

    出现在了宁寻他们来的路上！

    封锁了那条唯一离开的路，也就是黄承博现在正逃往的方向！

    黄承博猛然刹住脚步，惊恐地后退几步后，扭头就往回跑！

    “救我！快救救我！”

    他朝宁寻的方向竭力喊道！

    而那只魇，

    没有任何犹豫，就像是得到了命令，朝着黄承博的方向猛追而去！

    一个飞扑，靠近了黄承博！

    接着，从怪物的嘴里，忽然出现了诡异的波动，恐怖的能量在它的嘴里汇集！

    一阵粉色的能量在它的嘴里以极快的速度凝聚，压缩，最后结成了一颗很小的球，像珠子一样，晶莹剔透。

    黄承博此时已经跑到了宁寻面前，只要宁寻想，就可以把黄承博拉过来。

    尽管，这么近的距离，宁寻已经感受到了那枚能量珠里蕴含的恐怖能量。

    不过他有信心，只要他把黄承博揽在身后，就可以挡下这发攻击！

    宁寻甚至已经伸出了一只手。

    而他对面的那张脸上，也写满了“想要活命”四个字，就像落水的人，看到了生还的希望，疯狂向岸上的人求救！

    但，

    宁寻看着那张脸，忽然停下了。

    他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于是，又默默收回了那只手……

    对面的人，立马明白了自己即将面对的下场，仿佛理所当然，怨毒从满眼的渴求里诞生，取代了后者，又像是化成了针，报复地刺向宁寻。

    宁寻不为所动，继续往后退了半步。

    怪物嘴里的珠子终于发出，像一条细线一样，轻巧又快速地贯穿了黄承博的后脑，在碰到宁寻之前，就消散在了空气中。

    他的表情最后停在了憎恨。

    接着，

    爆开了，

    红色星星点点地溅在了宁寻身上。

    与此同时，

    又有一枚粉色的能量珠，从宁寻旁边飙出，又忽然破碎在了空气中。

    宁寻赶紧回头望去，

    封青曜堪堪躲过那一击，又惊又恼地站在一旁，宁寻正好和卢海对上视线。

    咣当一声，

    他随手丢下刀，停下了动作，现在，谁都能看出来。

    他快死了。

    刚才那一击，太突然了，本来是能让封青曜重伤的，但他故意打偏了。

    从一开始，卢海就只想拖住封青曜。然后让他诱化出的第三只魇，杀了黄承博。

    虽然不是他亲手完成的……

    但，在见到仇人终于死了后，魇没有再继续攻击，卢海也笑了，露出了牙齿，笑得很开心……

    他做到了。

    空气忽地荡漾一阵。

    于是恍惚之间，

    卢海觉得，他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妻子。

    她穿着一身纯白的连衣裙，上面绣着几朵她最爱的花，还是像一位少女一样，端庄，美丽。

    在头顶的阳光里，

    她微笑着，一步一步缓缓朝他走来。

    卢海哭了，

    串串眼泪不争气地从脸上滑落。

    他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她。

    就像她还活着一样，这个妻子是这么的真实，就好像她真的在这里一样。

    卢海拖着快要停止的身体，趔趄着朝那个幻影挪去。

    他想道：

    原来临死的时候，真的会出现走马灯啊？那也太幸福了吧。

    自己原来还能再最后见她一面。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还好他已经报了仇呢。

    他可以坦然地面对她了，再没有任何遗憾地，陪自己的爱人，一起离开这个世界，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他走到了妻子的面前。

    没有在意卢海身上有多脏，或者血淋淋的伤口，她用力地抱住了卢海，满脸幸福……

    那个幻影开口了，

    说了什么……

    让卢海再次愣住了，然后，又哭了，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稀里哗啦的。

    一只手伸了出来，拿着一张褪色了的贺卡。

    贺卡本该是白色的，却因为氧化，在长久的时间里，变成了焦黄色……

    这是一件礼物，一件，迟到了十年的礼物。

    本来，它应该由那位如少女般的妻子，在那一天，亲手送给卢海的。

    但，就在卢海生日的前一天，她和那个孩子，永远地离开了卢海，留下了他孤零零一个人。

    所以，它自然就被藏在了柜子深处，那本相簿的夹层里。

    如果不是宁寻察觉到了，可能，卢海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份礼物的存在吧。

    至于这上面，未能说出来的话……宁寻已经送给了卢海。

    卢海的眼里，

    妻子已经消失，真正在自己面前的，是宁寻，看着那张贺卡上的纸蝴蝶，想飞，好像又飞不起来。

    卢海用仅剩的那只手，颤颤巍巍地拿起了贺卡，在宁寻小心的帮助下，才翻开了它。

    然后，看到了那一段话……

    眼前的画面又花掉了，今天一定是他哭得最多的一次！即便在过去的十年里，他都没有哭过一次。

    ……因为没人会像现在这样，帮他擦去眼泪。

    当然不是宁寻，而是那个，妻子模样的幻影。

    他缓缓抬起头，面对惆怅的宁寻。

    怪不得啊……

    生命已经走到了最后，卢海嘴巴微张，想要说什么——

    他的喉咙猛然被贯穿。

    又是一层热血溅在了宁寻脸上……

    最后的话没能说出口，卢海倒下了。

    宁寻怔怔地，看着突然发生的这一幕，他抬起头看向了远处，眼里满是疑惑。

    远处，是一个身影，一下消失在了工厂外。

    宁寻瞬间暴怒！

    一股无名的怒火从心底最深处涌出！

    明明！卢海也已经是个无恶不作的人渣了，死不足惜，明明！卢海的生命也已经走到了尽头了，不需要那人杀了他，也会很快就死掉。

    但，宁寻就是莫名地愤怒。

    他的心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宁寻扭头，冲出了工厂，跳上了来时的车。

    他要抓到那家伙，

    然后，杀了他！！！

    ……

    水杯被重重砸在了桌子上！

    会议室模样的房间里，宁寻和封青曜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宁寻坐回了椅子里，一手靠在椅子扶手上，撑着脑袋，表情是愤愤不平。

    不算太意外地，跳上车之后，宁寻试图和封青曜一起追踪那个杀了卢海的人，但失败了。

    他们把那附近几乎翻了个底朝天，但在那人击杀卢海，转身离开后，就像从空气里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

    一点线索都没有。

    封青曜坐在一旁，他的脸色则是比锅底还黑。

    不只是因为没抓到那个杀了梦师的人，还因为宁寻！

    他居然在最后关头，选择袖手旁观，直接导致了黄承博的死亡！

    “不管怎么样，也不该由个人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封青曜忽然出声说道。

    “我知道黄承博害得卢海家破人亡，你很不满，也很讨厌他。但你也不应该意气用事，放任他死掉！”

    见宁寻不满地抿嘴，扭头看向一旁。

    封青曜的声音更大了几分：

    “无论是历史上的那群‘界者’！还是现在的谪梦司，所为的目标，毫无疑问都是保护好普通人！

    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

    “哦，我又没做什么。”

    一听这话，封青曜更加抓狂了！

    “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做！

    在那个时候，你明明可以主动上前，把黄承博保护下来的！”

    “哦，那个时候啊……我脚滑了。”

    宁寻拿起桌上的水杯，又喝了一小口，咂了咂嘴，还是觉得没味道，转过来问道：

    “我可以去外面拿杯奶茶吗？”

    他眨了眨眼，礼貌地微笑。

    封青曜气得是咬牙切齿，但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最终只能无奈扶额，挥了挥手示意让他出去，自己一个人留在会议室里平复心情。

    等了有一会儿后，

    宁寻带着两杯奶茶，从外面回来了，把一杯放在了封青曜面前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谢谢。”封青曜没有去碰。

    “而且，你说，”

    宁寻刚坐下，忽然说道：

    “无论是以前的‘界者’，还是现在的谪梦司，都是为了保护普通人而存在的……”

    宁寻盯着封青曜。

    “但，黄承博，是不是普通人，可都还不一定呢。

    真是个普通人，会一个人跑去找一个明显有超出常人力量的家伙报仇？还能在我们到那之前，伤都没受一点？”

    封青曜像是早就知道宁寻会这么问，大大方方地说道：

    “我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只是，派人去黄承博家的时候，确实没查处什么不对劲。

    不过，

    在你留下的那个‘完美之眼’信徒那里，倒是有些发现。

    你看看这个吧。”

    封青曜从正在看的东西里，挑拣着，抽出了一份档案，放到了宁寻面前。

    宁寻简单翻了翻，

    是十几年前，黄承博妻子失踪的案件资料。

    封青曜继续说：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吧？加入‘完美之眼’的信徒，会通过一些残忍的方法，进行洗礼，以获得超凡力量。

    黄承博的妻子，就是祭品。”

    “你是说，黄承博加入了‘完美之眼’？”宁寻问道。

    “没错。”封青曜点了点头。接着，不知道又从哪拿出了一件东西，正是黄承博丢下的那个十字。

    “十几年前，黄承博的公司濒临破产时，他加入了‘完美之眼’，在通过秘法献祭了自己的妻子后，获得了这件拥有强大力量的法具，和‘完美之眼’的庇护。

    从那之后，他的公司起死回生，并且在后来的发展路上，一路顺风顺水，就是因为有‘完美之眼’的暗中帮助。”

    呵，看来这人死得还真不冤。

    宁寻在心底冷笑。

    犹豫了一下，封青曜还是说道：

    “还记得，你毕业晚会的那天吗？”

    “记得。”宁寻点头。

    封青曜把头转向别处，不去看宁寻的眼睛，语气有些复杂地说道：

    “后来，我不是那样赶过来了吗，就是，因为遭到了‘完美之眼’教派的伏杀。

    差一点，我就死在那里了。如果不是因为一个人……”

    看着宁寻的眼神，封青曜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头，确定了这话的真实性。

    宁寻深吸一口气，思绪有些杂乱，还是问道：

    “那人是谁？”

    “我们之前遇到过的，对卢海下黑手的那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