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得只容一人通过的水泥楼道里。

    卢海拖着身体，一步一步地走着，每上一层楼，都要停下来，扶着扶手喘上几口气。

    从缝隙间往楼上望着，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悲伤，像是在追忆什么。

    他低下头，沉默着继续往楼上走去。

    还差一层就要到自己家的楼层了，从旁边忽然传来开门的声响，伴着一声严厉的询问：

    “康康！回来了？”

    声音苍老而有力。

    卢海看向那户。

    那是一个皮肤像树皮一样皱起来的老太，眼尾的眉毛高高吊起，一幅尖酸刻薄的嘴脸，好像谁都欠了她二五八万样的。

    在见到卢海后，不善的表情却立马绽了开来，转而轻声问道：

    “小卢回来了啊？”

    “嗯。”

    卢海笑了一下，走上前，正好把手里专门准备好的一袋子东西，推进老人手里，

    “唉呀，您就收下吧，又不值几个钱。”

    一阵推搡后，老人这才“不情不愿”地收下了，老脸开心到皱成一团，看了又看那满满一大袋东西。

    卢海好奇问了声：

    “小康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啊？”

    “是啊。唉哟，”

    一说起小孩，老人就是一副愁得很的样子，打开了话匣子，数落起了自家孙子：

    “你是不知道啊，人家学校老师多上心啊，到晚上九，十点钟才回去，不就是为了给他多上几节课？他还一天到晚抱怨说学校不好、老师不好，成绩又比不过班里的第一第二……”

    卢海很有耐心地听着，他笑起来的时候反而更有老年人的和蔼，一双眼睛微微眯起，让人很舒服。

    期间，老人还邀请他进去坐坐，卢海拒绝了。

    “我就不进去了，我等下就要回家，收拾收拾东西走了。”

    他安慰道：

    “您也别总这么苛刻，小康这孩子挺好的，成绩有班级第三就够了……”

    他忽然停住了，眼神在一瞬间里经过无数的挣扎，最后一字一句地继续开始说，

    “……这个年纪的孩子嘛，还是开心就好。”

    老人当即想起了卢海的事，知道无意中戳到了他的痛处，赶忙打嘴，

    “唉唉唉，你看我这个嘴！你说得对，说得对，孩子开心就好。”

    卢海淡淡一笑，一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

    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轻声嘱咐道：

    “孙婆婆，这几天啊，可能有人要来找我……您千万别和他们说我回来过了啊。”

    老人的表情先是马上严肃起来，听完后，重重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在他看来，肯定又是什么追债的人上门了，卢海要出去躲躲。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卢海的家就彻底毁了，会欠下外债也正常。

    只是可惜他刚回来，没安稳几天，就又要走了。

    唉……她多看了看卢海那张笑眯眯的脸，在心底哀声叹息。

    多好的一个人啊，老天爷不长眼啊，怎么就让他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她信誓旦旦地按着卢海的手，说道：

    “你放心，不管是谁来，我都不会告诉他的。”

    她想了想，说了声：

    “你先在这里，不要走开。”

    然后一顿一顿，摇摇晃晃地快步走进了屋里。

    等了一会儿，她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伸出的手上攥着两张红彤彤的票子。

    “来！”

    卢海一惊，连连摇头：

    “不要不要！我有钱！”

    说着，赶忙摆手。

    又是一阵拉扯，最终以卢海艰难关上大门，把老人挡回屋里，没有收下那钱，才算结束。

    关上门，卢海靠在门上，静静听着背后门锁摇晃的声音……

    他突然又是一笑，摇了摇头，猛然起身，闪电一般冲向楼上，打开自家大门，躲了进去。

    收拾好所有需要的东西后，卢海万般惆怅地出了门，准备再次离开家。

    但他没想到，孙老太竟然会搬来凳子坐着，就这么等在门口！

    背着包的卢海一出来，老人就快步走上前，长长地伸着手在卢海身上找着口袋。

    卢海都惊了！

    他想去老人的手里抢，老人却手一缩，一脸愤愤，看样子一定要亲手塞到卢海口袋里。

    最后实在是拗不过这小老太太，在他从楼道口走出来，准备又一次离开这个家的时候，

    口袋里，多了两百块钱。

    “卢叔叔好。”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卢海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声音，抬起头一看。

    正好是刚才老太的孙子！

    这不就巧了嘛～

    卢海双眼一眯，快步走上前去。

    不由分说地拉开了这小子的书包，无视了躺在里面，外面歪歪扭扭画着一颗小红心的信封。

    在他惊恐的呼喊声中，把口袋里的两百块钱投了进去。

    想了想，好像还少了什么。

    又摸出了自己的钱包，从里面数出了二十张，追上去逃开的小康，又是强行拉开了书包，把钱丢了进去。

    这才一把揽住他的脖子，吩咐道：

    “书包里的钱，回去交给奶奶！知道吗？”

    脖子被勒住，根本跑不掉的孩子连连点头。

    卢海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松开了手。

    但他马上又想到了什么，在孩子还没跑远之前，一把拽住了书包，又把他拉了回来。

    一脸坏笑地问道：

    “你写的还是别人送的啊？”

    孩子的脸立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恨不得在胸前开个洞，把头收进去。

    声音细若蚊蝇。

    “写的。”

    卢海忽然笑不出了。

    深深吸了口气，最后拍拍他的肩，什么也没多说。

    “……好好学习。”

    孩子逃也似的跑开了。

    卢海看着他远远跑开，又跑到路边，狠狠踢了一脚石子的背影。

    脸上没有表情。

    孩子只和一个奶奶相依为命，但他能帮的也就这么多了。

    对于一个注定的结局，他能说什么呢？

    就像，他自己，也一定会在说不准的某一天，忽然就死掉吧。

    他又忍不住笑了声。

    “好好学习”……他好像一直都是这么无聊的大人啊。

    ……

    阳光从叶间洒下，投下点点的光斑。

    一只脚忽然踏出，踩过光斑，骄傲地继续往前走。

    宁寻提着一袋子买好的菜，向住处走去，塑料袋里隐隐透出深绿。

    看着远处，一群人拥挤在一起，把巷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宁寻想了想，还是决定凑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