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出国了。”

    说完这句话，杨天皓马上移开了目光，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我爸已经联系好了人，大学要让我去国外留学，过两天就要出发了。”他的头更低了。

    在这一瞬间，喧闹的会场整个安静了下来。

    台上的歌声，周围人群的切切私语，伤感的小声抽泣……所有声音都远离了，就像是隔了一层塑料薄膜，让人听不真切。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哦。挺好的啊。祝你前途似锦。”

    宁寻没转过来，望着台上，给出了祝福。

    他还以为。杨天皓是要问刚才进会场的事呢，白担心了……

    感受着气氛表面上的平静，杨天皓心里有点后悔，想转移话题，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于是在着急忙慌地找了周围一圈后。

    他笑了一下，凑向宁寻那边，随手指下上面的人，吐槽道：

    “这姓黄的唱得真烂，难听死了，对吧？”

    “我觉得挺好的啊。”

    宁寻转过脸来，看着杨天皓。

    忽然，笑了一下。

    ……杨天皓也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了。他不笑了，缓缓低下了头，看着放在膝盖上的手。

    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宁寻也不想再看黄胜在台上声嘶力竭了，他的视线开始转向别处……

    就像是计划好了一样，他的目光和以前的无数次一样，自然地转向了那里——

    她应该是，正好在向身边人赞美台上黄胜的唱功。所以兴奋得手舞足蹈，激动不已。

    看着她笑得那么开心，宁寻心底涌上了一些感觉，那应该是高兴。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极快速又短暂地往这边瞥了一眼，然后又回到了面无表情的样子，继续望着台上。

    没有和她对上视线，宁寻躲开了。

    “爱着为什么不说呢”

    “难道错过了才来后悔着”

    突然听出的歌词像是击中了什么，让宁寻愣了一下……然后在心底笑了笑。

    可能是因为，距离太远了吧。

    宁寻的目光偏向了一旁的杨天皓。

    杨天皓也要出国了……

    这个世界其实太小了，从明月都，到全世界各地任何一个国家，再长的距离，坐飞机也就花上十几个小时，也就越过了。

    就是这样的世界，却有些距离，多数人花上一辈子都无法跨越。

    在普通人的世界，穷小子和白月光，底层人和富二代，哪会有什么结局美好的故事……

    宁寻把玩着手里空了的高脚杯，眼神复杂，又闪烁不定。

    在一片黑暗中，台上打下光，照在了他的脸上，留出半个深思的阴影。

    宁寻抬头看去。

    其实因为背光的原因，他看不清台上的身影。

    就像那个时候，

    在阳光下，那个人向他伸出了手，发出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邀请……

    他也有点看不清那个人。

    “你拥有异于常人的天赋，好像注定不凡。

    是选择埋没这份天赋，泯然众人，庸庸碌碌。

    还是接受我的邀请，摆脱过去所有的阴影，走向另一个世界？

    当然，另一个世界也许很危险，我们要在超凡与生与死之间来去，朝不保夕，游走于各样的毁灭与新生中……

    但，我们亦是超凡。

    我们的生命将不再平凡。

    尽情发挥我们的天赋，为了身后的万家灯火，与那些伟大又危险的存在比肩，对抗……

    这样的生命，才足够有意义，不是吗？”

    封青曜的神情带着无比的骄傲，宁寻看得很清楚。

    回忆结束。

    ……

    几分钟前，

    音乐一结束，会场中马上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灯光亮起。

    看着一张张笑脸坐在台下，用力为他鼓掌，无数赞誉从他们嘴里发出，簇拥着他，包围在他身旁。

    黄胜笑了。

    虽然因为歌曲的音太高，他唱得很累，全程下来也还有一些小瑕疵，但总体还算优秀。

    他很厉害，远比宁寻厉害。

    微微昂起头，挺着起伏的胸膛，黄胜骄傲地缓缓走下舞台，回到了桌前。

    满桌的醉鬼烂人好像也没那么扎眼了。

    这桌的掌声也是持续最久的，比较清醒、同时指使黄胜上去唱歌的一人，还在一下一下地拍手：

    “好！唱得好！

    胜哥就是胜哥啊，唱得比我们一群公鸭嗓好听多了。对吧？”

    满桌人又是一阵附和，拍着黄胜的马屁。

    虽然虚伪，但还是大大满足了黄胜的虚荣心。

    又拿来了一个新的高脚杯，加上自己的，都摆在了桌面。

    拿来昂贵的红酒，黄胜先用餐巾擦了擦瓶口。

    而后一手垫上毛巾托着酒瓶，一手控制瓶底，缓缓倒入了两个杯中，酒面都只倒到了杯肚。

    捏起两个杯子的杯梗，又轻晃了晃。

    让酒液在杯中翻滚，充分与空气接触，醒酒后。

    黄胜目光不屑地扫过桌上的人。

    一群庸人，只会一个劲地灌啤酒白酒，一点都不知道品味真正的酒。

    黄胜深深地鄙视他们。

    不过也幸亏他们不喝，黄胜才能把酒放在一旁，先醒了十几分钟，然后慢慢享受。

    带着两杯，正好是风味最佳的时候的酒，黄胜走向了宁寻的方向。

    宁寻正低头，看着空杯，想着封青曜的邀请。

    掌声的正主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先是两只皮鞋，一前一后出现在了宁寻的视野里。

    他抬起头，看见了黄胜用有点娘炮的手势，捏着两杯红酒。

    “宁同学怎么来得这么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吗？”

    黄胜洋洋得意。

    杨天皓突然很生气，一拍桌子站起来，愤怒地喝道：

    “关你什么事，滚！”

    这一下，霎时让整个会场里同学的目光，全都看了过来。

    那个戴眼镜的班长正和人有说有笑，听到这边的动静，眉头一皱，赶紧快步走来。

    拉下怒气上头的杨天皓，又对黄胜质问道：

    “怎么回事？你又要干什么？”

    “没什么啊，就是来关心一下迟到了的两位同学，顺便告个别啊。”

    黄胜当然不会怕杨天皓，还是那幅轻飘飘的样子，向班长展示了一下手上的两杯红酒。

    班长的脸更黑了，三人的恩怨班里都知道，他也知道黄胜肯定不安好心。但现在有了正当理由，而且黄胜也的确没干什么，他也就不好说什么。

    只能拍拍杨天皓的肩，小声安抚道：“今天晚上你们就稍微忍忍吧。”

    杨天皓顿时也清醒了过来，冷静了一点，坐了下来，还是盯着黄胜。

    所有人都看着黄胜，看他要干什么。

    黄胜笑着递出了一杯酒。

    “宁寻，以后我们就要分别，永远不用再见了。”

    说到这里，他的眼里流露出了一丝快意。

    “来，这种时候，我敬你一杯。”

    在刚才杨天皓拍桌发火的时候，宁寻就是一幅事情与他无关的样子，低回了头，继续看着手里的酒杯。

    “我不喝酒。”他面无表情地回答，没有抬头看黄胜一眼。

    黄胜皱了皱眉，俯下身，凑到宁寻耳边说道：

    “别给脸不要脸，这酒你这种穷鬼怕是一辈子都喝不上一口。”

    像是被什么刺中了，宁寻的心陡然一颤。

    黄胜又直起身，继续说道：

    “……而且，这种时候，就给同学点面子嘛。”

    宁寻低着头，视线盯在地面。

    他突然想到，

    这种情况下，她应该在远远地看着自己这边。杨天皓也坐在一旁，在等自己的反应……

    于是，

    宁寻昂起了头，缓缓站起。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像是不经意一样，扫过了那个方向。

    她坐在那里……

    宁寻伸出手，准备从黄胜手上接过酒杯。

    啪——

    一道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

    高脚杯从黄胜的手上，直直落下，在宁寻还没碰到的时候。

    “抱歉抱歉，不小心手滑了一下。看来宁寻同学无福消受啊。哈哈……”

    杨天皓马上爆了，双目圆睁，就要挣脱班长的阻拦，做些什么！

    宁寻把他按下。

    班长本来也表情愤怒，挺身而出要说什么的样子，看到宁寻的动作，也忍了下来。

    宁寻看着黄胜的眼睛。

    两人对视。

    他丝毫不怕。

    空气就这么沉默地对峙了一会儿。

    宁寻伸出手去，动作缓慢却又不容置疑地拿过了他手上的另一杯酒。

    接着，

    举过黄胜的头顶，缓缓倒下。

    暗红的酒液在巨大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透明，呈现红宝石般的颜色，从杯子里流出。

    落在黄胜头上，压倒了他的发型，又分成数段流下，肆无忌惮地污染了他上半身的整件衣服。

    黄胜下意识地闭上眼，等杯子里那一小点的酒倒完了，他才又睁开眼。

    先是迷茫，然后，感受着头顶的点点湿润，就变成了愤怒！

    “你——”

    “你什么你，傻逼。”

    骂完，宁寻就朝会场入口的方向走去，风轻云淡。

    如黄胜所说，以后就要分别，永不再见了。

    宁寻自然也不会在乎后果了。

    一点没有看其他人的反应，宁寻来到了会场入口的大门前。

    一把拉开两扇大门。

    看清眼前一幕后，他愣了一下。

    嗯？

    一只魇站在门前，和那天晚上袭击宁寻的那只一模一样。

    关上门。

    再重新打开。

    还在。

    不是幻觉。

    眼前的怪物，好像还对宁寻开关门好像很不满，低吼着。

    那，应该只是想象能力暴走吧……

    宁寻侥幸地想了想。

    但目光投向远处，

    来时遇见的温柔女侍者大姐姐倒在血泊中，生死未知……不是能力暴走。

    下一秒！

    怪物后腿一蹬，向宁寻面门冲来！

    宁寻当即把门关上！

    砰——

    从大门之后传来重重一响，然后宁寻就看见钢铁做成的厚门，生生凸起。

    宁寻也被震得虎口发颤，双手发麻。

    迅速把门锁紧，宁寻转身跑回会场里，同时拿出了手机。

    “走！从逃生通道离开这里！”

    宁寻对着还茫然的众人大喊，在手机上凭记忆打出一个号码后拨通，左右看了一圈，来到火警警报面前，一拳砸下！

    随着玻璃被砸碎，碎片划破他的手指，鲜血流出。

    长长的，尖利刺耳的警报声，霎时响彻整个楼层！

    天花板上的洒水器纷纷开启，室内瞬间下起了蒙蒙小雨。

    “着火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人群顿时骚乱了起来，向另一个安全出口拥挤过去。

    虽然可能会形成踩踏事故，出现受伤，但这是最快疏散所有人的方法了。

    五十多名班上同学，还有近十个侍者。

    假如让魇进来，造成的伤亡绝对比踩踏事故多得多！

    “大家不要乱！保持秩序！捂住口鼻弯下腰！”

    班长第一个反应过来，竭力呼喊着，尽力维持秩序。

    陆续的，也有人从混乱中清醒了过来，伸出援手，帮忙疏散人群。

    毕竟火和烟都还没出现，人群还能保有最后那么一丝理智。

    这当然最好，因为就算人群彻底混乱，宁寻其实也做不了什么，他也没时间去做什么。

    在砸响警报之后，他一边等着电话接通，一边马上把杨天皓从人群里拉了出来。

    带着他来到了消防柜的面前，一脚踹了上去！

    玻璃纹丝不动。

    但宁寻又要拿出里面的消防斧和消防水枪，做准备对付魇，于是又是一脚狠踹了上去！

    “还愣着干嘛？帮忙啊！”

    看杨天皓傻站着不动，宁寻对他吼了声。

    知道宁寻要干什么了，还有点茫然的杨天皓走上前，在宁寻第三脚踹出之前，捣鼓几下，打开了消防柜。

    对，直接打开了消防柜。

    两人对视……

    只尴尬了一瞬间，宁寻就恢复状态。

    电话还没有接通，他干脆挂断，单手打字。又快步上前，从消防柜里拿出了消防水管，接上消防栓，然后夹着消防斧一起带到了会场入口前。

    砰——

    又是一声重重的砸门声，吓了杨天皓一激灵！

    但声音很快被淹没在人群的吵闹，和尖锐的报警声里，没有人发现。

    很好的情况。

    这个时候，杨天皓当然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别多问，干活！”

    宁寻把他没出口的话堵了回去，收起手机，放下消防斧，打开了水龙头。

    杨天皓赶紧帮忙拿住他身后的橡胶水管。

    在一瞬的迟钝后，巨大的白色水柱喷涌而出，砸在了门上，撑起这块钢铁，挡住了怪物的脚步。

    抛下水管龙头，宁寻又返回会场里。

    也不顾手上的伤口，宁寻用力一扫，整个桌面被瞬间清空，噼里啪啦的破碎声不绝于耳。

    接着，便把原本摆放酒水的长条桌子推到了入口前，放倒，形成了一道简易的防线。

    消防水枪的压力很大，一个人根本稳不住。

    杨天皓就算整个身体趴在水管上，水柱也不受控制地晃着，但总归还是冲在大门上。

    宁寻又跑去拿了个酒瓶，这才过来帮忙稳住水枪头。

    人群现在已经走了一大半，于是，班长朝宁寻这边跑了过来，想要叫上他们一起离开。

    他不明白，宁寻是在做什么，火灾不是应该快跑吗……

    “你带他们走！”

    宁寻忽然扭过头，朝班长吼道！

    “你们——”

    “滚！”

    砰——

    又是一声巨响。

    这次，所有人都听到了。人群停下动作，和班长一样，齐齐把目光投向门口。

    他们还在疑惑这是什么声音。

    宁寻都快急死了！

    这群傻子怎么就不知道惜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