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50暗影岛:为华来信。
施凡:
我告诉你一个很恐怖的事情。
有一天,我发现暗影岛有一点不对劲,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暗影岛在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嗯。
是的,这是一个很恐怖的事情,这也就意味着,在未来的某一天,暗影岛将会消失在海平面。
还有,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人对我说:
诅咒之人,诅咒之岛。
小岛沉没,诅咒消除。
小岛沉没之时,诅咒消除之时。
诅咒和小岛同在,
诅咒和小岛一同消失。
刚开始的时候,我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后来,我才明白,只要等到暗影岛沉没的那一天,我身上的诅咒也就解除了。
……
一
曾有过一次很特殊的经历,在无忧无虑的童年。那时喜欢到处跑,晚上也要玩到很晚才回家。有一次,实在是太晚了,以至于绝大部分的窗口都熄了灯,整个村子除了一盏路灯鬼魅的从胡同另一端照过来,照射在我惊慌失措的背影上,再也没有一个亮点。我壮着胆子,极度惶恐地扫视着各个黑暗的角落,总怕一不留神就会从某个转角突然钻出一个怪物。实际上,我走完这条胡同,还必须穿过一条低谷样的宽大的街道,才能走进只有我们一户人家的胡同。那天晚上,天黑黑的,整条胡同以及和它相通的两条街道上都没有一丝人迹。不知是什么时候起的风,它吹着我的脸,和我枯黄的头发。更为可怖的是,这风从低谷一样的街道尽头长驱直入,冷而阴森。我就被这股风软硬兼施着向回走。那时,我很愿意一步跨进温暖的家,可是那一天的深夜,我在这条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家的胡同里走的极为艰难和慢长。
其实,那天我一直是借助着背后胡同口的那盏高高地吊在街道中央电线杆上的路灯向胡同的这一端走过来的。这盏灯给过我太多温暖的记忆。它是在我无知的童年里记忆最清晰的一盏户外的灯。它曾使我童年单调的夜晚变得丰富无比。因为这是一盏公共意义上的灯,因为这盏灯让人们的心情明亮,让单调的夜快乐;所以许多人在晚饭后三五成群不约而同的来到这里,男人们聊天,女人们做针线,大群的孩子在这里奔跑做童年的游戏。
我最清晰的一个记忆是在某一年的除夕夜,我和三俩个同伴穿着新衣服,新鞋,欣喜地从飘着年味的家里走出来,走到这条村里最宽敞的街道上。那天的除夕夜下着星星般的雪花。雪花从灰暗的天上落下来,又落在我们的头上,脸上,落在同伴手里打着的一盏纸灯上,也落在我们刚刚穿在身上的新衣服上。其实我们即舍不得这样好的夜晚窝在家里独自迎来新的一岁,我们却也不愿意让雪花落在我们的新衣上。所以我们时时扑打着身上的雪花,跺着有些麻木的脚,又时时盼着雪停下来。我们不断的仰起冰冷的小脸蛋,看着雪花在空中飞舞,在灯光下明快地旋转。路灯,读不懂我们心里的话,它一直沉黙地从高空照射下来,将我们的童年分明地影印在那个旧岁之夜。雪花也读不懂我们小小的心思,它自由宜然地舞动着轻巧的身姿,翩翩飞下,成了童年的夜晚开得最美的花朵。
二
这里怎么会没有生命的轮回呢?这里的新生命总是迎着朝阳唱出他的第一声啼哭,也总是在雨水充足的日子昂扬着绿色的勃勃生机。这就是我生生不息的街道,这就是生命的年轮不断变新又陈旧的街道。
记得每年的春天一到,就会有马车把新鲜的泥土从村南的泥塘边一车车拉来,卸在街道中央,马车一走,站在远处的孩子们“呼啦”一声就围了上去。孩子们正是和泥土最亲近的年龄,即使没有新鲜的泥土,他们都会坐在街道上玩他们的游戏。新的泥土带着鲜活的气息,带着春天回暖的潮湿,他们有足够的精力把泥土翻个底朝天。那是一双双细嫩的小手,翻出的白色的芦草根,纂在小小的手掌心里,挑一根粗壮的,撸一撸泥巴放到嘴里就嚼起来。那些芦草根一个冬天都被深深地埋在地里,春天它们刚刚要发芽,就被马车拉到街道上来。野火烧不到的地方,春风野烈地吹着,没有轮回新生,它们成就了微弱的宿命。
等孩子们玩够了,家家大人们会一担担把这些用小手捂了千遍万遍的泥土挑到自家院子里,等一个晴好天气,请来南院的二哥,街前的小叔。背来麦秸,扛来铡刀,挑来井水,和好泥,再一锨一锨扔到房上去。农村没有瓦房的人家,房顶上每年要泥一次呢,不然夏天会漏雨。我很小的时候就能给大人们铲泥。起脊的房子,屋顶成斜坡状,走在上面需小心翼翼保持警惕,不能随便四处望。但是一旦站在上面,就能看出十里八里,或者更远的地方。这时平视中的街道在俯瞰的视角里观望,那些角角落落一下子尽收眼底,所有的街景一经俯视,忽然变的渺远、细小,小到远远的光阴下,成为一个明晰的亮点。
铲一天泥下来,手掌心被掀把磨的明晃晃地发亮,薄薄的肉皮紧紧地绷着,仿佛是在掌心贴了一层白纸,经风一吹干湿不均,就互相拉扯起来。转天,掌心里所有的纹路都张开了小嘴,露出细嫩的粉红的血肉,不敢握拳,掌心稍一弯曲扎心的疼,过些日子才一点一点长好。
三
阳光真好,空气真好,我享受着这自由的时光,回忆着从前,不知道自己从此之后几时还能回到这些街道上来。我不知道,再站在这街道上时我会和谁相遇,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物候。也许,我想这里的时候,会一个人悄悄地回来;也许我老的走不动了,一无所有的时候,我只剩下想念。想念这条街道,想念这些惊心和温暖的夜晚,想念我一次次从这条街道中央出发,去种满希望的田野上割草,拾柴,收秋。想我一次次从遥远的地方回来,我却再没有理由走进曾经属于我们的只有一户人家的小胡同。而那时,我们从这里走出去,却从没想过它的遥远和不可企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