杵在队伍排头位置，维克多只觉得无数道视线落在身上，仿佛在围观一个格格不入的傻瓜。至于为何如此，当事人心知肚明----集结于操场的全班学生，都穿着刚刚分发、崭新锃亮的训练铠甲。唯独他的防具布满磨损痕迹，看上去就像使用了好几年，且未经过合适的保养与维护一般。

    假如有的选择，少年绝不会故意穿这套，来让自己成为焦点。可惜根据伊里奥斯的说法，盔甲因为是耐用品，校后勤科并未制作替代，仓促间只能把往届学生的淘汰品拿来，将就着使用一下。

    用于润滑关节的桐油，和学校发放用于清洗盔甲内衬汗垢的清洁剂，从颜色气味到手感全都存在差异，那个姑娘怎么会搞混！？忆及自己刚冲凉结束，某人苦笑着朝自己道歉的一幕，维克多就不由地来气。

    要不是熟读校规的布鲁斯友情提醒，攻击校方工作人员会遭到处罚，情况严重甚至会被开除，少年当时就忍不住动手。这也是他言之凿凿的理由之一：

    有这样的女仆，你很难不怀疑她是来搞事的。

    自己都忍不住多瞄了几眼，但恩里克最终什么都没说。把胸甲套在木桩正面，完成准备工作的壮汉回眸站姿笔挺的学生们，掷地有声问道：

    “告诉我，什么是斗气？”目光如炬将大伙的反应尽收眼底，恩里克突兀地举起手，指着队伍中某人道：“你来回答。”

    “斗气，是骑士们在漫长岁月中领悟，代代传承的战斗技巧。”很显然做过功课，面对询问的肯尼斯毫不慌张，流利地答复起来。“凭借其加持，他们能爆发出远超常人的力量，唯有具备天赋且刻苦研习......”

    “够了！”打断青年的侃侃而谈，再度环顾众人的恩里克，很快选中了另一个目标。“换你，你来回答。”

    “欸，我吗？”双眼发直愣了好一会，摩尔才吞吞吐吐道：“我听说，斗气是很多古老家族的重要资产，哪怕给再多金币，他们也不愿出售...”

    眉头紧锁脸皮绷紧，壮汉直看得对方哑口无言，才收回了杀气腾腾的视线。“你怎么认为，维克多·赫仑？”

    忙于和尺寸不太合适的训练铠甲暗中较近，没想过自己会被提问的少年愣了一下，下意识选择实话实说。“我，我不知道。”

    浓密的眉毛翘了翘，壮汉上下打量着满脸懵逼的维克多，仿佛在确认对方是否说谎。直到半分钟过去，收回目光的他才折返木桩旁，扯着粗嗓门说道：“蛆虫们，你们的答案各不相同，而在我看来---”

    “它们都有道理，但不准确。”

    “我认为，斗气是这个。”右手握拳有节奏拍打左胸口，恩里克周身逐渐弥漫起淡红色气体，后者如火焰般摇曳上升，让壮汉看起来犹如一团燃烧的火焰。“心。”

    （切，还以为有多么高深多么系统，最终还不是沦为唯心主义。铁疙瘩们这么多年都没长进，亏我还在那深思熟虑）似乎对教官的解释很是不满，梅菲斯特也罕见地跳出来，开始对其言论品头论足。（缺少量化标准，没有完整的体系，这种教育过度强调个人的主观能动性，甚至不如填鸭式教学呢）

    虽说某人阴阳怪气，把莱恩教官的表述形容为一钱不值，但维克多却听得津津有味，甚至有点茅塞顿开的味道。“原来如此，探寻自己变强的本意啊。”

    少年的自言自语并不大声，但恩里克犹如长了双顺风耳，还是捕捉到他的嘀咕。“没错，问问自己的内心，你为何要变强。”

    “别往‘守护圣光’、‘保卫王国’、‘遵从誓约’之类崇高的说法来应付我，问问你自己，当初为何想变强。”没有了平日的暴躁，恩里克踱步于队列外，关注着纷纷露出思索模样的年轻侍从们。“为了当贵族老爷？为了某个漂亮的姑娘？为了出人头地？甚至仅仅是为了教训某个曾欺负自己的臭小子？”

    “忘掉你们家族传授的秘诀，忘掉那些所谓‘名师’的教诲，斗气源自体内，它就是你的心，它就是你的信念！”语调逐渐高亢起来，壮汉猛地转过头，举起胳膊一拳朝木桩轰去。

    没有扯破耳膜的巨响，没有闪瞎眼的亮光，更没有什么把人吹飞的冲击波，伴随着红光的霎时消散，半指厚的盔甲连同一人合抱的木桩上下断成两截，重重砸落在地，溅起了阵阵尘土。轻描淡写挥动拳头，仿佛做了件微不足道小事的恩里克望向目瞪口呆的众人，一字一顿又重复了他刚刚的结论。

    “斗气，没你们想的那么高不可攀，也没你们想的那么神秘，它就是你对心的回应。”

    被对方的话语所激励，感觉心潮澎湃的维克多趁热打铁闭上双眼，遵照指引开始回忆自己变强的初衷。

    与伊里奥斯互相搀扶，苦笑着走进教室，迎接‘据说很难’的笔试。

    强打精神单手托腮，听布鲁斯绘声绘色描述娱乐室里的棋局，以及其他的趣事。

    从乔手里接过他亲手制作的工具箱，与难得没醉醺醺的中年人相互拥抱，最终踏上前往自由都市的马车。

    被萨姆斯一拳轰在脸上，误打误撞掌握了魔力的用法，并靠着野蛮粗鄙（梅菲斯特语）的方式将前者打飞。

    ......

    一个又一个画面掠过，一段又一段往事浮现，最终定格于漆黑高大的身影。犹如又回到了被废弃的矿洞内，少年慢慢举起手，做出了与当时同样的姿势。

    为何要变强？

    为了过上好日子。

    撒谎。

    为了当一名骑士。

    也不对。

    声音消失了，图像消失了，不知不觉置身于无边黑暗，不断回答又不断自我否定的维克多沉默半晌，才找到了正确答案。

    为了活下去。

    本该空无一物的手有了触感，身体再度传来了轻飘飘的感觉，似有所悟的少年睁开眼，瞳孔中倒映着一小团黄褐色的气体。

    所以，这就是我的斗气？瞅着掌心的气团上下飘荡，维克多好奇地揉捏了两下，神情突然变得很是怪异。

    这明明是当初的‘沙子’，只不过表现为气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