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宋耀辰系好衣服，丹茸的视线依旧停在他的双手，仿佛被松果吸引的小鸟。

    蘭明智好奇的时候也是这样，宋耀辰不由得想两个小孩子挤在一起会是什么样。

    直到双手递到眼前，丹茸才反应过来，连忙推手道不用。

    宋耀辰没有动，像一个大人询问孩子，眼眸满是温和好奇，在光线的投射下，丹茸才发现原来对方的眼瞳不是纯黑色的，而是带有一点点神秘的紫。

    “你在想什么？”

    丹茸把自己的想法如实讲出来，在家乡有一个叫福尔摩斯的小说人物，可以从他人身上看到很多细枝末节，比如一只手，可以看出来对方是否长期劳作、或者从事如何的职业特征。

    看书的时候，丹茸对此印象深刻，长大后也会依靠双手去猜测对方会是什么样的人。比如当初捡到蘭明智，就看到双手虎口和食指厚厚的茧子，但同时虎口掉皮严重、边缘粗糙，可见主人马虎撕下自己的茧子，没有细心处理。

    宋耀辰的手则洁白红润，只有中指和食指有过度写字的痕迹，光从双手看不出有以前那样的过去。

    这让她有些感叹，看不见的细枝末节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时光。

    “那你的指甲呢？”宋耀辰询问她。

    在丹茸的小时候，抚养中心的机器人会在卫生课上，不厌其烦告诉大家为什么留长指甲不好，同时每周给所有小孩子剪指甲。

    “来这里后，好像这边没指甲钳，”一边说着向对方展示自己的手，“之前在山上我都得泡热水，泡软后才能把指甲撕开，脚上的指甲我也是这么处理。”

    宋耀辰低头握住她的手仔细检查。

    指甲很短、边缘光滑，只有自然撕开才会有这样的弧线，同时能看到中指和食指侧边的茧子。看起来手的主人和明智一样喜欢撕茧子，有粗暴撕过的痕迹。

    伸出大拇指在上面摩挲，宋耀辰感到新长出来的嫩肉。

    “没有剪刀吗？”

    丹茸说，小小带回来的那把剪刀太大了，完全是农具用的剪刀，剪起来不方便。

    宋耀辰起身去翻柜子，很快翻出一把手掌心大小的剪刀。

    “谢谢。”丹茸拿过剪刀观察，还是叹了口气，“我觉得还是指甲钳方便。”

    “指甲钳长什么样子？”

    丹茸在纸上画了下来，受地球的影响，她下意识画出这个世界还未有的三视图。

    宋耀辰第一次见到三视图，有种看着熟悉但讲不出来的意味。

    “指甲钳利用了杠杆原理，发明它的人是一位马掌钉工和修脚师，”丹茸回忆自己当初无意间看到的冷知识，“我猜他也觉得剪刀那些东西很不方便，才发明出来这样的工具。”

    她陷入了一阵沉思，等回过神来，桌子对面的宋长老在安静看自己。

    仿佛又回到那个晚上，身着麻布短打的青年眉眼放松，好奇观察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暂时忘记身上所有的负担。

    只是他现在穿着那身长老制服，浓重墨色的威严和肃穆，容易使人忽略穿戴者本身。

    这倒不是说衣服盖住了人，本人的气质衬托了这身袍子的庄严，丹茸见过其他穿着同样制服的长老，都没有像宋长老这样，似乎有很多东西浓缩在里面。

    胆小的孩子可能会害怕，不熟悉的人觉得凶煞，明明凛然正气，却不会使人感到难以接近。

    认识宋长老后，大家不约而同忽略衣袍象征的威严，丹茸已经很久没注意到这身黑色了。

    今天再次留意到，丹茸第一次有躲避的念头，很快移开视线。

    “我在想许多工具像沃斯.福柯世基尔这样的人才能发明出来——就是发明指甲钳的那位。”丹茸把自己刚刚在想的事情讲出来，宋耀辰熟悉这副神情，许多小孩子被自己吓到就是如此。

    他没有询问，按住耐心听着。

    “他们在自己的专业深耕，时间长了就会发现缺少什么样的工具，然后发明出来更方便的工具，”讲到自己熟悉的东西，丹茸很快忘记刚刚的心悸，“好几个世纪都是这样的科技大爆炸，上万个工程师、工人、程序员、科研学者，数以万计的新事物被发明出来。”

    讲到这里她停了下来，仿佛思绪也去了哪里。

    如果没有躲开自己的行为，宋耀辰还能继续安静听下去。每到这个时刻，鲜活的女孩成为一座无言的雕像，她会在想什么呢？宋耀辰不知道，也不会去打扰这一块的静谧。

    他喜欢这样的宁静，也乐于在旁静待，但今天心里难得踟蹰。

    在寂静中，他第一次试探性地挪动，用指尖触碰桌上盖着图纸的手。

    丹茸没有反应，或许过于沉迷思绪，也或许容易忽略周遭的一切，宋耀辰没有得寸进尺，只是将指尖放在女孩的食指上，细微触摸指甲。

    等丹茸发完呆，也没察觉桌上的动静，准备把图纸挪移过去介绍三视图的时候才发现。

    她下意识想缩回手，立刻就被对方轻轻握住。

    力度不大，但不放手的意味很浓。

    “怎么了？”丹茸看向他。

    “你刚刚在躲着我。”

    躲了一下，这都能发现吗？丹茸有些哭笑不得，很快正经下来向他解释，“我只是体内的某些激素动荡了一下，没有在躲你。”

    在丹茸的的持续解释下，宋耀辰才隐约懂那些话的意思，大意是欲根动荡，需要花时间去平复。

    “在你们这里也能叫欲根，不过在我们那里，欲根也就是激素，分很多类别，像刚刚出现的情况就是去甲肾上腺素，给我时间平复就行。”

    宋耀辰第一次听到这类理论，发觉其中的意味很深刻，大多数人不承认自己的欲根、或者耻于谈起欲根，只有踏上修道之路的修真者会去正视。

    那个世界将欲根分为很多种类，用严肃的词描述它们，显得很平常。

    “那你……”

    丹茸啊了一下，像最后发现没办法临阵脱逃，引颈就戮般低头，“你的相貌很符合我的审美，我意识到心跳得很快，所以才躲你。”

    宋耀辰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不知为何自己心跳也快了几瞬。

    他没有表现出来，目不转睛地专注看眼前的女孩。

    “你现在心跳得还快吗？”

    “快，但我觉得是因为在承认这件事。”

    罗汉床上的桌子很小，离床沿有一段距离，宋耀辰挪坐过去，这下两人手臂靠着手臂，离得分外近。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缩回手，握住手放在自己大腿上。丹茸奇怪抬头看他，从这个角度看，高抬的脖子白皙脆弱。

    女孩的眼眸并不是纯黑色，在窗户隐约的光线下，显露一点蜂蜜般醇厚的光泽。

    “现在呢？”

    丹茸放空眼神凝视了一会，很快投降，“你靠得太近我感觉不到，怎么了？”

    宋耀辰摇头，又问我能抱你吗？

    丹茸没有说话，伸出手臂抱住他的脖颈，用行动回答问题。

    怀里的人有些小，宋耀辰动了动手臂，让女孩坐在自己的腿上。

    这下彻底嵌合自己的怀抱，像冰原的野狼耳磨鬓厮，男人弯下腰，将头轻轻埋在她的脖颈间。

    “下次不要躲，我不会知道你有没有被我吓到。”

    丹茸没有说话，抱着脖颈的手臂紧了紧，而后松开轻拍后背。

    “下次不会了。”她说。

    丹茸以为宋耀辰只抱那么一会，结果头埋在她的脖颈间，闭眼后迟迟不动。

    冬天黄昏的光线不热烈，透过窗棂纸照进室内，整个室内昏暗柔和。

    更近距离地看到男人的白发，丹茸只觉得他的头发真漂亮，又白又光滑、丝丝分明。除了那次猎人造型扎成马尾，其他时间都严严实实扎成发髻，被发冠结实挽住。

    因为本人很高，丹茸也没机会仔细观察那顶发冠，只知道是一顶莲花盛开状的玉石发冠。果然是很漂亮通透的玉石，温润洁白。

    和身上黑色的衣袍相比，丹茸觉得这顶发冠更符合宋长老本人的气质。

    “想摸吗？”声音打破寂静，丹茸才发现躺着的男人已经睁开眼睛。

    像临时被抓到干坏事，她用力摇头。

    宋耀辰没多说什么，直起身子，伸手把头上的发冠拆卸下来。

    “样式是爷爷给我定的，”发冠递到女孩手里，双手绕住怀里女孩的腰，宋耀辰低低道，“已经快三十五年了。”

    “明智不喜欢头上有东西，爷爷就没给他买。后来我找了很轻的发冠定制，他才开始戴，你有见过吗？”

    丹茸记得那顶发冠，那天给昏迷的蘭明智擦脸时，就注意到头上冠着云纹刺绣的纱网状发冠。

    “他那顶发冠很容易被打坏，所以我给他备了很多备用的。”

    听着是蘭明智会做出来的事，丹茸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看她抑制不住的笑意，宋耀辰心情也上扬起来。

    “你有什么喜欢的样式吗？”他摸上女孩的头发，经过两个月的时间，头发也长到肩膀，能扎起来了。

    “我用这个发圈就好了，”丹茸把他给自己扎的麻花辫拿出来，末尾发圈点缀了两颗小柿子，“这个发圈放了有多久？你经常给小孩子扎头发吗？”

    宋耀辰也不记得了，修真者夫妇难有子嗣，新招生的入门弟子普遍怕自己，时间一长也忘记角落旮旯还留着这些东西。

    “我很容易丢发圈，”听着这些，丹茸将头靠向他的肩膀，“到时候我找你拿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