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明智喜欢练剑，每次挥剑不到二刻，头便开始疼起来。

    开始头疼后，剩下的一天就读不进书，病秧子恹恹躺在床上，蘭三清不得不带着尚是小孩子的明智静坐。

    精神差的问题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克服，天道可能为了弥补，明智看待事物和人的效率比常人高很多，总能凭直觉判断。

    在一秒钟内看到本质的人，比花半辈子也看不清的人节省了很多不必要的时间。

    有些人拥有这样的能力，于是在众人中周转，陶醉于掌握世间的人心；有些人像面对一份份透明的答案，时间久了对一切都倦怠。

    宋耀辰不知道明智有没有受到影响，但对方确实很少表现对他人的兴趣。

    宋耀辰还记得个别的几次。

    一次是他们在其他门派做客，蘭明智突然往广场上一个扫地的男修望去。

    “怎么了？”宋耀辰看到他的动作，好奇询问。

    一向放空表情的蘭明智难得皱眉，似乎感到浑浊的空气，“好像沼泽，不舒服。”

    后来扫地的那个男修做了很多听着的人都感到恶心的事。

    一次长风门的修真者带着大象过来，蘭明智的视线停在一名新来的女修身上。

    经过几次后，宋耀辰不认为能被自己弟弟注目这件事能好到哪里去。

    “嗯？那个人怎么。”

    蘭明智收回视线，好一会没说话，宋耀辰知道他是卡在怎么形容上面了。

    “阳光很多。”憋了半天蘭明智才道。

    后来这位不起眼的女修和一位大家都以为会终生单身的传奇阵修结缘。

    除了切磋和训练师弟师妹们，宋耀辰不知道自己弟弟还会去目不转睛看着谁。虽然这样的好处是节省了很多不必要的交际，剩下的时间全心投入到剑中，宋耀辰还是偶尔想象会让明智破例的人。

    现在她出现了，在自己的怀里。

    尽管从剑意透露的感情可以想象，亲耳听见还是不一样。

    “那你是怎么听他心跳的？”宋耀辰看着女孩的脸，她脸色苍白，发丝被汗水打湿贴着鬓边。

    “他问我的父母，他说自己也没父母，我就说想抱他一下，他答应了。”

    “我来这里后，才知道修真者不会拥抱。”讲到这里，丹茸脸颊涌上一丝红润，仿佛觉得很丢人，侧过头别到一边。

    “是你家乡的习俗吗？”

    “嗯，我们那里的人喜欢拥抱，见到同志会拥抱，遇到伤心的机器人会拥抱，过节会抱住旁边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丹茸闭上眼睛，尽管神色平静，宋耀辰还是看到那一瞬间的眼红。

    “抱的时候，我感到他的心跳特别快，”丹茸语气平静，宋耀辰能看到她的睫毛轻轻地颤抖，“他说自己没有问题，我就信了。”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氛围安静下来。

    和宋长老待在一起的好处是，不用去费心思维持社交，对方辨眼色识人心，即使自己突然不想说话，也不用怕得罪别人。

    知道这是对方特意给自己留的寂静，丹茸努力平复忽然涌上来的酸意。

    “我——”耳边响起宋耀辰很轻的声音，语气听上去很犹豫，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能抱你吗？”

    丹茸睁开眼睛抬头看他，心里满是意外。

    和犹豫的语气相反，他的眼眸深沉沉，没有令人不适的侵犯，似乎只是想把视线里的人紧紧攥住。

    有的时候，安慰别人更多是为了安慰自己，不如留时间给对方缓冲。前几次宋耀辰选择了最恰当的处理方式，为何今天突然换了一种？

    受到对方眼中坚定的感染，丹茸不自觉点了点头，接着重心发生变化。

    臀部被坚实的臂膀撑住，她被宋耀辰以大人抱小孩子的姿势坐立起来，重心抬高的后果是失衡的恐惧升起，手臂挽住近在咫尺的脖子。

    被抱住的时候，下一秒眼泪毫无预兆落下来。

    抚养中心的机器人们很爱用这样的姿势抱小孩子。

    据说这样抱，坐在手臂上的孩子视野比较好，不过有些机器人是小型机器人，到一定重量后就没法抱小孩了。

    丹茸小时候怕大人，和机器人们玩的时间比较多，所以几乎每天都能被这样抱，提前体验大人的高度。

    有些机器人还很调皮，会突然摇她，突然失衡的重心很吓人，每次丹茸都会哇哇叫。

    搬离抚养中心后，丹茸很少体会这个待遇了，直到去图书馆做志愿者。

    图书馆有几个专门搬书的机器人，能支撑很重的重量。

    有次丹茸下楼梯时不小心滚下来，看见的机器人立刻从楼上下来，抱起她放在椅子上观察。

    其实摔得不重，缓一会就能正常走。

    但面对担忧自己的机器人，丹茸临时起了调皮的心思。

    为了迎合小孩子和缓解书籍带来的压迫感，图书馆的机器人都设计得十分讨喜，大大的圆球很萌，表情也很可爱。

    在图书馆待很久，几乎也和所有机器人也混熟了，丹茸毫无心理负担朝对面的机器人撒娇求抱。

    机器人先是像猫头鹰头歪180度，发出很困扰的表情，接着无奈地伸出机械手抱她。

    依然是抚养中心机器人的抱法，坐立的人能毫无障碍地看到周围。

    丹茸先道一句谢谢，然后亲了它一口。

    机器人发出被亲晕的表情。

    后来那个机器人看到她就害羞脸红，但每次都会伸出机械手抱她。

    来这里十年后，关于拥抱的所有记忆都被藏进回忆深处。

    丹茸无声落泪，泪水不停滑落脸颊。

    她听到宋耀辰隐隐约约的叹息声，“我本意不想让你哭的。”

    他从环绕的双臂中轻轻往后退，捧起眼前的脸仔细擦拭。

    丹茸不时克制不住抽泣声，在对方温柔的擦拭下，泪水越来越多。

    其实她来立春峰后，每天都在吸收新常识，思考这个世界别具一格的科技和人际运转，关于地球的事越来越少想起。

    但熟悉的拥抱让她无法止住哭泣，仿佛一瞬间回到被迫远离的地球。

    她每天会在吃完晚饭后到图书馆前的广场散步，在被光污染的夜空下，精心布置的地灯显得静谧又安宁。

    风中传来海边的气息，带来夏天的凉爽。

    在这里，天空永远繁星点点，但不再有人造的歼星舰；风中不再传来海洋特有的气息，满是萧萧的山风。

    宋耀辰重新抱住她，头靠在肩窝上，剑意发作耗了太多体力，本来精神就不支，渐渐丹茸在哭泣中沉入睡眠。

    丹茸觉得自己又经历了一场社死。

    晚上她直接躲在厨房同橙子一起吃饭，但第二天的针灸就躲不过去了，在柏木堂矗立了一会，才鼓起勇气大步进门。

    柏木堂不论有没有人，门永远是敞开的，进去后才发现没有人在，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窗外的玉兰花已经开了，在中式窗户的构图下显得亭亭玉立。

    宋长老人不在，丹茸就翻出自己默写的诗集，接着似乎听到一些隐约的梭梭声。

    声音来源找不到，疑惑盯了一会窗户，难道是风声太大导致出现误听？

    过一会声音又响起，但动起来的时候，声音又不见了。

    直到梭梭声再次响起，丹茸没有动，装作专心眼前的诗集，很快始作俑者冒出来。

    是两个毛绒绒的黑色球体，真的全是毛，没有眼睛，也看不到鼻子和嘴巴在哪里。

    这是什么生物，丹茸下意识掏出脑海中的百科生物大全，而后才想起来这里不是地球。

    既然有毛，应该还在碳基生物的范围，丹茸睁大眼睛，圆溜溜地好奇看着这两个生物。

    它们从床底下冒出来，一蹦就跳上罗汉床，可见弹跳力很高。一个接一个蹦上来后，丹茸发现这两个毛球体型都不一样，大的那个看起来胆子很小，小的反而毛梭梭凑过来，到脚边停下。

    丹茸不敢动，怕把几个毛球吓走，这两个毛球缩成一团，大的挤在后面亦步亦趋显得憨憨。

    翻开诗集一页的时候，两个毛球立刻停滞不动，仿佛身上的毛全立起来。

    等了一会没有新的动静，身体肉眼可见放松下来。

    看来不是靠眼睛判断，丹茸分析，起码有辨别声音的耳朵，或许还有最基础的嗅觉？

    她十分小心地把书放在肚子上，身体慢慢靠前倾。

    下一秒眼疾手快抓到小的毛球，大的毛球先是慌乱一团，朝四边蹦跳，似乎觉得抛下小伙伴不对，很快跳回来往小腿撞击。

    丹茸抓着毛球光脚站在床上，毛茸茸的质感和动物的皮毛一样，还有些长，往下面看了眼，没有海星等棘皮动物特有的吸盘，也是毛绒绒一片。

    这不科学，丹茸好奇扒开毛，发现毛多得看不到皮肤。

    黑球似乎被吓瘫了，一动不动。床上的黑毛球开始往脚攻击，因为着实没啥攻击力，丹茸只觉得似乎被一片毛绒绒覆盖。

    宋耀辰一进门就看到这副景象，女孩赤裸着脚站在木床上，黑炭撞着双脚似乎想把自己的小伙伴救回来。

    黑米瘫在女孩的双手毫无动静，一幅生无可恋。

    女孩好奇地观察眼前的黑米，似乎在探寻一个有趣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