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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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命悬一线

    镜子里的小海同样十分惊讶,他此时身处在一间昏暗的房屋中,惊讶片刻猛地转过身,大磊越过他肩膀,隐约看到后面是一个巨大的屏风。

    可惜上面的图案看不太清,貌似是一个男人,相貌平平,那双深沉的眼悲伤又绝望。

    小海回过身,喜极而泣道:“哥。”

    这声遥远又真切的呼喊唤醒了大磊逐渐僵硬的内心。他灿灿地点头,手不自觉地狠狠掐了下大腿。

    疼。

    真好,这不是梦。

    弟弟果然被困在另一个地方,还活着!

    小海眼眶泛红,哽咽地絮絮叨叨,大磊见不得他这哭鼻子的模样,生怕下一秒自己也忍不住哭出来。

    无边无际的沙漠里,亲情是他最后的唯一的慰藉。

    刚制止他不要哭,结果这小子的眼泪跟倾盆大雨般簌簌而下,哭得那叫一个狼狈,让大磊有些不知所措。

    他真想怒骂一声:“怂货!”

    但话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大磊与小海相伴二十年,他多次告诫弟弟,男子汉的气概不能丢!尤其是落泪,哭哭啼啼像什么东西!但这一刻,他从未感受到,原来能亲眼看着弟弟哭,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刚从崩溃中解脱的大磊,被小海这一通哭闹又忍不住眼眶湿润。

    太阳从东边地平线缓缓升起,带着烈烈灼热与风沙席卷归来。那大片大片的金黄砂砾,飘散着一股浓烈又延长的热波,仿佛燃烧的无形火焰,大大小小的岩石已被光芒晒得泛白,缕缕烟气荡漾叵测,如希望在眼前回转却触不可及。

    绵延不绝的沙丘,一望无际的沙野,一镜之隔的兄弟二人诉说彼此的思念。

    小巧的镜子在手里逐渐变得滚烫,耀眼的日芒在上面折射出璀璨的异光,大磊被刺得双眼酸疼,他下意识闭上眼,却听见身后一声惨叫!

    大磊站起来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身影从沙丘上滚滚而下,最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另一边沉闷的阁楼内,小海焦躁地来回渡步。

    他大脑快速运转着,虽不知结论对与错,但循循渐进地摸索出一点门路。

    或许真像那老头说的,此刻他在一个梦境里。

    相比于什么好人上天堂,坏人下地狱,小海与大磊更坚信人死后只会来到阴间。

    坏人下十八层地狱,好人过奈何桥喝孟婆汤。

    只是大磊说过,甭管好人坏人,若心里有一团结未解,死后的意识只会弥留原地,反复重蹈不肯离去。

    这个“原地”,就是他此刻身处的“梦境”。

    而这里的主人,就是画像上神秘的女子。

    小海走到桌前,拾起图片重新审视:

    第一张的群山耸立,想必就是当年九黎族踏入的鬼山城。布局与现在无异,只是没有太阳。

    难道这鬼山城经历千年变动,沉入地下了?

    第二张的双脸婴与第四张被烈火焚烧的女人是什么关系?还是同一个人?

    至于第五张天地一片血红...或许就是“原地”保留至今的原因。

    他再次望了眼画像上的小字:

    曼何一钟情,

    头思深以兮。

    陁得千百度,

    林中愿相会。

    小海不懂这诗的意思,但隐隐觉得与图片上那个美僧人有关。

    出家人忘却红尘不问悲喜,这花和尚倒有魄力,情诗都拟好了。

    想了想,小海将这几张图片揣进兜里。随后走到画像前,对着那团黑漆漆的阴影诚恳说道:“妹子...哦不对姐!我无意闯入禁地,又无意闯入这里,虽不知你要干嘛,但若有心结未解,我一定尽我所能去帮!到时候你恢复自由安心投胎,我跟哥也好好过日子绝不再起贪心。”

    说完他鞠躬三下,转身离开。

    在小海踏入老旧楼梯,背影逐渐消失后,那墙壁上的画像仿佛被浇入硫酸般,腐蚀成一滩烂泥。

    天空依旧灰蒙惨淡,空气里弥漫着尘埃。眼前尽是瓦房泥路,单调的色彩令小海感到疲倦,仿佛永远走不出似的。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他猛地扇自己两耳光。

    清醒点!

    倘若连自己都放弃了希望,那就真跟那老头一样,永生永世都走不出去了!

    这两巴掌他扇的不轻,火辣辣的痛楚让他恢复理智。

    忽然又想到一点:那老头自称是这座城的子民,被困了千年之久。是不是已经死了?自己见到的不过是一缕魂魄?

    难怪当时手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那...小海眯着眼环顾四周,偌大的城池里,是不是还有其他魂魄?

    就在这时,他冷不丁地嗅到一股异味,逐渐变得好闻,这味道十分突兀又熟悉!在鬼山城的密室里他就闻过!

    那株巨大的食人花就是这恶心的味道!

    没错!当时自己还被那东西吞进了肚子里!浓稠浓烈的气息差点没把他熏死过去!

    小海捂住鼻子不敢轻举妄动,他警惕地看向四周,家家户户敞开的大门竟有白雾涌出!一缕缕飘忽肆意,紧接着无数人踏门而出!动作僵硬,如同傀儡。

    并且这些人...统统没有脸!

    他们的身姿缓慢而扭曲,每走几步便相互张望,停顿片刻又迈着诡异的步伐走来。喇叭声由远至近刺耳恐怖,每一个节拍都打在他们的步调上!

    小海头皮瞬间炸裂!

    这他娘的哪里是走步?!这...这是在跳舞!

    乐调有节奏地演绎着,“人”们的脚步时而跳跃,时而匍匐,他们的双手时而向上,时而背在身后。身穿黑色麻衣,极度扭曲的姿势好似一株株枯萎的树。苍白无五官的脸密密麻麻地渗出血珠,被操纵的傀儡般一颤一颤地走来,所经之处皆是一片狼藉!

    眼看着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近,四面八方被围得水泄不通,小海恐惧地抱住头蹲在地上。

    耳边依旧是此起披伏的丧曲,夹杂着窸窸窣窣地尖笑声,逐渐变得清晰!他浑身发抖不停地默念:尿啊...尿出来就好了!

    可一连几日的饥寒交迫体内早就空了,越紧张越无济于事。

    肩膀传来异样,酥酥麻麻宛如枯枝划破衣服,很快席卷全身。小海闭着眼惨叫连连,他奋力挣脱,却抵不住大批大批涌来的傀儡。

    冰凉粗糙的触感顺着破碎衣服下裸露的肌肤寻寻游走,忽地胸前一滞,滋滋啦啦地声音不绝于耳!丧曲戛然而止,即便是闭着眼小海也感觉到无声的脚步也随即停止。

    没多久,哭喊声响彻天际!

    这声音十分可憎又凄厉!哀鸣痛苦,嘶哑模糊,混着噼里啪啦地灼烧声。异香早已消逝,取而代之的是腥臭焦糊的味道。

    小海仿佛坠入泥潭,无尽无边的黑暗笼罩着他,分辨不出真假。

    一声声惨叫,一阵阵灼烧,这如地狱般的痛楚搅合得他濒临崩溃!但也是这崩溃,让小海深知此刻他还有知觉,还没有死!

    霎时,轰隆隆的巨响惊得他一震!无数房屋倒塌,沙尘铺天盖地拍打全身,足足摇晃鸣动了数十分钟才停下来。

    一片寂静。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却发觉那些傀儡早没了踪迹,房屋消失了,泥路也不见了,四周漆黑一片,却暗藏汹涌。

    仔细看去他更慌了!

    身周竟是浓重的黑雾!

    奶奶的又是这些鬼东西!有完没完!

    但这团黑雾并未缠绕自己,只是流动在四周,形成一个空间将自己包裹在其中,不远处一抹亮光闪闪烁烁。

    恐惧过后他忽然冷静下来。

    自己上一秒还在画像前自告奋勇愿帮她解心结,下一秒诡异神奇的事接踵而至,这难道不就是“原地”给自己的启示吗?

    现在真相就在眼前,一触便知。

    小海虽不想命丧于此,可真要发生什么,也好走得干净走得明白!

    逃是逃不掉了,他踉跄地朝那抹光亮走去。

    与其说走,倒不如说小海是爬过去的。

    双腿发软根本使不上力气,地上粗糙坚硬,他手掌和膝盖都磨出了血,却一刻也不敢停歇。

    那光亮,就是真相!

    巨大耀眼的白光如若天边的太阳,闪烁不定。越靠近,越倍感焦灼。

    不多时小海已大汗淋漓,他仿佛看到日近黄昏,一望无尽的金色沙漠熠熠生辉。无数道沙丘恍若停止的海浪,在地平线绵延不绝。蝼蚁般的黑影一大一小,一前一后,沉默地垂头赶路,在上空盘旋的秃鹫拍打着翅膀落在枯枝一隅,冷冷地注视着俩人。

    小海打了个冷颤,那畜生阴冷的眼神让他不寒而栗,一时间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白光中,秃鹫一动不动,脖子上的红丝带甚是醒目。

    它张了张口,说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话音刚落,眼前的景象如一盘散沙湮灭。

    只有近在咫尺的白光。

    小海惊魂未定...手掌死死地按在地上,勉强支撑着躯体。

    血染渗土,飘荡在四周的黑雾变得更加汹涌澎湃。

    它说话了...畜生竟然说话了!

    什么叫“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老子是人!你是畜生!就算死无葬身之处下十八层地狱!老子也不会是你这种不伦不类的脏东西!

    小海的神经高度绷紧,内心一腔愤恨随着这几日的疑惑重重逐渐瓦解!

    他咬咬牙伸手触碰那抹光亮,冰凉刺骨,光芒黯淡。

    只见一张人脸静静地凝望着自己。

    这张脸,他无比熟悉。

    正是自己。

    ...

    等再次醒来时,竟是在一条河水旁。

    流水潺潺,清澈见底,沿着四周沙漠蜿蜒交错。

    他头痛欲裂,口干舌燥,顾不上那么多,迫不及待地冲向河边大口大口地喝起来,甘甜滑过喉咙,充沛五脏六腑,小海疲倦地躺下身,长吁一口气。

    头顶是炙热惨白的太阳,晒得他浑身舒畅。

    他手抓了一把沙子,木讷地塞进嘴里咀嚼着,沙土味混着血腥味,牙龈传来痛楚,嘴角有血缓缓流下。

    小海不自觉轻笑,沙漠,多么美丽的地方啊。

    他出来了,竟然出来了!

    “原地”轰然倒塌变成一片废墟,那里的孤魂野鬼哭诉哀嚎不知最终去了哪里。

    画像主人的心结至今未知,秃鹫的那番话让他心生畏惧,晕厥前见到的那张脸竟是自己...种种诡异迹象撩拨得他心神不宁,又无迹可寻。

    就像一场梦,他走了一遭又出来。

    想到这儿,小海惊愕片刻,摸摸兜里,掏出那几张图片,上面的油彩已经褪色模糊,根本看不清内容。

    忽地感觉胸前一凉,才想起镯子在身上。

    小海记得那些傀儡触碰自己时,摸到胸前的镯子就像灼烧般噼里啪啦地惨叫。他摸着冰凉的玉镯沉思,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绿得发黑的玉镯在太阳下泛着微光,他拿起来对准太阳眯着眼打量,隐约看到里面夹杂着缕缕血丝。

    这之前...应该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