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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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寻秀雨(五)脆弱

    休战的次日,何荩诚便遵守协议,退军三十里。

    有人趁机上谏,劝告李安通,现在可以偷袭,一举歼灭之。

    李安通以君子协议拒绝了。

    不料,那人道,将军若是现在做君子,到了后面,可就难做君子了。战场上无君子,将军不是阴间将军吗?

    这人问得犀利,李安通情不自禁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长相矮小,容貌丑陋,比长安的戚飞尘还丑上几分,可不知怎么的,他的眼里满是直视人心的锐利,和昭然若揭的野心。

    后来一问冯翊才知,这老头就是五楼帮的毕仇,没想到他也在部队中。论说起来,这人还是她的长辈。

    冯翊道,“通哥,别理他。你就按你自己的想法就好。”

    李安通道,“可是他说得也对。何荩诚休战,我的心里总是没底。你传令下去,全军戒备,随时迎战。至少等到何荩诚退到广陵,我们再说。”

    不过,也因为何荩诚的撤退,李安通等人得以和赵启秀他们汇合。

    两军会师,面对何荩诚的休战协议,赵启秀眉头紧皱。

    李安通见他如此,大感不妙,“怎么,不好吗?”

    “这样的缓兵之计,你看不出来么?”他言语严肃地问她。

    听他这样说,她立马便知其中肯定有诈,慌道,“我……我看出来了……可是他们缓兵……我们也缓兵……不对吗?”

    赵启秀暗恼,言语上仍然冷静,“你已经攻至中军所在,虽胜负未定,但他们军心混乱,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此刻,你该一鼓作气才是,何荩诚一死,百万官军便如一盘散沙。”

    李安通低头,“我知道……”

    “你知道?你若是真的知道,为什么还要听他们的?”他料定她必然犹豫徘徊,肯定听了下面人的意见。可是,她的将士中,有谋略的不在少数,一定有人劝她继续追击的。

    他语带怒气,想的都是何荩诚敢以多欺少,好不容易差点就胜利了,可以扳回一局,却偏偏……他咽不下这口气!

    “一时……我一时……”她低头,无言以对。

    “你说不出来。你枉费我的……”他停顿了一下,半晌才道,“……良苦用心……”

    “那些事情,都是你做的?”如果不是官军军心大乱,她也不会打得那么顺利。

    “不然呢。”赵启秀道,“哼!官军看似庞大,实则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何荩诚更是狂妄自大,不把我们龙城军放在眼里。我不给他颜色瞧瞧怎么行!”

    李安通道,“……我这次突袭,已经杀了不少人……”

    赵启秀看她欲言又止,心中微动,语带温柔道,“你知道若是你真的杀了何荩诚,会造成的后果,是不是?”

    根本不是什么胜负未定,而是必杀必胜。以她强悍的战斗力,超强的士气,何荩诚所谓的中军主力仍然不堪一击。加之,官军们如今是惊弓之鸟。李安通在的地方,就是胜的地方。

    而她不想胜,她想要更好的结局。

    何荩诚不提休战则罢,若是提了,那就当然要和平。

    “你试试看劝降。”她道,“若是你出马,胜算应该大很多。”

    赵启秀道,“劝降?哪有这么容易。何荩诚不死,这些人便无法劝降。他们仍有主心骨。你至少该杀了何荩诚。”

    李安通想了想道,“若是必须得杀,我会杀的。”

    两人曾生死相隔,听闻她得胜,他心中满是欢喜,后来,又听闻她和何荩诚签订什么协议,他心中又满是遗憾。见到她,只顾质问,胜负占据上风,全然忘了她曾在生死边缘。

    其实,两人能再见,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啊……

    他这样一想,对刚才的严肃认真,突然懊悔不已,痴望了她片刻,问,“你还好吧?”

    “嗯?”她尚在思考,被他猝不及防的问了一句,直接反问,“好什么?”

    他一听,还道她生气了,慌忙道,“其实,我不是……哎……我虽处下风,处处为人所掣肘,骨子里却从不认输。你早就知道的……”

    胜负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这关系一个男子的尊严。尤其这样一场由他来主指挥的战役,他非胜不可。

    “我知道啊……”她仍然漫不经心。

    “你知道?”他心中默默地想,你真的知道吗?

    李安通刚才在想事情,此刻已经把脑子转回来,问道,“你说他们这是缓兵之计,那下一步他们会如何?”

    赵启秀道,“既然得了这喘息机会,自然是整顿军纪,重振军心了,同时还要肃清那些我传播出去的流言,然后再卷土重来。我之前让左朝阳发布谣言,说宜城大军到,他们看到你这么威猛,十万宋军再来,他们哪有活路?现在流言一清,什么都要重新开始了……”

    他的话语中仍有微微的遗憾,但已无怪她之心。

    “你是怪我吗?”她问。

    赵启秀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她不会现在才听出来吧,那他刚才是在慌什么?乱什么?刚才她都在想什么?

    “阴间将军李安通。你如今是军中的大英雄。你说东就是东,说西就是西。你顾惜你手下将士的性命,他们感激你还来不及。我怎么敢怪你?”

    这下她算是真的听出来了。赵启秀在怨她啊。

    “小禾……”她低低地喊,可怜兮兮道,

    “前世我曾经杀了八十万龙城军,我不希望悲剧重演……之前突围,我以为只用取何荩诚的性命。可阻在我面前的,是重重人海,我过不去。我只能杀,不断地杀……就跟前世一样……现在,我不想再如此了……”

    她抬起迷蒙的眼,眼中有脆弱,不是不想胜,而是希望有一个更好的结局,一个对别人,对自己都好的结局。

    他被她的脆弱撞击到了心,心猛地一痛,脱口而出道,“好。我明白了。”他握住她的手,将其包覆在自己的手心里,再次低声重复道,“我明白了……”

    说着,他便低头凝视着她,两人四目相对,空气突然变得胶着了。

    她盯着不动,他却缓缓靠近,轻轻靠近,生怕被她发现的小心靠近,小心到手心全是汗——哪怕是一点风吹草动,估计都会让他的勇气退却,他不能接受,也不希望发生。

    握住她的手缓缓地垂下,他缓慢地抚上她的腰,轻轻地小心地把她拉近一点。

    两人终于贴在一起。

    “你怎么不躲?”他终于好奇地,轻声问。

    她不是一向拒绝他吗?本来他以为,这一次也会被拒绝的,天知道,他是多么情不自禁,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噢!”她回过神,慌乱地跟他保持距离,脸红道,“躲,躲了。”

    赵启秀懊恼不已,自己何必问,直接亲不就得了。这样美若天仙的鬼将军,不亲就没有机会了。

    他笑了笑。连日来的高压战事,他都没怎么笑过,现在见她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紧张得那么可爱,心情也宽慰了不少,“总是一副怕我吃了你的模样。”

    这句,他说得轻,她没听清,待要再问,他们已经被召去了议事厅,商议何荩诚的事情了。

    偌大的厅内,站满了陈留的军事将领,都在恭候他们的到来。

    在这次战役中,赵启秀是总指挥,李安通是前锋猛将,甚至,何荩诚会退兵,很大程度得益于她。

    一路走来,便有许多将士跟她打招呼。在他们看来,用计得胜的赵启秀,都没有李安通来得亲切。赵启秀是顶梁柱,没有他,就没有这次行动。但李安通是主心骨,她已经迅速成为他们龙城军的灵魂人物。

    其他将领更是见到她就眉开眼笑,善于说好话的,恭维话更是说了不少。不善于的,也是满脸佩服之至,只恨没有与她并肩作战的机会。

    客套完,大家才开始转入正题。

    赵启秀分析了当前他们的状况,认为既然何荩诚已退兵,他们便须抓紧,先前往援助宜城的赵启演,与之会师,然后再行对策。

    怎料,刚分析完,就听报信兵说,何荩诚已经卷土重来,重新围困住他们。

    众人都惊慌,不是说君子协议么?怎么会如此——

    原来戚威听说何荩诚要退回广陵城,他又受了天大的屈辱,发了狠心,杀掉了何荩诚,自己重新统帅三军,重振士气。戚威不信邪,他百万官军,就算被李安通杀了不少,也是呈现压倒性优势,不可能会输给这个毛头小子。

    这一次休战协议被撕毁,丢失的也只有何荩诚的面子,可跟他戚威无关。

    听说戚威卷土重来,在场的人各个都义愤填膺,都申请带兵给戚威一个迎头痛击。

    赵启秀听完眉头紧皱,李安通见他如此,问,“会有什么隐患吗?”其他人不把戚威放在眼里,她可不敢。

    他道,“我们商议一下。”

    他喊来了几个最重要的将领,马飞扬、和左朝阳等,这些人的官职目前都是公卿级别,也都老老实实听赵启秀分析战情。

    “贤侄。你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别把大家都弄得人心惶惶的。”马飞扬见赵启秀神情严肃,直接说。

    赵启秀道,“好。首先我要说的是,何荩诚会犯的错误,戚威绝不会再犯。之前我听说,围城一面不歼,也是戚威的主意。这人比何荩诚更有谋略,也更有本事。”他看了李安通一眼,“也更恨你。”

    “那他会怎么做?”李安通问。

    赵启秀道,“若是退回广陵,官军本就不是他戚威所召集来的,很有可能就彻底散掉了。故而,他必然要率领这些被你打得落花流水的官州军,认认真真地胜一场,便当鼓舞士气。可他知道,这些官州军极为害怕你,又不敢轻易出战。所以,我猜戚威会围而不打,跟我们耗着。”

    “所以你的意思是,即使我们出去挑衅,戚威也不会理我们?”马飞扬道。

    赵启秀道,“不止如此。戚威围而不打,保留实力,同时会让人率精兵由洛宛古道,连夜赶往宜城,阻断我大哥来救援的路线,甚至最好,一举歼灭我们的宋军主力!”

    马飞扬越听心越乱,“贤侄啊,你的意思是……我们这次死定了?就只能被他困着,困到死为止?”

    若是何荩诚是主帅,就算李安通签了休战协议,他们仍有足够的胜算。

    可换一个主将,一切都完全不一样了。

    赵启秀担心的变数终于发生了,就是戚威。之前成昌大捷,他和大哥就打得很辛苦,才把戚威打败。

    现在新仇加旧恨,戚威得胜心更强了,加之他了解赵启秀,和李安通——甚至还了解赵启演。知道这两个少年,一个谋略惊人,一个则是勇冠三军。所以,他必将率领着这几十万官州军,全力以赴,与他们展开生死决战!

    左朝阳一听,心也凉了半截,“那敢问偏将军,可有什么对策?”

    赵启秀现在就是一个五品偏将军。左朝阳只言他的官职,言语中就是有了轻视之意。左朝阳想的是,要不是李安通签订了什么休战协议,他们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这两个人,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赵启秀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没有。我说了,何荩诚会犯的错误,我料,戚威不会再犯。”

    “没有?”马飞扬着急道,“怎么会没有?贤侄啊。真的没有?”他不敢相信,这赵启秀如今可是他们的神啊。李安通是鬼,赵启秀就是神。神,怎么会没办法呢?

    赵启秀微微一笑,“既然戚威围而不打,我们就不比之前。我看——我们只能和戚将军一起共度这炎夏了。”

    这时,吃饭的击鼓声响了起来,赵启秀对李安通,“东君,我们去吃饭吧?”

    “啊!吃饭。”李安通喜得点点头,“好啊。我们吃饭去。”

    两人并肩离开,留下他们几人面面相觑。

    吃饭的路上,李安通问,“你真的没对策吗?”

    “你不陪我先吃饭吗?”他反问。

    李安通愣了愣,“可以啊。”

    两人走到饭堂,将士们纷纷站起来,给他们让座。两人长相出众,一旦出现,就如一道绝美的风景,引得将士们纷纷探头来看。大胆的,跑到李安通面前,与之亲昵说话。

    李安通吃得倒快,可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吃得不舒心。她凑过去跟他道,

    “我们还是,去你房里吃吧。”

    她这样一说,不知怎么的,满堂都是起哄声。

    有人高声喊,“通哥,不若你们去床上吃?”

    两人之间的情事流传已久,加之,前日,两人“亲密”谈话的场景又被人看了去,这流言“深入骨髓”,已经洗不清了。

    “咦?”李安通不明所以,狐疑地看向赵启秀,“是你说的?”

    “说什么?”他反问,“我敢说吗?”言语中倒有几分无辜委屈。

    李安通眉头一皱,心中叹气,她跟这个人,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每每被他蛊惑。

    赵启秀一见她皱眉,心里便已明白她的心思,“清者自清。嗯?”

    李安通想了想,“说得也是。”

    吃罢饭,天已昏黑。城中得了许久的平静,静谧地就像太平盛世。

    李安通问,“你真的没对策么?”赵启秀吃完,就坐那闭目养神,也不和她说话,害得她好奇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