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线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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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肉参篇·4

    杜仲原本住在村落外缘的一个小矮房内。两人熄灭了灯笼,借着夜色的掩护,不多时就进了一个木门大开的破院子。见杜仲蹑手蹑脚地关上木门,江北便取出灯笼中的蜡烛再次点亮。微弱的烛光中,他们看到自己的周边是一片狼藉。举目四望,破碎的书本和纸张、粗布衣服、砸开的木柜和种种说不清的垃圾尸横遍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的腐味和骚味,似乎有人曾把这里当成了厕所。

    见院中一片破败,杜仲的脸色一沉,转而苦笑道:“不过是几个月没回来而已。”

    “发生了什么?”江北小心翼翼地持着蜡烛,为了避免被杂物绊倒,站到了墙边。

    杜仲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概是他们觉得我开的药害了人,就来我的住处泄愤吧。”忽然他想到什么,懊恼地向屋里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喃喃自语道:“糟了,他们不会把我存的那些山参的也都毁了吧?”

    江北持烛跟了过去。

    木质的屋门已经从中间横裂为两片,上半部分龇牙咧嘴地横在地上。屋内也是一片狼藉,但因为大部分空间都被一个满布抽屉的木柜占领,所以看上去还算体面。密密麻麻的抽屉,都贴着白纸黑字的标签。这些标签或被水淋,或被虫蚀,大多已经破碎、模糊。但从留下的墨迹来看,其上的字笔法规整,全然不似杜仲那张公告上的字迹。

    “还有别人与你同住?”江北问道。

    杜仲正在翻着地上的杂物,听到江北的提问楞了一下。可他似乎又觉得眼前的人能看出这个也不算意外,便答道:“这里原本是我老师的房间。”

    “你的老师?”

    杜仲叹了一口气:“我的父母死于十五年前的一场瘟疫。那时一个乡野医生经过这里。他见我无家可归,便收我为徒。后来瘟疫过去了,他也就留在了这里。”

    “瘟疫……”

    “是的,不明病源也无人能治的瘟疫。老师当年日思夜想却也没找出治疗的办法,只能缓解村民们的病痛,然后眼睁睁看着他们逐渐死去。”杜仲从角落里抽出一个木匣子,吹散了上面的灰尘,“自那时起,我便下定决心——无论做什么,只要能救人,我便去做。”

    江北将蜡烛放在一个齐膝高的架子上:“我听翠姨说,你不论什么病都开山参来治。恕我孤陋寡闻,世间应该没有一种药能有这种奇效。”

    杜仲摇了摇头,苦笑道:“山参只是个没有作用的载体而已。”

    江北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油纸包中的白色粉末:“你的山参用药液泡过?”

    “是的。”杜仲点点头,开始翻那个盛满了枯枝烂叶的木匣。他瞥见江北少见地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便解释道:“村民们有他们自己的经验,不肯相信我老师带来的小白片或者粉末能够治病。在他们看来,这些东西和家里常见的面粉没有区别。我的老师在村中足称得上德高望重,可连他开的药都会被偷偷扔掉,更何况是我呢?”

    他掀开木匣,从里面拿出一棵干瘪的山参,呆呆地望着它:“其实村里人很早以前就相信吃山参能够延年益寿,也乐于吃这种东西。于是,为了能让他们安心服药,我便用山参作为载体……”

    江北从杜仲手中接过那棵山参。微弱烛光的映照下,一根隐隐约约的红色丝线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杜仲见状,立刻在木匣中继续翻找。

    “这些山参是从哪里采的?”江北将山参对准烛光。

    “就在峡谷里,有一条缝隙,沿着它向上爬就到了一个山坡,坡上都是这种山参。”说罢,杜仲又翻出三棵山参,把它们一字排开摆在地上。两人仔细检查了一遍后,都在山参上看到了连着的红线。杜仲捡起其中的一根,掰成了两半。原本没有红线的一侧,不知何时也忽然出现了一根红线。他倒吸一口凉气,用一个薄石片将山参切成小块。切开的一瞬间,每一块上都会忽然飘出一缕红线。无论切成什么样子,这些山参似乎都与某种东西以红线相连——他只能有一个模糊的概念——线的另一端是一个叫“灾相”的灵异存在。不得不说,自从有人开始变成树后,他二十多年来的知识和经验便时时刻刻处于破裂的边缘。

    江北似乎并未感到意外,她思索片刻后,说:“天亮过后,带我去看看吧。”

    杜仲愣愣地点头答应。

    “对了。”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便问道,“那你的老师现在在哪里?”

    杜仲的眼神转而黯淡下去。他沉声道:“过世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若隐若现的红丝在空中舞动。

    一声叹息仿佛耗尽了杜仲所有的气力:“东窗事发那天,村民们围了我们的住处。为了证明我开的药没有问题,老师在众目睽睽之下喝了这种山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