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救还是不救?
实习生的日子真苦啊,除了复习考试,白天还在科室里干活。
幸运的是宁无疾办事干练,业务熟稔,处理起来,到不吃力。
星期二,他早早便写好了六个病床的病史,把医嘱都开得明明白白,所有的患者都安排妥当。
窗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在别的实习生还在苦苦修改病史的时候,他翻开师姐的习题册,已经准备开始复习啦。
正在这时,他一眼瞥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奶奶,在医生办公室门口徘徊,默默无言,仿佛有无尽的心事,脸上尽是担忧的神色。
他看老奶奶想进来,又不敢进来,只能在那里向办公室里不断张望着。
她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宁无疾心中一紧,站起身来,走向了她。
经过一番亲切的交谈,宁无疾终于知道,原来这位老奶奶的老伴罹患了胰腺癌,已经在肿瘤内科的西病区住了一个多礼拜了。住院费每天有增无减,到现在已经花去了三四万,老家的房子都要卖了,可老伴的病情还没转好。
更令她难过的是,今天,带组医生找到她,说自己的老伴是晚期,已经没救了,让她们赶紧找小医院转院,说还有很多病人排队等着进来住院呢,让她们给别人让路。
“那个男医生说,我老伴,只能活六个月了。”说着说着,老奶奶呜呜地哭了起来,两行清泪似涓涓细流,在她饱经沧桑,沟壑纵横的脸上无声流淌着。、
“大宝还没结婚生娃,小宝还在读大学。他都还没看见孙子一眼,就要先走了么?”
“他才五十七岁啊,他才五十七岁啊。”
说着,老奶奶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蹲在地上,将身体蜷缩成一团,任泪水似溃坝的洪水,倾泻而下。
宁无疾对老奶奶的痛苦感同身受,因为,这个病人和当年爷爷的病情十分相像,都是胰腺癌晚期。
此刻,看着老奶奶在地上嚎啕大哭,他好像看见当年躺在哈市住院楼里的祖父。在一瞬间,仿佛有千万只小虫子咬在他的心尖,痛得锥心刺骨,痛得摧肝裂胆。
宁无疾将老奶奶扶到了医生办公室里面,请她坐在自己身边,又好言安抚。
按理说,他一个东病区的实习生,不应该插手西病区的事。
但是,他今天就要看看,到底是那个无良的医生,竟然对这样的老人说出这样的话,又对这样可怜的患者见死不救。
他打开医生病例系统,点开西病区第29床的病例。
【姓名:贾渔村年龄:57岁主诉:腹部不适一年伴黄疸一月余。】
翻到最后一页。
【诊断:胰腺癌II期,II型糖尿病,糖尿病伴糖尿病足,心律不齐,高血压】
吓!!!!!!
宁无疾震惊的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给老奶奶吓了一机灵。
胰腺癌II期?他还有救啊!!!至少,用对药,他还有活很久的可能啊!
听老奶奶说,对面的带组医生说,这个病人没救了。哼!他倒要看看,这个带组医生究竟给老先生开的什么药。
点开医嘱信息:
【猫去氧短酸300mgqdIV(行,保肝)】
【美洛佩北30mgbidIV(行,抗感染)】
……
宁无疾看了一大堆的药物,看来看去,也都是国产的便宜药物,按理说,也不应该这么贵啊。
突然,一行醒目的医嘱,如同锋利的针尖一般,刺得他双眼生疼。
【真菌灵200mgqdIV】
???
真菌灵,他知道辉雪公司的王牌抗真菌药,一盒3800元。疗效不知道,就是突出一个贵。
问题是,为什么TMD一个胰腺癌II期的患者要开这个东西啊?
他飞速地点开贾渔村的化验单,看见他还真有使用抗真菌药的指证。但问题是,抗真菌,你用点甲硝盐就行了啊,1快2一盒。
这里就要说一下医院的误区了。在华夏国,大多数好医生,会谨慎的根据患者的病情,来匹配最有效也最符合药物经济学的药物。然而,有极个别无良的医生,抓着患者一点点的用药指证,也不论证,就瞎开乱开,开最贵的,开最能赚钱的,抓住患者家属想要活命的心理,拼命地掏光他们的钱包。
当然,他们也是华夏国最犀利的政府拼命打击的对象。虽然现在这种黑医生几乎绝迹了,但是还是偶尔有零星地冒出来。
而老奶奶和老先生,不幸遇到的,就是这样的黑心医生。
宁无疾翻看着医嘱。
【强肾胶囊10盒】不是,大哥,他都快要死了,你给他强肾干什么?
【骨强胶囊10盒】……治疗骨质疏松的,无语。
宁无疾头发倒树,将脊背弓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将桌子敲得咣咣直响。
他气得简直要爆炸。
有一些黑心的私人药企,正经药物一个不研发,净搞这些中成药。然后通过带金销售,鼓励医生开给病人。吃吧,对于主要的疾病没什么卵用,又吃不死人,所以那些极个别的黑心医生便给患者拼命地开,别看一盒中成药只有两百多元,可是加在一起,也是好几千呢。
老奶奶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只见这个帅帅的年轻医生,一会儿抓耳挠腮,一会儿又捶胸顿足,急得满脸通红。虽然她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是她知道,这个青年医生是真的为自己和老板好,在帮助他们想办法。
这个帅医生,真好啊!她从心里由衷地感谢宁无疾。
最后一步,宁无疾点开了病人住院信息,他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黑心的带组医生,给老爷爷开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药物。
【带组医生:齐跃平】
……
宁无疾的大脑轰的一下。刚才还在血管里翻腾的热血,瞬间冷却了下来。他怎么也想不到,怎么会是他啊?
这可难办了。
令宁无疾如此矛盾的原因,倒不是因为他想要偏袒黑心医生。恰恰相反,除掉齐跃平,就是他的惊天大计的第一步。更何况,在后世,齐跃平是爷爷痛苦离世的罪魁祸首。
但问题是,不是现在就要跟他正式开战啊。
现在的自己,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实习医生,无名无分,有什么资格和一个教授衔的带组医生开战啊。
进一步讲,万一研究生面试的评委里有齐跃平,到时候他来个一票否决,自己岂不是前功尽弃?
不,绝不能现在开战,沉不住气,惊天大计将会毁于一旦。
老奶奶看宁无疾皱眉紧皱,闭上眼睛,好像遇到了什么难事,又不想帮助自己了似的。她想到老伴的病情,不禁又开始抽泣起来。
老奶奶的抽泣声,如同一根绷紧的弦,将宁无疾的心拽得生疼。
是啊,如果自己不出手相助,想必整个广慈医院,也无人肯帮助这一对苦难的老夫妻了。老先生将会被迫转院,然后在一系列的姑息治疗中,度过生命中最后的六个月,在一针又一针的杜冷丁中,在一卷又一卷的旱烟之中,痛苦地度过余生。
他,真的能见死不救吗?
不,绝不!他之所以重生,就是为了救活那些可怜的患者啊。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宁无疾头上的青筋如蚯蚓鼓起,一拱一跳,他闭着眼,牙关紧咬,如一座关闭的城。
显然,此刻,他正在进行着天人交战着。
这个病人,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忽然间,宁无疾睁开双眼,两道温暖的阳光从他湖水般清澈的瞳仁之中激射而出。”神诸葛“的心终于定了下来,对于这个问题,他终于有了答案。
他向老奶奶低声嘱咐了几句,然后站起身,傲然地向着西病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