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之变(一)
“师父……”
寂静的夜里,他第一次抬起头来,看着那座熟悉的大殿。
火光染红了半座大殿,那是来自于他身后反抗者的火把,灼灼的热浪与深远阴暗的宫殿形成对比。
他站在所有人的面前,左手长剑已微微出鞘,露出锋利的寒芒。
“弟子顾时雨,恳请恩师出关。”
话音在夜色中回荡着,将林中山鸟惊醒,四散而去。
双方就那样沉默着,唯有火把燃烧劈啪作响的声音。
“弟子顾时雨…恳请恩师出关!”
顾时雨再度出声,左指微弹,长剑如流光般离鞘而出,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夜空。
那柄长剑随即回到他的右手,隐隐有流火之光。
身后弟子不断调整身形,火把妖艳赤红的光芒交相辉映,逐渐幻化成振翅欲飞的火鸟。
宫殿依旧悄无声息,顾时雨静静的等待着,也在回想着三天前的经历。
三天前
楚月境内
此时尚是清晨,小重山一片薄雾蒙蒙,带着丝丝细雨与微冷的风,给人一种江南特有的烟雨迷蒙之感。
与往常不同的是,小重山的山门早已站满了列队的弟子,青色与玄色交织的袍服在风中飘动着,展现出一派超凡脱俗之象。
“听说今天要来一位大人物,师父早早就下山迎接去了。”
“大人物?什么样的大人物?”
“据说是宫里的一位…嗯…那是那种大人物。”
“咳…先别说了,大师兄在看你。”
顾时雨扫过窃窃私语的弟子,又将视线转到山下,微微叹了口气。
“别那么严肃,现在师父不在。”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顾时雨转过身,一张清秀潇洒的面孔出现在他的身前,正是二师弟柳乘风。
“唉,就是因为你平时这么惯着他们,才导致他们现在这么松散。”顾时雨有些抱怨,却听到身后柳乘风清脆的笑声。
“这种事情可是要靠自觉的,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这武学一途,可不能让人督促着修行啊。”
“更何况——”柳乘风语调一转“难道师兄就不想知道,这位从宫中来的贵客,为何要屈尊来这小重山吗?”
“我丝毫不想知道。”
“哎,别这样,师兄你想,楚月皇室与我江南武林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小重山与皇室更无往来。这样一想,这位宫中来的贵客,动机就令人费解了。”
“师兄——”
“噤声!”顾时雨小声呵斥道“师父要回来了,还不快让师弟们列队站好!”
柳乘风往下看去,果然云雾间有一道青色和红色的身影。那红色在云雾间尤为突出,有如雾中的一团火焰。满朝朱紫贵,想必那就是宫里的达官贵人了。
“嘘,快快列队。师父要回来了。”
众人迅速排列好队形,一道锐利尖细的声音从山门石阶传来。
“咱家在宫中多闻小重山风景春和景明,灵动隽秀,果然不虚此行。”
“这位公公赞誉了,待他日回到宫内,还望能够美言几分。”
“这个咱家一定,只是可惜啊可惜…”
鹤灵真人和达官贵人的身影跨过台阶,在山门逐渐清晰。只见那达官贵人身着红色绣金锦袍,带无翅乌纱帽,一张白皙圆润的脸上自带喜庆之色。显是久居深宫,位极人臣。只是此刻不知遇上什么难题,喜庆的脸上眉头皱做一团,显得十分苦恼。
顾时雨上前一步,正准备迎接达官贵人,那贵人看见顾时雨,眼神忽然一亮,连说了几个好字,随后又摇摇头,说了几句可惜。鹤灵真人面带疑惑,不解问道
“公公为何叹气,可是小重山哪里有所怠慢?”
“岂敢!贵地人杰地灵,贵徒更是风姿飒爽。只是可惜包括此地在内的无数大好河山,不日将要生灵涂炭了。”
“公公此言何意?”鹤灵真人面色凝重,这位从宫中来的贵客,自然不是专门到小重山游览。至此终于要图穷匕见,要说出此行的目的。
“半月前楚月王寿终正寝,龙驭上宾。仅留下七岁大的幼子登基王位。由太后与顾命大臣共同辅佐。想必这些,诸位皆有所耳闻。”
说到后半句,那从宫中来的贵客扫了众人一眼。见众人目光皆汇聚于他,便咳了一声继续道
“谁料北部镇国公楚恒听闻此事,竟因此传出王上被鸩杀的谣言,以‘靖国难,清君侧’为由,率五万将士反叛。”
“而北方诸门派与那楚逆一向交好,竟在楚逆举起叛国大旗时,不约而同的加入叛乱。如今王室连连败退,已退到南部,与楚逆隔江而望。”
“因此宫里的意见,是希望南方武林各派摒除成见,为国效力…”那贵人不再说话,只是笑着,话已经说的足够明显,只待眼前的老人如何回复,然后再如实的禀告回宫内。
鹤灵真人自是知道那贵人心中所想,只是此事甚大,关乎于门派数十载的名声与兴亡,他沉思片刻,仍是举棋不定,只得抱歉似的摇摇头。
“兹事体大,一时之间实是难以拿定主意。还望公公恕罪。”
“哎呀!”贵人重重叹了一声,显得甚是可惜的样子。
“俗话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能为国效力,那是光耀门楣的事,真人为何如此愚钝?待他日太后论功行赏,封真人为‘护国掌教真人’,那名誉声望,还不如同滔天的洪水,挡都挡不住吗?”
“这…”鹤灵真人仍迟疑着
“唉,罢了罢了,咱家这就告辞,真人不妨好好考虑一下咱家说的话。若待那楚逆携北方诸门派席卷过来。只怕一切都已成空了!”
贵人挥挥手,示意众人不必相送。随后走下石阶,背影慢慢消失在清晨的雾气中。
“师父,为何不答应他?”顾时雨道“我辈中人,应当为国为民,侠义为先——”
鹤灵真人示意他停下,随后环顾四周,柳乘风向来聪慧,已知师父旨意,微笑着向其他人说道
“诸位师弟师妹们辛苦,师父让大家可以解散了。”
眼见得所有人都散开,鹤灵真人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笑意,似是骄傲,又似是感慨
“在为师毕生所教过的人中,你是最聪慧的一个。但也要记住,聪明反被聪明误。”
“是,师父。”
“为师将你俩留下,是想听一听对此事的见解。既然如此,就先从乘风开始。”
柳乘风向鹤灵真人弯腰作揖,随后习惯性的露出微笑。
“师父,师兄,徒儿认为此时不应当去帮楚月王室,更不应该秉持中立的态度。”
“我们应当北上,去帮助镇国公——”
“师弟!”
一声大喝打断了柳乘风,他转过身,看到顾时雨正按住剑柄,对他厉声喝道
“楚恒狼子野心,为了一己之私以致千万人流离失所。值今国难之际,不保家卫国已妄称为侠,更何况助纣为虐!”
“……”
“时雨,不要打断他。从小到大,你师弟总有他的一番道理。不妨先听听他的道理。乘风,你说吧。”
“是,徒儿认为,北军枕戈待旦,久经战阵。加之北方多慷慨豪迈之士。而南人久疏战阵,楚月卫偏安一隅,早已不复当初。是以徒儿认为…”
“你认为,王室必败,对吗?”
“师父明鉴,徒儿正是此意。”
“……”
顾时雨从回忆中醒来,面前的宫殿依旧沉默。
“王室必败么…”顾时雨喃喃自语,或许师弟的想法是正确的。但他已如利箭在弦,不得不发。
就在此时。他听到一声叹息,仿佛呓语一般从幽深大殿远远传来。
这让他忍不住抓紧手中长剑,攥的骨节发白。
“师父…”
他在心里默念了无数次的敬称,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回应。
就算自己粉身碎骨,也要将小重山拉回正轨!
“很抱歉师兄,这次是我。”
一双修长的手推开殿门,柳乘风轻摇折扇,带着温和的笑意从大殿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