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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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星沉

    周月沉点了万仕达的穴道,从他衣服中取了要给呼塔布的东西,与摘星驱了马车,向林子深处行去。

    忽听身后一声长啸,摘星变了脸色,心里暗暗道:“这次杀了师姐的情郎,看来这辈子是无法安生了。”周月沉见摘星眉头紧锁,面色凝重,还道是摘星杀了人,此刻正不安着,于是开口安慰道:“方才之凶险,你不伤他便会要了你的性命,倒不用对自己过分苛责。”

    摘星似乎没听进去,只怔怔点了点头。行出几个时辰,呼塔布的军营就在几里之外。摘星说道:“现在天色还早,我改了装扮也容易被发现,不如我们先回去我们的小屋,我也为你易易容,等天色黑了我们再进军营。”周月沉听罢点点头道:“听你的。”于是二人调转马头,去了林边的小屋。

    如摘星所言,村中人全部已经搬走逃命去了,此刻整个森林格外静谧,只有偶尔几只未去南方过冬的飞鸟在林间穿梭。

    马车到了小屋门口,二人下了马,眼前的景象却让周月沉与摘星吓了一大跳。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倒在了星月二人的小院门口,奄奄一息,定睛一瞧,不是俞也又是谁?摘星忙上前将俞也扶起,只听俞也虚弱地说道:“姐姐,我终于等到你们回来了。”摘星向周月沉摆摆头,周月沉忙上前接过了俞也,将她抱入屋内,放在了床上。周月沉用手在俞也鼻下一探,见还有气息,但十分微弱,说道:“十分危险了,我先给她输点真气,希望能保住她的性命。”说罢便扶着俞也坐起,自己则盘腿坐在了俞也身后,运起内力,将自己的真气内力从俞也背后不断输入她的体内。摘星也在一旁,十分着急。

    约莫一炷香时间,周月沉感受到俞也背后几处大穴已有气血涌动,便收了手,扶俞也躺下。摘星上前查看,见俞也脸上有了一些血色,也松了一口气。周月沉从床上下来,坐在一边调理气息。摘星端来一盆水,轻轻擦拭着俞也手上脸上的灰尘与血迹。

    俞也醒了过来,见摘星坐在床前,便坐起一把抱住了摘星,眼泪不住地往外流,哭着道:“姐姐,你们终于回来了!”摘星轻轻抚摸着俞也的后背,安慰道:“没事了我的好妹妹。姐姐在这呢,委屈你了。”周月沉也调息完毕,上前问道:“你们不是逃命去了么?怎么你又会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俞也抹了抹眼泪,抽泣道:“那日摘星姐姐回来告诉我们要打仗的消息,我爹爹听了也觉得离开为妙。璇玑人本来凶残,更何况前段时间才刚从他们手中出来。于是我们全家收拾了行李向继续向北边走去。大概走了有一天的样子,我们在路上遇上了四个留着金钱鼠尾辫的男人。那四人见我们一行人拿着行李,便上前用璇玑话问我们。我伯父能听懂几句璇玑话,却不会说,只知道那些人问我们去哪里,为什么拿着行李。我的伯父能听却不能说,只摆摆手,指指军营的方向,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要打仗了。那为首的似乎看懂了,显得十分惊讶,然后又突然生气地说道:‘你们怎么知道要打仗的!’我的伯父吓了一大跳,心想坏了大事。那为首的男人跟其他三人聚到一起说了些什么。我的伯父听到一些,得知他们是叫什么四圣,因为上次有人在军营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救走一人,他们的皇帝担心来人武功高强,急召他四人入营。我的伯父将他们的话告诉我们,我爹爹也很担心。之前你来劝我们走的时候,我问了你,你说要尽量阻止璇玑的皇帝。爹爹很担心周大哥会重返军营,怕他凶多吉少,就想回来这儿等你们,告诉周大哥不要再冒险了。没想到我们刚想走,那四个恶人的老大却上来抓住了我伯父的手,嘴里嚷嚷着什么。我大伯父说道:‘他们不让我们走,要把我们全抓去军营!’我父亲一听,知道我们这么多人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便悄悄对我说:‘周兄弟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绝不能任由他身犯险境,你这就回去,等他们回来,将这消息告诉他们。’说罢便上前抱住了那大恶人的腰。”

    说到这里,俞也又轻轻啜泣起来,“那恶人一掌就劈在我爹爹的头上,他当场就倒下了。我愣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时我的几个伯伯叔叔和我娘也扑了上去,挡在那些人面前。我的娘冲我大喊:‘也儿,快走,记住你爹说的话!’我才回过神来,不停地往林子深处跑。我跑了很久,摔了好几个跟头,又在林子中等了好久,也没见家里人追上来,想必是凶多吉少了。”说完便放声大哭起来。摘星一边拍拍俞也的后背,一边说道:“别难过了,也许你爹爹妈妈不会有事的。”听了俞也的描述,摘星也知道那四人凶残无比,俞也的家人们怕是九死一生,不禁偷偷叹了一口气。而在一旁的周月沉听完了整个过程,更是愤怒地握紧了拳头。

    俞也兀自哭了许久,眼皮渐渐重了起来,临睡前还呢喃道:“周大哥,姐姐,你们千万别再去那军营了……”话没说完,便沉沉地睡去了。

    摘星离开床榻,若有所思,对周月沉说道:“那什么四圣的,武功似乎很高,我们这次行动,恐怕又多了不少阻碍。”周月沉愤然道:“那四人给呼塔布卖命,如此凶残,倘若让呼塔布夺了我汉人的江山,那老百姓还有好日子过么?”

    摘星问道:“你不害怕吗?我担心你不是他们四人的对手。”周月沉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死则死矣,但求杀生成仁。只是此次行动凶险,我担心你。不如你留下照顾俞姑娘,我去硬拼便是。”摘星听完,有些恼怒,说道:“你往日说要与我一辈子在一起,原来只是说说而已么?这会儿要丢下我,一个人去犯险,又将我置于何种境地?嘴上说什么大丈夫云云,难道我是个小女子就不配与你这大丈夫并肩作战?”

    一番话让周月沉哑口无言,他见摘星态度坚定,便道:“我说错话了,你别恼。”摘星神情这才有所缓和,说道:“你先出去把马车里那人的衣服扒下来,我给俞也留个纸条,一会便出来。”周月沉听完点点头,出了门去。

    周月沉找了根长绳,进了马车,将万仕达的衣服扒了下来,用长绳将万仕达缚住,对他说道:“你身为我汉人,却里通外国,想要颠覆我们的江山,本不该留你性命,但是念在曾帮我俩出关,确实是让我们过了一段平静日子,我便不亲手杀你。我现在除去你的外衣,若你能在这寒风中活下来,那就说明你命不该绝,以后别再做坏事了。若你死了,便记住下辈子做一个好人。”

    万仕达被点了穴道,想挣扎却无法动弹,只能惊恐地看着周月沉。周月沉说罢便下了马车,找了块布蒙了马的眼睛,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拍,马一吃痛,又看不见东西,只能在林子中横冲直撞的奔跑起来。周月沉看着远去的马车,长叹了一口气。

    周月沉进了小屋,将万仕达的衣服递给了摘星。摘星换上衣服,十分合身,头戴上纱帐,竟无法分辨眼前此人是摘星还是万仕达。

    摘星为熟睡的俞也盖好被子,便与周月沉一起出了家门,往军营走去。周月沉简单易了易容,剪了一些头发,贴在唇前。两人一路上沉默寡言,心里都暗暗担忧。

    不多时,便来到了军营门口。军营前的守卫拦住了两人的去路,其中一个认得万仕达的装扮,便进军营禀报,一会儿功夫,那人便回到营门口,将两人领向主营帐。来到帐中,周月沉打量了一下,看到呼塔布坐在帐的最中间,后面站了四个璇玑武士模样的人,想必就是俞也口中的四圣。

    旁边站了个高瘦男人,做文人打扮,正是那天的翻译。那翻译先开口道:“万先生,旁边这人是?”摘星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摆摆手,这时候一边的周月沉说道:“我家先生最近患了恶疾,不能开口说话,我是他的侍卫,我们将军派我来协助他。”那翻译听了满脸狐疑,向呼塔布耳语几句,但呼塔布似乎不以为意,嘴角微微上扬。

    周月沉又道:“我家先生症状之一就是脸上出现很多红斑,凡是见过的人都会被传染。所以不便脱下纱帐,还请皇上见谅。”翻译又将此话转述给呼塔布,呼塔布看了看身后的四个武士,问了几句,那四个武士纷纷笑了起来,呼塔布也一并大笑,向翻译说了几句话,翻译点点头说道:“不打紧,万先生将事物拿过来吧。”

    纱帐下的摘星听完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卷文件,走到呼塔布的桌前,弯下腰,慢慢展开那一卷文件。在一旁的周月沉心提到了嗓子眼,暗自运气,随时准备出招。突然,方才还嬉笑的呼塔布变了脸色,一把按住了面前这人的手,将这只手举了起来仔细地看了看,同时另一只手去掀摘星头上的纱帐。

    摘星自感不妙,心里暗暗叫苦:“千算万算没考虑到那老家伙怎么会有这么一双女人的手?”霎时摘星头上的纱帐被拿下,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呼塔布见来人脸上并无红斑,也不是之前所见的万仕达,用璇玑话生气地问道:“你是什么人?”翻译在一边也慌了神,说道:“我们皇上问你是何人,竟胆敢来我帐中行骗?”

    摘星没有多言,另一只手往卷中掏去,抽出一把匕首,就要往呼塔布项上刺去。呼塔布扭头躲过摘星的一击,却也让摘星挣脱了。几乎同时,站在呼塔布身后的四圣之一一掌往摘星的头上劈去,却不想半丈之外的一道黑影窜出,替那刺客化去了这一掌。摘星趁机往后退了一步,而呼塔布也起身退在了其他三圣的身后。

    那黑影正是周月沉,他见摘星事迹败露,旁边的武士欲发掌击杀摘星,便飞快向前一跃出掌抵住了那武士的进招。这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犹如电光石火,周月沉的还招又精确非常,但凡稍微慢一步,摘星便会命丧黄泉。

    呼塔布说道:“你们何故来行刺我?”一旁的翻译将此话翻译了。周月沉道:“你想霸占不属于你们的东西,那便活不了。”

    呼塔布听罢,笑了起来,说道:“你们的皇帝无能,我是在做好事。”摘星说道:“你们的祖先没教过你们不是你们的东西不能拿吗?”呼塔布也不做回应,手一挥,那其余三圣便上前,想抓住摘星。剩下的一个便与周月沉斗了起来。可是摘星身法矫捷,想抓住她谈何容易。

    周月沉刚才硬接那人一掌,已知他们四人均为内家高手,想要全身而退,恐怕困难,只能默默祈祷摘星不被擒住,否则情况会更加被动。摘星见周月沉这边斗得正紧,便跑出了营帐,意图引开其余三人。那三人心忖自家师兄武艺高强,不至于败阵,便全跑出去抓摘星,留着自己的师兄一人与周月沉对阵。剩下的一人见师弟们都出了帐门,心想要速战速决,便连发十余掌,誓要将周月沉击毙。

    却未想到周月沉早已看清对手的武功套路,不停闪躲,不与他正面对决。十余招之后,那武士内力渐渐消退,体力略感不支。周月沉瞧出破绽,连忙进招,拍出一掌,直击那武士面门。那武士为自己的激进感到后悔,刚躲过对方发来的一掌,还没来得及还击,对方第二掌又至,闪躲不及,胸前结结实实挨了一掌,吐出一口鲜血来。

    周月沉见他受伤,心想形势大好,又踢出几脚。那武士只有招架之力,心想再斗下去必定败阵,忙吹了一声口哨。帐外三人还在追逐摘星,听到师兄发出的口哨声,心中不免惊讶:“没想到来人武艺如此高强,师兄竟无法招架。”随后便放弃追逐摘星,回到了帐中,加入了战局。周月沉本胜券在握,突然感到又有三人发招向自己攻来,忙向上一跃,跳出了包围圈。但四圣并不打算放过周月沉,四人配合无间,不间断地向周月沉攻去。周月沉生死关头沉着拆招,一时间竟与四圣斗了个不相上下。

    一旁的呼塔布原本看得津津有味,原来他就十分崇尚武学,这四人合称靺鞨四圣,是璇玑族中有名的高手,这次也是他花了重金请来保护自己。可没想到这四人合力竟不能立马拿下一个前来行刺自己的刺客,于是大怒道:“什么四圣,我看是四只小虫罢了!”靺鞨四圣听了这话,脸上不禁挂不住,为首的男子说道:“兄弟们不要陷入死斗,我们四人合力用气功冲杀了他就是。”

    说完四人改变阵型,排成一条直线,后面的将双掌撑在前一个人的背后,分别运气,最前面的一人双掌拍出,一股气流瞬间包围周月沉。周月沉见无处闪躲,只能硬着头皮推出双掌,硬接住面前的一招。四掌相触的瞬间,周月沉感到一阵无比强大的气沿着自己的双臂进入自己的体内,在自己的五脏六腑之间游走,如火烧一般难受。

    周月沉忙运起全身的内力抵抗,但对方的内力合四为一,迸发出了不止于单人十六倍的力量。周月沉深知对方出此一招,是以消耗内力来击杀敌人,可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以自己的内力,不出一盏茶的工夫,必将力竭而死,有些绝望,心里却还想着摘星,希望她能逃出生天,远离此地,再也不要回来了。

    摘星出了营帐,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军营里的士兵们看到自家皇帝请回来的高手在追邻国的使者,起初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很快,几支小队便反应过来,一起加入到追逐的行列中。好在摘星的轻身功夫着实是高,她在人群中见缝插针,倒也没人能触碰到她分毫。不久她也听到营帐中传出的一声口哨,转过头来追她的三人已经折返帐中,便也猜出是回去支援他们的兄弟去了,于是也掉头。不想背后是几十个奔走的士兵,摘星花了些功夫,甩掉他们,来到那间营帐后面,用匕首划了个大口子,悄悄钻了进去。

    摘星进了营帐,定睛一瞧,见周月沉正与那先前缠斗的武士双掌相抵,那武士的三个兄弟依次排在他身后,再看周月沉,脸上已经露出吃力的表情,头上也有汗珠不断冒出。

    那呼塔布看得起劲,心中暗忖既然四圣用出消耗内力的方式来与敌人僵持,便必胜无疑了,嘴角轻轻上扬。还没得意多久,呼塔布突然感到身后有人用一把匕首抵住了自己的后心,正惊讶于此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自己,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女声:“喂,翻译老头,想你的头活着,让那四个人收了功力。”

    说话的正是摘星,她趁着呼塔布出神之际,已悄悄来到他的身后,将匕首抵住了呼塔布的要害。以人质做要挟是摘星从白如玉那儿学来的,摘星心中暗想:“这人在此帐中拥有绝对的权力,能够控制他,弟弟便性命无碍了。”

    旁边的翻译也被突然说话的摘星吓了一跳,往后一看,自家皇上的性命正掌握在一个小娃娃的手上,顿时面若死灰,忙对着靺鞨四圣喊道:“皇上有危险,你们快收了神通。”那四圣之首扭头过来,见那小姑娘正用匕首抵着皇上,心下也无比紧张。原本再消一会儿,面前这人的功力必如泥牛入海,消耗殆尽,此刻收掌,非但不能了结对方性命,主动收掌必会受到对方剩余内力的攻击,受伤在所难免。

    正犹豫之际,呼塔布开口了:“你若伤了我,你的朋友还能活着么?你自己还能活着么?两条命换一条命,属实不划算。”翻译将此话传了。摘星说道:“我们平头百姓的两条命,能换璇玑最高首领的一条命,怕也不亏!”那呼塔布又说道:“我非贪生怕死之辈,若是在我年幼之时,即使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让他们停手。但如今我尚有大业未成,也只好委曲求全了。这样吧,你先拿开匕首,我下令他们收手。”摘星却道:“你的人品我并不相信,我一旦撤开这把匕首,只怕是我与他的命全撂在这儿了。”呼塔布笑道:“你倒是狡猾。”又对着靺鞨四圣说道:“你们收手吧。”

    靺鞨四圣听见皇上都这么说了,只好收手。周月沉突感掌心传来的力渐渐消弱,也松了一口气。那四圣收了掌,忙跃到后方盘腿坐下,运功调息。周月沉此役消耗匪浅,也就地坐了下来。此时营外的守卫都纷纷涌入此帐中,但是见自己的皇上被人挟持,也不敢轻举妄动。

    呼塔布开口道:“既然我照你说的放了你的爱人,你也应该放了我。”摘星瞧着那翻译,说道:“你跟他说,现在放手恐怕这老头儿就要变脸,还得让他跟着我们出一趟军营。”那翻译照实说了。

    呼塔布点点头。此时周月沉已调息完毕,站了起来。呼塔布示意士兵们都退开,那些士兵听了主子的话,乖乖让开一条小道,摘星便挟持了呼塔布,与周月沉一起,退出了营帐。

    那些士兵紧紧抓着手中的枪和茅,直捏得指尖发白,呼吸也不由得重了起来,一步一步跟着进到营外。不多久来到了军营的门口,摘星三人停住了脚步。周月沉看看身后,确认了没有危险,对摘星说道:“我们这就走罢。”

    摘星回头看了一眼周月沉,眼神中带着几丝诀别。周月沉看到摘星的眼神,心中顿时惊恐起来。周月沉的一生到此,经历的凶险万千,即使是自己命悬一线,也从未如此害怕,也许只有摘星那次身中剧毒,给他带来的担忧能与此次相比。但又与那次不同,摘星的眼神带给他的除了担心还有几分绝望。

    那翻译对着摘星喊道:“这位姑娘,你们已经安全了,放了我家皇上吧!”呼塔布也说了几句话。但摘星没有理会,她轻轻地说道:“你履行了你的承诺,是个英雄好汉,可是我却不能说话算话。我如果放了你,你转头就要带兵来对付我们。那时候死的就不只是我和他了,到时候会死好多跟我流一样血的人。所以你活不了啦,我杀了你,不守承诺,应该会下地狱吧。到时候被牛头马面割去舌头,就再也不能撒谎骗人了。”

    呼塔布听不懂摘星的话,但见她还未放了自己,却在一边兀自说了起来,也不由狐疑起来。忽然,呼塔布感到一阵凉意,一把利器进入了自己的身体,自己还来不及反应,胸口上便冒出了汩汩的鲜血。

    呼塔布惊诧着看着自己,慢慢瘫坐下来。摘星将匕首往一边一扔,便想逃走。璇玑人均大惊失色,靺鞨四圣也急忙坐下,将呼塔布扶坐起来,四人分别往呼塔布周身几个大穴点了几下,随后将自己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呼塔布体内。可他们四人都知道,呼塔布没有武林中人的内功,中的这一刺,已伤及内脏,自己兄弟四人的真气,也只不过是吊住他一口气而已。

    摘星见后方慌乱,忙拉了周月沉的手要走。周月沉先前元气大伤,刚想提气跟上摘星,却发觉自己腹中真气游散,再也聚不到一起了。周月沉心中暗忖:“想必是着了那四个怪人的道了。此刻危急万分,自己提不起内力,只怕是跑不了了。”虽知说的话会惹摘星不悦,但也只能开口说道:“好妹子,你自己走罢,别管我了。”

    摘星听到周月沉这么说,倒吸了一口凉气。本来璇玑的慌乱是在摘星意料之中,以二人的轻功,逃离并不甚困难。只不过方才周月沉与靺鞨四圣相斗,受伤的程度未知,但周月沉一说告别之语,摘星便明白,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于是摘星说道:“为什么你永远觉得我可以做到抛下你自己离开,你到底把我当作什么人了?”原本清脆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却不知这颤抖到底是失望还是愤怒。

    周月沉说道:“我只想你活下去。”摘星扭过头去,落了几滴泪下来,手却不将周月沉放开。

    “你们两个谁也别走!”二人身后传来那翻译的声音。周月沉转过头去,发现靺鞨四圣的老大正向自己奔来。原来四圣为呼塔布续命之际,呼塔布看着偷袭自己摘星正要扬长而去,心下大怒,一边嚷着“汉人最不守信用”一边让手下的靺鞨四圣去追他们。四圣稍一合计,那老大便收了手,聚气于掌心,向周月沉与摘星奔来。

    周月沉见来者气势汹汹,忙让摘星松开手,强行将体内四散的真气聚在一起,挥掌打出。对方那人早有准备,闪身避过。周月沉见一招未果,忙再提气,此时体内五脏六腑都在翻滚,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滴落。“来不及了!”周月沉心中叫苦不迭。

    敌人已来到身前,两手作掌,分别向两个方向同时拍出,周月沉动弹不得,只得转过身去,张开双臂,想以身体护住摘星。但就在周月沉转身的同时,一个娇小的身影跃过周月沉的头顶,挡在了来人的面前,用身体接住了敌人的一掌。那人正是摘星。摘星仰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摘星的血溅得到处都是,周月沉的身上也沾得许多血点。周月沉愣住了,下意识地接住向后瘫倒的摘星。大圣的眼睛被摘星的血迷住了,剩下的一掌打在了不远处的大树上,那棵大树瞬间断裂,倒在了周月沉的脚边。

    周月沉顿时红了眼睛,他知道摘星受的这一掌非同小可,自己是救不了她了。趁着大圣整理眼中鲜血的空当,周月沉再也不顾身体的疼痛,用尽体内的所有内力,一掌劈在大圣的天灵盖上。大圣顿时头骨崩裂,脑浆四逸,一命呜呼了。周月沉再无气力,怀里抱着摘星,瘫坐下来。

    剩下的三圣见老大战死,心中悲恨交加。老二和老三撒了手,同时向周月沉奔来,只留老四一人为呼塔布吊命。周月沉心如死灰,再无还手之力了。忽听怀中摘星轻声呢喃:“弟弟……你要活着……将我葬下……我不要这些人碰我的身体。”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周月沉听到摘星的遗言,体内忽升起一股力量,抱着摘星站了起来,用右腿往地上一扫,地上的尘土便像暴风雪般弥散开来。追过来的三圣心中只当眼前二人为瓮中之鳖,并未想到那青年还有余力使出这招“秋风扫落叶”,都被飞扬的尘土迷住了双眼。待到尘土散去,能看清前方之时,眼前二人早已不见踪迹。

    三人面面相觑,身后的营队早已乱作一团。呼塔布的翻译说道:“三位大圣爷,你们一定要抓到那两个汉人,为我皇帝和你们大哥报仇啊。”三圣怒火中烧,狠狠地瞪了那翻译一眼。稍一合计,便分成三路,向森林中间飞奔而去。剩下的军官将士,抬了呼塔布的尸体,也回了军营。

    人群渐渐散去,天色也渐渐变暗。这时之前打斗的不远处一棵高树上落下两个人,正是筋疲力尽的周月沉和奄奄一息的摘星。原来之前周月沉扬起尘土,便心生一计,想着“灯下黑”,便冒险背了摘星上了一棵枝叶丰茂的大树。这一招着实冒险,倘若被敌人发现,怕二人均会死无全尸。

    好在那三圣并未识破,向林中深处寻人去了。摘星伏在周月沉背上,呼吸声越来越微弱。周月沉喘着粗气,近日来连番恶战,他早已疲惫不堪。脸上汗水、泪水混着血污,秋风一吹,周月沉就像被刀割了一般疼痛。他好想直接躺下,再不理这些打打杀杀。但他还不能这么做,他还要陪摘星走过生命中最后一段路,还想到俞也在自己的小屋中,可能遭受的危险。周月沉强打起精神,背着摘星,向自己和摘星生活的小屋走去。

    俞也早已醒来,坐在摘星与周月沉的小院门口,远远看一人背着另一人步履蹒跚地走来,忙迎上去,走近了才看到是周月沉和摘星。周月沉见俞也还在此处,知那三人并未找到此处,便松了口气。俞也上去扶住周月沉,这才发现周大哥伤痕累累,而摘星姐姐脸上全无血色。俞也一下子又哭了出来,也不多问,将周月沉和摘星扶进屋中。周月沉将摘星放在床榻之上,终于体力不支,瘫倒在地上。周月沉说道:“妹子,你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这里很不安全。”俞也泪眼婆娑,连连摇头。周月沉无力再说话,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周月沉被一阵嘈杂声吵醒,一睁眼,便见靺鞨四圣中的二圣正掐着俞也的脖子,再一用力,俞也就会命丧黄泉。周月沉大惊失色,感叹不妙,急忙运功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的内伤已好得七七八八。他来不及思考,一个挺身便来到二圣的面前,一掌劈了过去。

    那二圣见周月沉恢复如此迅速,十分惊讶。二圣在树林里找了三天,见到这小屋,果然发现那天杀他大哥的青年就在此屋中,身边在照顾他的却是另外一女子,不禁狐疑又兴奋,进了屋便想取面前人的性命。可是照顾他的女子却拼命挡在自己面前,只好先取她性命,再来对付周月沉。

    没想到下手之际,周月沉突然转醒,向他攻来,他只得松手,专心对付周月沉。只见此时周月沉内力充沛,丝毫不像一个受过重伤的人。二圣边战边退,一时竟无法看出周月沉的破绽。

    靺鞨四圣四人联手,威力无穷,而单个人的武功拿出来,也能算是一流。这次寻找仇人,三人分开,也是考虑到周月沉受伤未愈,不会是任意一人的对手。哪知周月沉恢复迅速,自己渐渐不敌。斗了约莫半炷香时间,二圣深知自己绝非对手,便萌生了退意,在与周月沉的拆招中抽出身来,跃出屋门。可周月沉见到二圣犹如见了仇人,一招擒拿手擒住二圣右手的脉门,稍一运功,二圣便会殒命。这时方才被掐住的俞也发出几声咳嗽,周月沉稍一分神,二圣竟生生扯断自己的右手,丢下它逃命去了。

    周月沉见状,也不再去追,将手中二圣的右手扔出屋外,回身去扶起俞也,问道:“俞姑娘,你没事吧?”俞也摇摇头。周月沉见俞也无碍,便往床上望去。方才情况凶险,自己转醒只是似乎没有见到摘星在自己身边,现在危险散去,这才有空去寻摘星的身影。

    但,床上空无一物。丝毫没有摘星的半点踪迹。周月沉有些,忙问俞也:“摘星呢?”俞也的泪水哗地落了下来,如泉涌一般,再也止不住。她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姐姐走了。她说她不想让你见到她的死状,求我将她葬了。”

    俞也这几个字说得真真切切,但周月沉却希望自己只是听错。

    追问了俞也数次,得到的答案都与之前所听到的别无二致。

    “嗡”的一声在周月沉脑中响起,犹如一颗炸雷,劈进了他的脑袋。

    认识摘星以来,周月沉受过无数次伤,身上的伤疤犹如蛛网般密密麻麻。

    他从未感到疼痛过,但此时这几个字却像猛虎的利爪,将他的心肝挠得痛不欲生。

    此时的他无法思考,眼泪也无法控制,两行清泪从他的脸颊滑落。他突然感到胸口一热,竟吐出一口鲜血。

    俞也看到这个场景,吓坏了,上前关心地说道:“周大哥,你还好么?”周月沉坐倒在地,眼中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他心想:“倘若我不昏睡过去,或许还能陪她走完最后一程。那时候的离别,我又以什么情绪来面对呢?罢了,罢了。”他强打起精神,问道:“她……葬在哪儿?”俞也抹抹脸上的眼泪,说道:“就在湖边不远的林中,姐姐说这是你们来到这儿第一个到的地方。”周月沉听完,站了起来,便向屋外走去。俞也静静地跟在周月沉身后。

    那地方离二人的小屋不远,平常人走半盏茶的时间也能到达,但就是这么一小段路,周月沉却走了半个时辰。当一个小土堆映入眼帘,周月沉知道,那是摘星永远沉睡的地方。

    土堆大概半人来高,堆得很平整,看得出来,造这个坟的人花了很大的心思。土堆前插着一块五六寸厚的木板,上面还没有写上主人的名字。周月沉盯着眼前的坟墓出了神。俞也站在周月沉身后,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人,这对给予她一家数次帮助的情侣,此时阴阳相隔的场面。

    良久,周月沉开口道:“俞姑娘,谢谢。”俞也答道:“周大哥你放心,我父亲还在的时候做了几副棺木,原本是给他们自己用的,如今也用不上了,我将姐姐放在里面,绝不会弄脏了她。”周月沉这才反应过来,身后的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也是才经历了人生的重大变故,此刻却如此坚强,还在安慰自己。

    周月沉不由得感到一丝惭愧,默默抹去了脸上的泪痕。

    周月沉转过身去,向俞也点点头。俞也从怀中掏出一本旧书,向周月沉走去。来到周月沉面前,她将书递给周月沉,说道:“周大哥,姐姐走之前让我告诉你几件事,你要好好答应。”周月沉接过书一看,上面写着“月华剑谱”四个字。

    这时俞也说道:“摘星姐姐说,这本书就是她在山阴偷来的那本。你的伤好了以后,就回去江南,将这本书还给原来的主人。它原来的主人很讲道理,不会为难你。她杀了璇玑皇帝,关外之人不会放过你。她又杀了师姐的情郎,想必她的师姐也是不会放过你。时隔三年,不知道师姐的门派发展成什么样了,你需要寻找一个庇护,这本书的主人就是最大的庇护所。”

    周月沉这才知道,原来飞云十二剑的剑谱并非叫做飞云十二剑。他心想:“摘星你都走了,我活着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你的师姐要杀我,那就杀了你吧。”俞也仿佛看懂他的心思,接着说道:“她还说,她死了之后你不准意志消沉,更不准寻死。要踏踏实实再在世上活上七八十年。要按她说的做,来世她还会在找到你。要不然他日地下相会,她也不会再认你了。”

    周月沉虽不信鬼神之说,但此刻却十分希望真有前世今生。听着俞也的话,周月沉眼前仿佛看到摘星闭上眼睛之前的场景,刚刚的话就好似从摘星口中说出一般。于是点了点头。俞也见周月沉应允,便也点了点头。

    周月沉拾起地上一块石头,在那块木板上刻上上“爱妻摘星埋香之冢”,又拿衣袖在那几个字上擦了又擦,这才转过身来,问俞也道:“俞姑娘之后有何打算?”

    俞也道:“一月前我还是一个小女孩,此刻却连自己父母的尸骨也不知道在哪里了。你能带我回关内么?我爹爹曾跟我说过,我们还有亲人在关内,就在江南山阴。”周月沉道:“既然如此,你跟我回江南吧。不过人海茫茫,要找到你的亲人恐怕不简单。”俞也道:“没关系,假使找不到他们,我一个人也能生存。”周月沉答道:“好。”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在回去之前,我还要做一件事。”

    在璇玑皇帝呼塔布遇刺三天后,镇北将军府燃起了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国境之外的几个璇玑部队的粮草,也被烧得精光。

    镇北将军程瑞,被人发现烧死在自己卧房,却没人发现程大将军的脖子上,有一道浅浅的剑痕。

    边境的百姓都围在将军府烧剩下的残垣前,看着残垣上用红色的墨水写着“通番卖国,罪不容诛”几个大字,百思不得其解,一时议论声盖过了飞驰而去的马蹄声。

    循着马蹄声望去,一位身穿青灰色斗篷的青年正骑着马向南飞奔而去,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女坐在那青年的身后,正转头看着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