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苏芜来说，顾及所讲的这些事，简直荒诞离奇又可笑，同时她又感觉到异常的愤怒，顾及所说的那些话里，自己成了什么人？

    因为陆修爱上了别的女人，所以她狠心对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出手，还对陆氏全族下了诅咒，还抢了陆修的江山？

    这个顾及，是个写话本的吗？

    但不管如何，苏芜的愤怒已经达到了顶点，她不想再等下去，她想现在就要了这个人的命。

    感觉到苏芜身上澎湃的杀气，苏南星挡在了顾及身前，她冲苏芜道：“娘娘，暂且留他性命。”

    “他满口胡言乱语，还要刺杀我，你让我留他性命？”苏芜已经没了任何耐性。

    “我还有话要问他。”

    “问什么？没必要再问。”苏芜冷声道：“我现在就想他死！”

    “难道您不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搞清楚？他说的话你难道也信？”苏芜愤怒道。

    “我信。”苏南星看着苏芜，眼圈微微发红，“娘娘，他说的都是真的。”

    “你！”苏芜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眸，“你疯了！还是你被他蛊惑了？”

    “娘娘，你想他死也不在这一时，给我点时间，我稍后会向您解释。”苏南星的目光中带了点点哀求，苏芜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心底无端就会生出一丝怜爱之情，像是看着自己的小辈，总想要宠着她，不忍她伤心失望。

    苏芜最后什么也没说，只冷眼看了顾及一眼，退到了一边。

    苏南星回身，继续看向顾及。

    “既然你们陆氏全族都被诅咒了，那么，你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顾及因为被容时点了穴道，他此刻趴在地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做了一团，就像是被人丢弃掉的一块抹布，可以被任意践踏。

    谁能想到，曾经名动天下，大朝无数少女梦里怀春的对象，太史公家的小顾公子，如今会是这一番模样？

    双眸似是被刺了一下，苏南星轻轻垂下了眼眸。

    “我开始以为，我之所以大难不死，是因为苏芜的一时心善，她毕竟当初和我母亲做了交易，算是答应了我母亲的请求，要了她那颗心脏，所以保下了我一名，后来我才知道，”顾及呵呵笑了两声，满是嘲讽，“根本就不是，苏芜根本没打算放过我，她的诅咒里当然包括我，我也不是那个例外。”

    “我之所以能活下来，完全是因为我母亲的那颗心脏。”顾及可能是想到了他的母亲，神色悲凄，“我的母亲兰素夫人原是修道之人，如果不是因为爱上了陆修，她本该是一个四处游历天下的逍遥散人。”

    “因为爱上陆修，她一脚踏入了红尘，破了修行，被逐出师门，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依恋就是陆修和我，但陆修没能护住她，而我，将她连累致死。”

    “在爱上陆修之前，她的修行已是大成，我曾听韩久初提起过，若她坚持，以她的天赋，最后飞升成仙也不是问题，可她为了陆修，放弃了一切，甘愿堕入这俗世红尘之中。”

    “因为她修道练就的这一颗七窍玲珑心，我得以活了下来，她一身修为，保下了我的这条贱命。”

    “你身体里的这颗心脏，是兰素夫人的？”苏南星问道。

    顾及道：“是。”

    “怎么做到的？”竟然做到了换心？苏南星颇为惊讶，换心技术是现代医学才可以做到的，这个时空竟然有人可以做到？

    “是我母亲的师傅，一位修道成仙的高人，他老人家可怜我母亲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血脉，一时心软救下了我。”

    “既有这样一位高人，你为什么不找他解除咒语？”苏南星心底抱了一丝希望，既然已是仙人，想必这咒语在他眼里应该也不算什么吧，那是不是代表可以终结这段孽缘。

    顾及苦苦一笑，“我当然去求了，可师尊说，得道成仙者是不能再插手人间俗世的，他之所以救我，是因为我命不该绝，他与我有缘，而陆家的命数已然注定，无人可以改变。”

    “自那之后，师尊就消失了，我再也寻不见他了。”

    苏南星沉默许久，终究忍不住问道：“你活着，怎么会没有后代？”

    顾及活了这几百年，他这样的人，要想有后代，怎么会没有？恐怕子子孙孙已经繁衍不知道多少代了。

    顾及却突然看向她，目光变的有些炙热，他眼底赤裸裸的欲望是那样明显，一点遮掩的意思也没有，“这么多年，我一心想着复仇，感情的事情从来没有想过。”

    苏南星冷笑一声，“是吗？你是那么纯情的男人吗？就算没有感情，为了不让你们陆家断子绝孙，你怎么会什么都不做？你恐怕没少找女人吧？”

    顾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眼眶发红，眼尾通红，他几乎是有些恶狠狠的看着她，像是赌气一般说道，“是啊，我找了很多女人，我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我只和她们上床，不谈感情，我只想让她们生下我的孩子，就这样，那些女人也甘之如饴心甘情愿。”

    “你真是无耻！”一边的苏芜忍不住骂了一句，“畜牲！”

    顾及冷哼一声，“比不得你，要论畜牲，谁比得上你圣祖女王啊！”

    “你说什么！”苏芜被他骂的稀里糊涂，她说什么女王！

    苏南星用眼神安抚了她一下，苏芜气哼哼的瞪了顾及一眼，坐到一边吃果子去了。

    “那些孩子都没有活下来吗？”苏南星淡淡问道。

    要是活下来了，顾及就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师尊说的对，陆家的命数已定，所以，那些孩子连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机会也没有，在娘肚子里就夭折了，这么多女人，无一例外。”

    顾及惨笑着，“后来，我不得不放弃了，和不喜欢的女人上床，我也觉的恶心。”

    苏南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看着他。

    “韩久初和你什么关系？”这时，身边的容时突然开口问他。

    顾及却不看他，也不回答他，只盯着苏南星。

    苏南星只好自己又问了一遍，顾及开口了：“他是我母亲生前的仆人，也是一名修道者，所以他一直活着，后来那次，在我们的计划中，被你诅咒而死。”

    怪不得他对顾及如此衷心，只是有一点苏南星不明白。

    “他既然是修道者，怎会被我诅咒而死？”

    “他既然随我入了红尘，自然再无法继续修道，之所以一直活着，不过全仰仗之前的修为支撑，但几百年下来，修为也基本散尽了，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苏南星了然，“韩久初为你们母子可谓殚精竭虑。”她想到什么，问：“他可是喜欢你的母亲？”

    顾及笑看她，“是啊，如果没有这个前提，我和他都支撑不到现在。”他讥讽道：“倒是可怜了你的母亲，一腔爱意终究是错付了。”

    苏南星想到自己母亲对韩九初的感情，心中一阵绞痛，为了韩九初，她连江山都不要了，还为他生下了孩子，如果她知道韩九初和她在一起，就是为了给自己喜欢的女人复仇，不知道会心痛成什么样子。

    到了此刻，似乎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完了，顾及像是累了一般，低下头，沉默的看着地面。

    “没有要问的了吧？”苏芜突然出声，她走过来，“把他交给我吧。”

    “可以解开我的穴道吗？”顾及突然抬头，看向苏南星。

    “给他解开。”苏南星对容时说了一声。

    “陛下！”容时急道：“不行！”

    “无事。”苏南星淡淡道：“他不会伤害我。”

    “可是……”

    “解开吧。”

    容时只好给他解开了穴道，但他一直守在苏南星身边，像是一只伺机而动的豹子，下一瞬就会冲过去捕杀猎物。

    他冲顾及瞥去一眼，目光阴森阴冷，带着警告。

    顾及无所谓的一笑，什么也没说。

    穴道解开后，他并未起身，而是膝行到苏南星身边。

    “陛下！”容时和苏芜同时冲过来，却见他只是弯下身子，匍匐在苏南星脚边，在她脚面上轻轻吻了一下。

    “他这是做什么？”苏芜惊讶，同时又觉的不可思议，一个大男人，去亲一个女人的脚？

    陆修都没这么做过。

    容时却脸色大变，他深知这代表着什么。

    大朝的习俗，这是未婚青年向自己爱慕的女人表达喜欢的方式，是最直接最圣洁的方式。

    大朝虽然历代国君都是女人，但到底还是个男权社会，女人始终是弱势群体，若大朝皇室不是巫族，善咒语，怕早就被那些虎视眈眈的权臣给推翻了。男人再如何宠爱一个女人，也只是把她当做自己的附属品，他们对女人表达喜欢的方式有很多种，但绝大部分不会是顾及这一种。

    因为顾及这种表达方式，不仅代表喜欢和爱慕，还代表着绝对的忠诚与虔诚的信念。

    他情愿匍匐在她的脚下，做她最忠诚的信徒。

    苏南星的身体僵直着，她紧紧抿住唇瓣，一句话也没说。

    顾及仰起头看她，他眸光清澈，眼底似有万千星辰，璀璨而夺目。

    他冲她笑了，那一瞬，像是又回到了从前，他翘着嘴角抱怨她：“小祖宗，你又给我惹祸！”

    但是这一次，她听见他说：“小祖宗，后会无期。”

    他的身体开始一点一点的消散，变成点点银光向着天边散去，苏南星心如刀割，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顾及！”她大喊，早已经泣不成声。

    “我叫陆长安，记住我的名字。”他最后的话语缱绻缠绵，似带着无尽的不舍与留恋，“我是真的……好喜欢你啊。”

    “顾及！”苏南星追着最后的一点银光冲出了殿外，可她什么也没抓住，顾及就这样在她眼前彻底消失了，什么也没给她留下。

    “他是…死了吗？”良久，苏南星望着漆黑的天幕问道，她像是在问自己，“终于死了吗？”

    “他应该是不想让你动手，所以自己了结了自己。”容时在她身边默默开口：“他死了。”

    他比谁都清楚，刚刚，顾及的灵魂消散了，他不会再重生，也不会有转世的机会。

    他是真的，彻底的消失了。

    世间再无顾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