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告别
告别许多军人的命运转折是从这一刻开始的,1985年历史中最大的一次裁军开始了。被后人称为“百万大裁军”。在这次裁军中,江歌李满全也没能幸免。
他们所在的师连同番号一起被撤销了,他们面临转业和全军一百万人将离开部队的局面。
李满全和江歌都是全师最年轻的连职干部,他们有千万条理由奔着未来而去,此时,随着一纸命令,他们的梦想也就此夭折了。
江副军长没有再一次帮助他们,自己也被宣布提前两年退休了。
转业后的江歌和李满全的户口落在了张老师的户口本上。江副军长因为是军人,他不是户主。张老师的户口在省城,两人名正言顺地来到了省城。
因为江歌是师宣传队的队长,有专业,她很快联系到了省里的文化馆。文化馆是事业编制,她以连职干部的身份到文化馆报到了。
李满全的工作却受到了波折,地方一下子接收这么多转业干部还是第一次,消化这么多干部就遇到了困难。江副军长有些战友在地方工作,他不停地打电话求战友帮忙,安顿李满全。那会儿的李满全心灰意冷,好不容易在部队干到连职干部,没想到这么快就转业了。好在他的户口进了省城。江副军长也退休了,他最大的靠山倒下了。
终于在江副军长老战友的帮助下,他被安置到了省林业厅,报到几天后,他又被林业厅分配到了林场。林场又把他分配到了采伐站,他任站长。林场在省会的郊区,采伐站在山里。
采伐站有几十名工人,李满全成了采伐工人的队长。在山沟里,有一排房子,房子的尽头是一间办公室,办公室一桌一椅,桌子上有一部电话,扔着几张过期的《人民日报》,这就是李满全的办公室了。
采伐站在春夏秋这三个季节里,没有采伐的任务,工人上班就是点个卯,聚在一起打扑克喝酒。
工人们无事可做,李满全自然也无事可做,他就在办公室里看过期的报纸。所有的报纸和信件得他去场部开会才能带回站里来。场部什么时候开会并不好说,要等场部通知。他最爱看的就是《人民日报》的军事版。报纸上说:百万裁军是又一场战役。还说:军人要有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有一篇文章,是裁军的一个干部写给《人民日报》的一封信。信中说:自己任团职干部五年了,已经快五十了,响应裁军的号召,脱下军装回了地方,回到家乡的街道工作,从不适应到适应,终于找到了新岗位的乐趣。
他把报纸扔在一旁,点了支烟,自己还不到三十岁,来到了大山里。只有周末才能回到城里。
江歌住在江副军长家里,他们刚来省城,还没有自己的家,只能暂时住在江副军长家里。退休后的江副军长,人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没事可干的江副军长,每天起床,先在院里散步,不时有上班的首长在他身边路过。那些首长提着公文包,穿着军装,皮鞋擦得油亮,铿锵地和他打着招呼:老江,散步哇。他背着手:退休了,不散步还能干啥。首长们就笑一笑,从他身边走过去。以前他会称这些在职人的职务,这个首长,那个政委的。现在他退休了,就省去了那些称呼。见到比自己年龄小的,就称小,比自己年龄大的称呼老。他不停地小胡、老张地叫。
江副军长的隔壁住着张军长,张军长退休有几年了,老张在这之前到他家坐过,长长短短地聊过几次天。那会儿他忙,没时间多搭理老张,现在他退了,和老张军长一样了,两人就经常聚在一起下象棋。下几局,累了,便喝茶聊天。一聊就聊到年轻那会儿,老张军长和江副军长之前不在一个部队,一个三野出身,一个是四野的。两人就聊那些各自参加过的战役,他说他打的那场战役惨烈,另个说,自己参加的战斗悲壮。呼来吵去的心里就不痛快,也不打招呼,背着手走了。另一个拿棋子出气,把棋子摔在棋盘上啪啪响。
周六晚上,李满全从采伐站回到家,平时没事,他在山里采了些野菜,蘑菇蕨菜之类的,带到家里,交给张老师。江歌就在城里上班,每天都能按时到家。她现在是文化馆办公室副主任,在她前面还有两个副主任,她是第三号副主任。每天上班,也没什么事可做,文化馆的工作是基础群众的文化工作。平时设了几个培训班,教老人下棋跳舞,还有画画书法,也有一些少年舞蹈培训班。每一期报名完成后,就没什么事可做了。许多人就在办公室里做毛线活,江歌学会了毛线活,买了许多毛线给父母织毛衣,已经完成一件了,江副军长试过了,放到柜子里等秋天穿。毛衣织累了,她就会站到窗前唱歌,唱《红梅赞》也唱《沂蒙颂》……每次听到江歌站在窗前唱歌,张老师就叹气冲江副军长道:小歌的歌唱得这么好听,真是埋没她了。
江副军长望着天棚叹气,虎落平阳的样子。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李满全总会陪江副军长喝几杯酒。江副军长不知怎么了,一喝酒话就多,说自己当团长当师长那会儿,壮志未酬的样子。李满全也感慨,说自己是全师最年轻的连长,要是不裁军,说不定他现在就是副营职干部了。
张老师插话就问他采伐站都干什么工作,他顿一下道:妈,我们采伐站挺好的,现在没有采伐任务,平时学习,组织人去采点野菜啥的。妈,蘑菇好吃吧,新鲜,昨天工人采的。
张老师为一家人操心,江副军长退了,江歌和他又都转业了。习惯了军人的她,也有些不适应。就说,自己嫁给江副军长时,江副军长刚从朝鲜战场上回来,那会儿她就冲着江副军长是军人才嫁给的他。这么多年了,他一直穿着军装,从营长一直到副军长,现在军装不穿了,她没抓没挠的。又看眼江歌和他道:你们这么年轻也转业了,我咋就觉得不踏实呢。
江歌安慰道:有啥不踏实的,别人能过,我们也能过。
张老师叹口气望着李满全:满全,你这一周才回来一次,家里好多事都不能照顾。
江副军长退休,公务员兼炊事员也调走了。没那个待遇了,家务活就落到了张老师一人身上。
他马上应道:妈,虽然我一周回来一次,活都给我留着,我回来干。
张老师只能无助地叹气。
周日的时候,李满全把楼上楼下的卫生都打扫了一遍,又把全家的衣服放在洗衣机里洗了,晾在小院里。晚上,把每件衣服叠好,江副军长和张老师的送到他们房间,自己和江歌的,他放到自己的房间柜子里。并交待江歌,放衣服的出处。江歌一边织毛衣,一边应了。
周一大早,他第一个离开家门,先是坐公共汽车来到林场的班车点,再换坐班车到林场。到林场后,他还要骑自行车,沿着山路来到采伐站。其他上班的工人,也大抵如此。有几个外地在这工作的工人,住在采伐站,只有过年过节,或者休年假才会离开。
日子不好不坏,稀松平常地过着。
有一个周末他回家,江歌把一张医院的化验单放在了他的眼前,他没看懂,问江歌:这是什么意思?
江歌说:我怀孕了。
他“哦”了一声,又认真地把化验单看了。
江歌怀孕了,这是一家的大事。张老师把他叫到楼下客厅,两人坐在沙发上谈了一次。张老师是过来人,教他女人怀孕的注意事项。他怕自己记不住,还拿着小本把张老师列出的重点一一记下了。
想着自己就要当父亲了,心里还是激起几层涟漪,想自己的孩子一下子就出生在省城,他为孩子感到骄傲。他又想起老家靠山大队。现在靠山大队已经改成村了,公社改成乡了。
自己从靠山村走到部队,又在省城落户,他欣慰又幸福。他拿着工资,国家单位的编制,干部。他从心里感到踏实。
江歌却不这么想,她知道自己怀孕那一刻有些绝望。没结婚时,她有许多幻想,后来结了婚,幻想少了,现在又怀孕了,她有些不甘心,想把孩子打掉。一想到父母和李满全,他们肯定反对,她想挣扎,却没有气力。她在心里叹了,只能暂时默认现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