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的璃湖，已经开始表现出它的生命力。和月光下影影绰绰波光粼粼的湖面相比，白天的璃湖更有波澜壮阔之势。风把我新长出来的头发吹散，凌乱地遮盖在脸上。阳光像是刚睡醒似的，洒在我身上，黏黏的。

    “怎么样，喜欢这里吗？”张辰浩耐心地帮我把散在眼前的小碎发理顺，“和你想象中的一样吗？”他知道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来看一看，因为在我的随身笔记里记录着“如果要路过这座城市，别忘了去看看璃湖”。

    “嗯！”我点点头，把眼睛眯起来一点，好把湖对岸的景致看得更清晰一些，“我们可以去那边看看吗？”

    “走吧！”张辰浩拉起我的手，我喜欢看他对我笑的样子，就好像全世界都在一瞬间变得更加温柔了。

    张辰浩带我路过那些被忽略了的细节——铺满鹅卵石的过道上露出的心形水泥块，墨绿的灌木丛中被折断的枝桠，湖滩边冲刷出来的青苔，还有许愿桥上系满的红丝带。或许是因为他对这一切都太为熟悉，所以他已经不屑于花更多的时间来提醒我注意这些细节了，而我却偏偏都注意到了。也许，以前的我早就已经发现了。

    我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张辰浩走，就好像在呼应那句话：重要的不是风景，而是陪你看风景的人。

    风景在某个衔接点突然就变了，成片成片的树林开始出现在我们的面前，由远及近。香樟树的新叶才刚刚透出，落叶堆砌起来的防护层已经露出棕黑色的泥土。我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种着这么多普普通通的落叶香樟，而且排列得毫无规律。但恍惚间，我似乎又懂了。冥冥之中，似乎有神的力量在指引我，我翻过手上的牌子，有四个字：敏心瑾记。

    张辰浩凑过来，我感觉到他的脸色瞬间变了，一种沉重的压抑感铺天盖地而来，毫无来由地将他的笑容碾压卷走。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我问他。

    他摇头，脸上仍然覆着那一层阴云，“或许是某些人的恶作剧吧！”许久之后他又这样说。

    可我并不这样觉得，我确定我以前就见过这块牌子，从来没有比现在更确定过。可我没有告诉张辰浩，他脸上的阴云像是一种不祥的预兆，让我犹豫得说不出话来。或许他是累了，在英国为了照顾我他常常整夜整夜地不睡觉，就算现在回来了他也是一刻都放不下心地关心着我，“你没事吧？”我说着重新抓住他的手。

    “没事。”他终于又笑了，只是一看就好假。

    “如果你累了，我们就回去休息吧！”我只是想让他从那种不知道缘由的压抑中走出来，可是他并没有体会到我话里的意思，“我们回去吧！”他说，说完将手从我的手心里抽了出去。

    ******

    往回走的路上人越来越多，不知道我们是不是遇上了什么活动，只看见许多年轻的女孩子一路狂奔着向喷泉的方向跑去，就算掉落了东西也顾不上回头捡一下。迎面跑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我和张辰浩只能暂时退避到草坪的边缘，好让那些匆忙的身影从这条狭窄的步道上顺利通过。但总有一些人因为过于匆忙而忽略了身边的其他人，甚至直接一头栽到别人身上。

    撞到我的那个女孩子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年纪，却因为打扮得成熟显得更有气场。她没有说“对不起”，而是把掉在地上的包包捡起来就急着要走，然而她并没有真的走开，因为我似乎比她急着要去见的那个人更重要。

    “郜筱柔？”她知道我的名字，“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说着又望了望张辰浩，“坊间传说你从蒙卡尔退学是因为你怀孕了，这几个月你都去哪了？该不会是瞒着大家去国外打胎了吧？”我竟然没有想到要回击。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跑远了，我的耳边还回荡着她冷嘲热讽的笑声。

    “她是谁？”我回过头问张辰浩。

    “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她为什么会认识我？她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接着问。

    “筱柔，”我最怕他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你不要听她胡说。”很明显他又在刻意回避一些问题。

    既然他已经这么说了，那么我再追问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也许等到他想告诉我真相的时候一切自然就明了了。但还有一种办法，或许比求助于张辰浩更有用，那就是靠我自己去发现。

    我乖乖地跟张辰浩走回别墅，没有再问他任何问题。叶琳在客厅里讲电话，看到我们回来，就立刻把电话挂了。

    “你们回来啦！”她说，眼神里闪过一丝匆忙的心虚，“黄嫂，可以开饭了吧？”她忘了自己说谎的能力是有多差，也忘了自己伪装的功夫是有多差。

    “现在才十点，你吃什么饭呀？”我想我已经没有拆穿她的必要了。

    “呃……我时差还没倒过来，我饿了，想吃夜宵不行啊！”心虚的表情表露无遗。

    “好好好，你吃你的！”我一心想着切入正题，“叶琳，你的电脑能借我用用吗？我想查点资料。”

    “当然可以啊，在书房呢，密码你知道的！”她果然没有多想，“黄嫂，厨房有什么好吃的吗？”或许她是真的饿了。

    叶琳设的密码是她的名字缩写加生日。我记得我问过她去年生日我送了她什么礼物，她却只是摇摇头说“什么都没有”，而电脑里那个命名为“生日”的文件夹里也没有任何的图片资料，所以我有时候甚至都怀疑我们到底是不是好朋友。

    我凭着模糊的记忆，在搜索框里依次输入“卡尔”、“梦卡尔”、“萌卡尔”，各式各样的文本跳到桌面上，我却不知道哪一条才是我真正想要找的。

    清脆的敲门声传来，我赶忙清空搜索记录。张辰浩端着水杯走进来，“又不记得吃药了吧！在干嘛呢？”他说着把药递给我。

    “我在查一些《Culture》杂志的资料，去杂志社报到，总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吧！”我端起水杯仰头喝了一口水，但由于头仰得太起，水直接呛到了气管里。

    我慌忙把水杯扔回桌上，用另一只手拍着胸口连连咳嗽。但因为速度太快，水杯里的水溅到我的身上，胸前瞬间湿了一大片。张辰浩二话不说抽出纸巾帮我擦拭身上的水渍，我抬头的瞬间接触到他炯炯有神的目光，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让我感觉到脑海里有似曾相识的画面感了。我和张辰浩，我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又一阵清脆的敲门声传来，张辰浩停留在我胸前的手立刻从我身上弹开。进来的是一个陌生女人，从年龄上看应该是我和张辰浩的前辈。

    “辰浩！”她说，然后目光转向我，“筱柔，你也在啊！”

    我点点头，茫然的目光投向张辰浩。

    “筱柔，这是凯莉姐，她是我的经纪人！”张辰浩说完，我看到那个叫“凯莉”的女人点头向我示意。

    我慢慢站起身来，却不敢将凯莉的庐山真面目看得更清晰一些。我是个识趣的人，我知道凯莉一定是有事要找张辰浩说，这从她见到我时的意外表情就能看出来。

    “我还有事要找叶琳说，你们慢慢聊！”我说完就退出了书房，顺便帮他们把房门带上，但我并没有马上走开。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懂事！”我听到凯莉说。

    “她一直都是那样，总是动不动就让人心疼。”是张辰浩的声音。

    “辰浩，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这一次，我没有听到答案。

    “工作的事情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凯莉接着说，“现在的新人只要一出道人气就一个劲地往上涨，之前的一些负面新闻已经让你脱粉无数了，再这么下去……”

    “你不用劝我了！”张辰浩斩钉截铁地打断她，“你知道我留在娱乐圈不是为了名气。凯莉姐，”我听到他的语气软下来，“她现在需要我，我必须陪在她身边。”

    凯莉估计也拿他没办法了，因为她迟迟没有接话，“好，公司这边我来处理，”最后她终于说话了，“但蒙卡尔那边今天又有关于你的消息传出来了，虽然还不至于上热搜，但在网上的发酵速度依然很快。”

    “什么消息？”这也是我想问的。

    “你一会自己看吧，小心不要让筱柔知道。”到底是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消息，“我还有事先回公司了，我们保持联系！”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方才醒悟过来，慌忙闪进隔壁的房间。好险！凯莉应该走远了吧？我慢慢平静下来，才发现这个房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像是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了。墙上挂着的照片告诉我，这应该是叶琳父母的房间。我为自己误闯了长辈的房间而感到自责，想要趁没有人看见立刻逃出去，转身之余目光却接触到柜子上的一张全家福照。

    如果那是一个定时炸弹，好奇心一定会让我葬送掉自己的性命。照片上共有六个人，最小的那个女孩子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叶琳，没想到她长那么大却一点都没变过。另外的四个大人，应该是长辈。至于那个男孩子，我一定也在哪里看见过。

    “郜小姐！”我正想得出神，听到有人从楼梯走上来，赶紧掩门出去。“郜小姐，我们小姐叫你下楼吃鸡块呢！”是黄嫂。

    “哦，好。”我以前都不知道她喜欢吃鸡块。我抓着楼梯的扶手往下走，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人的脸。照片里的那个男孩子，就在两周前，我在伦敦的医院里看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