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脸色大变，心中正浮过这一念头的时候，自在天外突然起了一阵骚乱。

    “砰隆隆——”

    两个巨大的东西被扔进了殿内。

    一众妖鬼转头一看，尽皆哗然。

    被扔进自在天并且滚落在地的两个东西是两颗妖兽的头颅，那两颗妖兽头颅约有水缸大小，双目圆睁，龇牙咧嘴，脖颈处筋肉断裂，血肉模糊。

    参与妖宴的一众妖鬼都认出这被摔进自在天的头颅是在魔宫门外广场上看守魔尊波旬宫殿的铁甲狮鹫。

    铁甲狮鹫是护卫魔尊宫殿的守卫，它们的头颅被人扔进了自在天，那就意味着有不请自来的客人闯入了魔尊的婚宴。

    随着铁甲狮鹫的头颅被扔进自在天，一名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缓步走了进来。

    白衣女子随意地穿着一袭月白色单衣，披着半透明鲛绡披帛，她未施粉黛，未戴钗环，连头发都没有梳齐，只是随意地披散着，仿佛刚睡醒来不及梳洗急匆匆地赶来的。

    元曜转头一看，心中狂喜，他不再跟鬼王拉扯，急忙转身奔向白衣女子。

    “白姬，你终于来了！”

    “哎呀，太好了！轩之还活着呢！我还以为自己睡过头，来晚了。”

    白姬笑道。

    谁知，那无面司仪反应极快，它见魔尊的新娘要逃跑，便反手卷起一阵狂风，将元曜制服在原地。

    白姬见状，衣袖微微一动，空气之中突然涌动出凌厉的风雷之气。

    一道雷霆闪过，无面司仪被雷击中，颤抖了一下，顿时委顿在地。

    元曜没了束缚，便飞奔向白姬。

    元曜跑到白姬身边，道：“白姬，你怎么才来？小生还以为你不来了。”

    白姬笑道：“这几天去往六欲顶太累了，早上回来才睡觉，我睡得有些沉，要不是离奴及时叫醒了我，我还真会睡过头来不了了。不过，还好被叫醒了，来不及梳洗打扮，就这么凑合着来了。”

    元曜心中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来。白姬来了，他很高兴，也不再害怕了。

    可是却多了一分担心，这一大群妖魔鬼怪看上去十分恐怖，再加上那个看上去不恐怖，但是却又让人更心惊胆战的魔尊波旬，白姬会不会打不过它们，而受到伤害呢。

    白姬温柔地笑道：“轩之不要害怕，也不用担心，有我在，没事的。”

    魔尊波旬坐在自在天的上首，看着这一幕发生，从铁甲狮鹫的头颅被扔进大殿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嘴角便浮现出一抹笑容。仿佛一场他期待了一夜的好戏终于拉开了序幕，又仿佛猎人苦心布置了许久的陷阱，终于捕捉到了真正的猎物。

    魔尊波旬俯视着白姬，道：“龙王不请自来，参加本尊的婚宴，真是贵客临门，让整个地下幽都都蓬荜生辉。”

    白姬笑眯眯地道：“魔尊您客气了。自从缥缈阁从鬼市搬走之后，我就疏于来拜访老邻居，让彼此的情分淡了一些，这是我的失礼。今天听说您大婚，所以祀人特意前来恭贺。不过，您家这两只凶恶的看门狗不许我进来，狂态百出，咬住我不放，我急着进来，就出手重了一些……真是不好意思。不小心杀了您的看门狗。”

    白姬虽然口中说着抱歉，却并没有一点道歉的态度，她睥睨着魔尊波旬，神色倨傲而冷漠。

    魔尊波旬淡淡地道：“不过是死了两条看门狗而已，龙王不必放在心上。”

    白姬又笑道：“魔尊如此宽宏大量，这倒是让我有底气说出另一个本来难以启齿的请求了。”

    魔尊波旬道：“龙王，你还有什么请求呢？本尊最喜欢满足世人的请求了，只有满足世人的请求，以他们的欲望作为诱饵，才能吞噬他们的内心，让他们发自内心地虔诚地奉本尊为真佛。”

    白姬笑道：“巧了。魔尊，咱们算是同行，缥缈阁的营生也是满足世人的欲望。不过，我不想成为神佛，只想修得一颗人心。我这个比较难以启齿的请求是，希望您能让我带走您的新娘。”

    魔尊波旬挑眉道：“为什么？”

    白姬道：“因为，您今晚的这位新娘是我很重要的人。如果失去了他，我会感到很难过。”

    元曜闻言，不由得心中一暖。如果失去了白姬，他也会觉得十分难过，生不如死。

    魔尊波旬道：“你没有心，为什么会觉得难过呢？”

    白姬闻言，不由得一愣。她也不明白，刚才为什么会下意识地说出这样的话。

    白姬笑道：“那就换一个说法吧。魔尊，我很喜欢您的新娘，想要抢走她。”

    魔尊波旬笑了，道：“龙王，你这算是有求于本尊吗？”

    白姬笑道：“算是吧。”

    魔尊波旬道：“本尊还是那个条件。只要你把你的力量献祭给本尊，带着海域众生效忠于本尊，助本尊成为三界六道唯一的真佛，本尊不仅将这个新娘给你，还会给你一颗圆满的人心。”

    元曜闻言，心中一愣。魔尊波旬想要借助白姬的力量，成为真佛？

    白姬闻言，十分不耐烦，左右四顾，愁道：“真是失算，匆忙出行，忘了带离奴一起来了。”

    元曜迷惑，道：“白姬，这跟离奴老弟有什么相干？”

    白姬指着魔尊波旬，道：“轩之，我现在心中很愤怒，却不擅长吵架，没法恰当地以语言表达自己的怒气。这时候，就需要离奴出来骂他一顿了呀。”

    元曜以手附额，道：“原来，离奴老弟是你的嘴吗？”

    白姬道：“没办法，忘了带离奴，还是自己动嘴吧。波旬，我已经明确拒绝了无数次。我不会把自己的力量献祭给你，更不会带着海域众生堕入魔道，化身成魔。你死了这份心吧。虽然，我被佛祖惩罚不能入海，与佛祖并不是同一立场，但并不代表我跟你就是同一立场了。说句实话，我不喜欢佛祖，但是更讨厌你。你所描摹的群魔乱舞的邪魔世界，比佛祖展示的佛光普照要丑恶多了。”

    魔尊波旬仿佛习惯了白姬的拒绝，一点也不生气，他的声音突然充满了动摇人心的魅惑，如同魔音。

    “龙王，当年的天地大战，你不仅失去了无上的荣耀和尊严，还失去了你的王国和子民。你无家可归，成为西方极乐世界的囚徒，你的部下也几乎全部惨死，活着的也成为败军之将，受了严惩。龙不能入海，是世间最残酷的惩罚。你孤身一人在这人间道收集因果，多么孤独与艰辛，像是在恒河之畔数沙粒，永远徒劳无功。要达成佛祖无理的要求，是遥遥无期的，这苦难的修行也是没有尽头的。只要你跟随本尊，堕入魔道，本尊会让你摆脱这孤独而苦难的修行，恢复你的荣耀和尊严，让你重获你的王国和子民。你的子民，你的残部，还在海域之中苦苦等候等着你的归来，你真的不想回海中吗？”

    白姬的眼神清明而坚定，笑道：“魔尊，这魅音之术我也会，并且经常在收集因果时用上，所以你对我施展，没什么用。不过，你的话确实言中了我的所求，我想回海中，这是我在人间道收集因果的意义。但是，我没有得到一颗人心，所以我没办法回去。”

    魔尊波旬道：“我可以给你一颗人心，一颗圆满的人心。”月上中天，金殿重立。

    与元曜分别之后，凤炽和胡阿锦悄悄地潜入了魔尊波旬的宫殿，因为魔宫重楼叠阁，宮宇辽阔，两人游荡在黑暗之中，不知不觉就迷了路。

    凤炽问道：“傻狐狸，咱们是不是迷路了？”

    胡阿锦愁道：“蠢凤凰，你才发现啊！今晚魔宫的宫墙虽然没有结界，可是魔宫内布有迷障，以防外人闯入宫室内重要的地方。新月涯的神月宫就是这么布置的。”

    凤炽疑惑地问道：“新月涯的神月宫是哪里？”

    胡阿锦道：“那是我外婆家。”

    “哦。”

    “也不知道今晚过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外婆。”

    胡阿锦有些伤感。

    凤炽拍了拍胸脯，道：“放心吧。傻狐狸，我会保护你的。”

    胡阿锦发愁，道：“还是指望白姬，更靠谱一些……哎，你看那群无面人，它们走进那座宫殿了。小凤，我们悄悄地跟过去看看……”

    凤炽一愣，道：“傻狐狸，你刚才叫我什么？”

    胡阿锦一边悄悄地跟上无面人，一边道：“小凤……奇怪，我为什么要叫你小凤呢，明明叫蠢凤凰更适合你。”

    凤炽望了胡阿锦一眼，只见这只白色的小狐狸身上泛着莹润的白光，仿若白玉一般。那白玉的光芒十分熟悉，仿佛时空彼端，前世梦里的某个人。

    凤炽急忙摇头，道：“不对！不对！不对！若草才是小狐！在洛水边我感应到的是若草的气息……”

    胡阿锦见那队无面人进了一个偏殿，急忙跟上，她回头一看，见凤炽还愣在原地，不由得小声道：“蠢凤凰，快点！元公子说不定在这殿内呢，你还愣在那儿干什么？”

    见胡阿锦喊他，凤炽急忙收了思绪，跟着胡阿锦一起潜入了偏殿。

    偏殿之内，光线暗沉，那一队无面人进来之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凤炽和胡阿锦置身在一个巨大的空间之内，一排一排多宝阁立于大殿的四面八方，最中央的位置，是一座巨大的八角转轮藏（1）。

    胡阿锦向四面的多宝阁望去，但见每一方多宝阁都是黑漆为底，饰以红白绿三彩，四门横列，纵向分隔为多个空间，一共大约有千百个空间。

    多宝阁的每一个空间里都放着一个琉璃瓮，瓮身隐隐泛着光泽，里面似乎有东西在沉浮，但是看不清里面装了什么。

    宫殿中央的八角转轮藏高约数十丈，一共有九层，门扇紧闭，外面浮雕着飞天、金刚、菩萨、佛陀和一些吉祥莲花纹图案。

    八角转轮藏正如走马灯一般不停地旋转着，关闭的门扇内，隐隐泛着红光。

    胡阿锦指着八角转轮藏，疑惑地道：“小凤，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凤炽从一进入偏殿开始，注意力就被八角转轮藏吸引，他一直望着转轮藏上紧闭的泛着红光的门扇，神色十分凝重，甚至没发觉胡阿锦又叫他小凤了。

    “这里面有一股非常强烈的邪魔气息……”

    凤炽喃喃道。

    胡阿锦灵光一闪，道：“这可能是魔尊波旬的宝物，不如我们看看是什么，如果足够贵重的话，说不定可以拿了它去换元公子……”

    凤炽有些犹豫。他是神族，所以对于邪魔的气息格外敏感，他觉得八角转轮藏里面的东西太过于邪性，并不太像宝物。

    胡阿锦见凤炽犹豫，以为他胆小，于是便伸出手，准备自己打开八角转轮藏的门扇。

    凤炽见胡阿锦伸手要碰八角转轮藏，急忙纵身拦在她身前，道：“小狐，还是我来。我是神族，有紫光护体，能辟一般的邪气，你藏在我后面。”

    胡阿锦闻言，便嘟囔着转到了凤炽的身后。

    “我才不是小狐呢。这蠢凤凰真是昏了头……”

    凤炽的注意力都在八角转轮藏上，没有听清胡阿锦的话，甚至都没察觉自己刚才无意中叫了胡阿锦为“小狐”。

    凤炽也十分好奇藏在门扇里的东西是什么。他捏了一个印诀，一片凤凰之火在他的掌心扩大，继而卷起一阵疾风，向八角转轮藏破空而去。

    当金红色的凤凰之火腾空而起时，借着明亮的光芒，胡阿锦看清了四周多宝阁的景象，顿时惊得花容失色，道：“小凤，这儿好多心啊！”

    凤炽四下一望，也大吃一惊。

    宫殿内的多宝阁上，放着成百上千的琉璃瓮，琉璃瓮中沉沉浮浮着一颗颗心脏。不知道是人的心脏，还是非人的心脏，这些离开了身体的心脏被放置在琉璃瓮中，还在一张一缩地颤动。

    而这时，八角转轮藏的门扇被凤凰之火打开了，那里面的虚空之中也有一颗颤动的心脏。

    八角转轮藏里的心脏露出来的一瞬间，四周多宝阁上的琉璃瓮顿时发出了妖异的红光，整个大殿也红光大炽。

    一条一条血红色的丝线如血管一般沿着琉璃瓮从地下蔓延向八角转轮藏，最终连接在门扇内虚空中漂浮的心脏上。所有的心脏都遵循着中央的转轮藏里的心脏以同样的节奏一张一缩地颤动，那情形仿佛中央的心脏是一棵大树，而多宝阁上的成百上千心脏是大树的枝叶。

    “小狐，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凤炽惊道。

    注释：

    （1）转轮藏：轮藏是佛寺中一种可以回转的佛经书架，又称转轮藏。将书架作成八角形的书棚，中心立轴，使书棚得以旋转，能捡出所需经卷。此种书架即称转轮藏，与民间的走马灯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