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神都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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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建木

    巫医缓缓道来,神色十分悲伤。

    “我的妻子阿萝是苮族人。苮族是隐居在南疆深山之中的一个部族,以苮草为供奉崇拜的图腾,他们与世隔绝,不与外人往来。苮族人有能通鬼神的异能,十分神秘。很久以前,我游历南疆,无意中误入苮族居住之地。我与阿萝相遇,我们一见钟情,彼此相爱,但是苮族人不与外人通婚,阿萝的族人们反对我们在一起,我们不想分离,便私奔了。苮族人不与外人通婚,也不能离开族人聚居之地,否则会受到命运的诅咒。然而,我们私奔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命运的诅咒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甚至,阿萝当时也不知道,自己离开族人之后,会遭受怎样的可怕命运。很多时候,人们因为无知,在当时无法明白命运发出的警示,直到亲身经历了一切,才明白命运的警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苮族人并不是人类,他们是苮草的后人……”

    元曜听得有些懵,忍不住打断巫医,问道:“什么叫苮草的后人?这苮族人都是苮草妖怪吗?”

    巫医摇头,道:“不是妖怪,他们是人类,只不过他们是半人半苮草的存在……”

    元曜还是有些懵,眼神十分迷茫。半人半苮草,却又不是妖怪,这样的存在让人很难理解。

    离奴见元曜神色迷茫,便道:“书呆子,这很好理解,苮族人都是植物人。”

    元曜问道:“离奴老弟,什么是植物人?”

    离奴道:“就是既是植物,又是人呗。”

    元曜仍旧不明白,还想继续追根问底。

    白姬道:“好了,轩之,离奴,你们俩先别聊植物人了。巫医,你继续说。”

    巫医陷入了回忆,神色悲哀。

    “我和阿萝私奔之后才知道,苮族人是苮草的后裔,是半人半苮草的存在。苮族人有能通鬼神的异能,但是族人们必须群居,才能正常生存。苮族人无法离开族人,独自存活。一旦离开族人,他们的生命力就会快速地枯竭。这就是苮族人命运的诅咒。阿萝跟我离开南疆之后,她的生命力逐渐丧失,逐渐变得衰弱。后来,因为怀孕生育,耗损过甚,更加速了她的衰亡。生下羽儿之后,她便一直卧病在床。我常年行医,通晓医理,也知巫鬼之道,我用我的方式勉强延缓了她生命的流逝。然而,她后来……”

    巫医顿了顿,还是艰难地道:“羽儿五岁那年,她还是……病死了。她去世的时候,才二十三岁。羽儿的体内也流着苮族人的血,他跟阿萝一样,也承受着苮族人血脉的诅咒,离开苮族人的聚居之地,是活不了太久的。羽儿今年十九岁,他能够活这么久,大概是因为他有着一半人类血统。不过,最近几年,他也开始逐渐衰弱了,阿萝当年衰竭时出现的各种征兆和症状,也开始在羽儿身上出现了。我预感到,羽儿也会活不了多久,他也将会很快衰竭,离我而去。做父亲的,最不能承受的事情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不能让羽儿死去。我一定要让羽儿活下去,摆脱苮族血脉的诅咒,像人类一样活下去。羽儿的身上既流着人类的血,也流着苮草的血,那么我只要想办法把人类的他和苮草的他分裂开就行了,让他摆脱苮族的诅咒,正常地活下去。”

    白姬叹了一口气,道:“于是,为了让你的儿子活下去,你就潜伏在邙山之中炮制药石。并且,拿人类来试药,让人类像藤蔓植物一样分裂开?这还真是无比疯狂的想法,和无比疯狂的事情啊……”

    元曜忍不住道:“巫医,虽然你的初衷是出于天伦情深。可是,那些被你拿来试药的人,未免也太无辜,太可怜了。”

    巫医垂下了头,痛苦地道:“我没有别的办法,为了羽儿能够活下去,我只能这么做。也许我这么做很自私,可是作为一个父亲,我只是想让自己的孩子摆脱命运的诅咒,能够活下去而已。”

    元曜既生气,又难过,道:“你拿来试药的那些人类,比如吴悠,也是有父母的啊。他们的父母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活下去,而不是被你拿来试药,命丧邙山之中。”

    巫医垂下了头,沉默不语。

    白姬望着巫医,道:“你对苮族人知道多少?”

    巫医抬起头,神色迷茫。

    “我至今也不清楚苮族人是一种怎样的存在,他们有着怎样的秘密。甚至阿萝,她对自己的种族也所知甚少。如果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和自己孩子的命运,她就不会跟我私奔了。”

    离奴忍不住道:“爷听着好像你老婆和孩子短命是因为离开了苮族人,那他俩离开你,再回苮族,不就能活下去了?你也不用再昧着良心干捉人试药的营生了。”

    巫医眼神凄哀,道:“回不去了。当年,阿萝的生命力逐渐衰竭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生命飞速流逝是因为离开了族人的缘故,于是我们便一起回去曾经私奔离开的苮族人隐居的山谷。然而,山谷空荡,已经没有苮族人了。苮族人已经迁徙走了。据阿萝回忆,苮族人虽然会隐居在某一处很久,但并不是永远定居在一处固定的地方。她小时候听父母说过,在她出生之前,苮族人才迁徙到我们相遇的山谷。苮族人为什么迁居,根据什么迁居,什么时候迁居,将会迁居去何处,这是大巫和族长才知道的秘密,族人只是听从命令而行动。阿萝也不知道她的族人迁居去了哪里,也许仍旧在南疆群山之中的某处,也许已经远去天之涯,海之角,根本无从找起。我们在南疆打听了很久,也没有苮族人的消息,甚至很多人根本没有听说过苮族人,根本不知道苮族人的存在。我们只能放弃寻找。苮族人带着太多的秘密,那是我和阿萝都不知道的谜团。这些年,我一边收集有关苮族人的资料,一边为了羽儿能够活下去而炮制各种草药,然而研究了这么多年,我至今还是不明白苮族人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白姬道:“我知道苮族人是一种怎样的存在,也知道他们为什么迁徙。在毕舍遮说起它的主人是苮族人时,我就隐约猜到大概是怎么一回事了。”

    巫医抬头望向白姬,眼中露出了一丝希望的光芒,道:“苮族人为什么要迁徙呢?他们去哪儿了?还能不能找到他们?如果能够找到他们的话,只要和他们一起生活,说不定羽儿还能够活下去……”

    白姬笑道:“我告诉你苮族人的秘密,你拿什么和我交换呢?”

    巫医道:“你想要什么?只要能让羽儿活下去,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白姬望了一眼从墓室墙壁的缝隙中冒出了一点绿色的藤蔓,嘴角浮出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巫医,你听说过建木吗?”

    巫医一愣,眼神迷茫,不明白白姬为什么突然问起建木。

    元曜也不明白白姬怎么突然转换了话题。

    “白姬,不是在说苮草吗?你怎么又扯到建木上去了?”

    白姬笑道:“轩之,要说苮草,就必须谈到建木。苮族人的秘密,和他们迁徙的原因,都跟建木有关。”

    元曜问道:“白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白姬道:“建木,是上古时期的圣树,它是沟通天地人神的桥梁。苮草是生长于建木上的一种藤蔓植物,因为建木存在于人间与天界的交汇处,是人间与天界的‘门’之所在,‘门’所在的地方,灵力充沛,是苮草的生命之源。苮族人是苮草的后裔,他们与建木共生,必须生活在‘门’附近,才能活下去。上古时期,发生了一些事情,神拒绝再与人类沟通,建木被神明摧毁,早就消失在了天地之间。但是,苮草还在依靠着‘门’的灵力而存活,苮草的后人也仍旧在看守着人间与天界的‘门’,他们一直守着‘门’,希望有朝一日,建木能够重现人间。‘门’并不是一个具体的地方,它是在时间与空间之中移动的,苮族人会追逐‘门’的所在而迁徙,只有‘门’的充沛灵力,才能让他们活下去。离开了‘门’,他们得不到灵力滋养,生命力就会逐渐衰竭,继而死亡。就跟阿萝一样。阿萝跟你私奔,离开了族人们聚居的‘门’的所在,得不到灵力滋养,便生命力衰竭了。时光如梭,千年弹指而过,在漫长的岁月中,大部分苮族人自己估计都忘了为什么要追逐‘门’而迁徙,也只有大巫和族长,还在口口相传的族训中,窥见一些远古的秘密,遵循着古老的启示,带领着族人避世而居,辗转存活。”

    巫医有些吃惊,道:“原来,苮族人迁徙是因为这个缘故。当年我和阿萝回去山谷,没有找到苮族人,是因为‘门’换了地方,他们跟随着‘门’而迁走了?”

    白姬点头,道:“天界与人间的入口是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改变位置的。很不巧,你和阿萝私奔之后,‘门’恰好改变了位置,苮族人也就跟随着‘门’而迁徙走了。你们回去苮族隐居的山谷,自然也就人去谷空了。”

    巫医焦急地问道:“苮族人迁去哪儿了?他们现在在哪儿生活?你既然知道苮族的秘密,也知道‘门’,那肯定知道苮族人现在在哪儿!求求你,告诉我,该去哪儿找苮族人……”

    白姬摇摇头,道:“很遗憾,我不知道苮族人现在在哪儿。苮族人的秘密,我知道。但是,‘门’的所在,我不知道。‘门’的所在,这三界众生之中,估计只有苮族人才知道,他们与‘门’是血肉相融,灵魂相印的。‘门’是苮族人的生命之源。”

    巫医失望失望,继而眼神又变得冰冷而坚毅。“那么,把羽儿送回苮族,让他和苮族人一起生活,以保全他的性命是没有指望了。现在,唯一能让羽儿活下去的办法,就是把他分裂开,彻底变成人了。”

    白姬笑了。

    “巫医,我劝你停止你那疯狂而可笑的想法。毕竟,即使吴悠在分裂之中成功活了下来,你的儿子也未必能够活下来。吴悠是人类,你的儿子,只是半个人类。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存在。在吴悠身上试验成功的药物,对你的儿子可未必管用,说不定运气不好,您的儿子可就直接分裂死了……”

    巫医心中清楚,白姬的话是有道理的,他行医多年,深谙药石的性能是因人而异的,即使吴悠在分裂之后成功活下来了,吃下了同样的药物,他的儿子也未必能够活下去。不过,白姬一行人出现之后,尤其是白姬说出了苮族人的秘密,解开了他多年来笼罩在心头的疑云,他的愿望也有了一丝曙光,并不像之前一样陷入绝望的黑暗之中,没有丝毫头绪,一点达成的希望也看不见。

    “求求您,指引我一条明路吧。”

    巫医匍匐在地,向白姬哀求道。

    白姬沉吟了一下,却笑了。

    “轩之,离奴,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元曜道:“白姬,咱们是来救吴悠的。”

    离奴道:“主人,我们是来吃夜宵的。哎呀,光顾着说话,听他掰扯他老婆和儿子的事,烤肉早就烤糊了,没得吃了。”

    白姬笑道:“吴悠是要救的,夜宵也得吃。我肚子饿了。巫医,你让毕舍遮给我们做一些吃的吧。对了,我们就不吃肉了,毕竟烤人腿,烤人手什么的,轩之吃了也会吐,我们吃一些简单可口的素食就可以了。”

    巫医还没说话,元曜已经开口道:“白姬,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吃得下夜宵?还是救吴悠要紧。”

    白姬笑道:“轩之,不要急嘛。民以食为天,吃饱了,才有力气救人。更何况,我得出去转一转,看一看这个地方适不适合种建木……”

    元曜疑惑地问道:“白姬,种什么建木?”

    白姬神秘一笑,道:“秘密,不告诉轩之。”

    元曜不明白白姬想干什么,但是也知道白姬不想说的话,现在肯定是问不出来的,所以干脆不问了。

    巫医没有办法,只好吩咐毕舍遮去做吃的。

    毕舍遮爬起来,开始干活。

    因为白姬说要吃素,毕舍遮就打算简单地烤一些下午采摘的蘑菇应付了事。

    白姬走出了墓室,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巫医垂头坐在墙壁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元曜坐在巫医旁边,心中充满了迷惑,不知道该干什么,只能看着不远处的毕舍遮在祭台边的碗盆之中忙碌。

    藤蔓见墓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似乎没事了,便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徘徊在毕舍遮身边,在它身边晃动摇曳。

    离奴嬉皮笑脸地凑过去,给毕舍遮打下手,打算学厨艺。

    “鬣狗,烤蘑菇用什么酱料好吃?”

    毕舍遮因为刚才离奴打它,心中生气,不理离奴。

    “鬣狗,你生气啦?刚才是你先动手,爷才打你的。”

    毕舍遮歪过身子,顺手揪了几片摇曳的藤蔓的叶子,丢进石钵里。毕舍遮往石钵里加了一些盐,闷头用石杵捣酱料,不理离奴。

    “鬣狗,烤蘑菇的酱料得加一些糖,才能提鲜。”

    离奴认真地提议道。

    “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是鬣狗,我是毕舍遮。一看你就是外行人的吃法,蘑菇本身就很鲜美了,还需要加糖提什么鲜?烤蘑菇只需要加一点盐就可以了,不过按我烤蘑菇的经验,捣一些苮草汁洒在蘑菇上,会更美味。”

    毕舍遮说到苮草,似乎是想起了它过世的主人,它看了一眼摇曳生姿的藤蔓,眼神温柔又悲伤。

    “黑猫,你们能救我家少郎君吗?只要你能救他,我愿意把我毕生所有的厨艺都教给你,倾我所有,一点都不藏私。”

    离奴一边翕动鼻翼,嗅石钵中飘散的酱料味,一边道:“唔,鬣狗,你放心吧。主人既然留下来吃夜宵了,那你家少郎君应该是有救了。如果她不打算管这件事,早就转头离开了。不过,如果你的夜宵做得太难吃,让主人吃得不满意的话,她可能会改变主意,不管你家少郎君了。”

    毕舍遮一听,急忙又伸手揪了几片藤蔓上的叶子,丢进石钵里,更卖力地捣了起来。

    藤蔓吃疼,生气地道:“阿达,你轻一点揪我的叶子啦!”

    离奴见了,嘀咕道:“有了植物人,做菜倒是挺方便的……可惜,书呆子不是植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