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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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玉竹简

    邕州城内,城南集市边。

    有一少年,看起来十、三四岁,面庞瘦削,脸上脏兮兮的,却头戴一顶褐色毛绒帽,身穿崭新的黑色厚大衣,踏着厚底棉布靴,正蹲在墙脚处,手里拿着一张热乎的摊煎饼,望着灯火通明的城南集市,眼神惬意,他便是刚刚得手的辰逍。

    就在今早,他从一个外乡人身上摸到两样东西,一件是装着丹药的玉瓶,材质不俗,打开塞子闻到里面飘出的药香就令人觉得心平静气;另一件是一块珠光宝气的玉佩,将其握在手中只觉得十分温润,在这晚秋透骨的风中更凸显得尤为珍贵,这一定不是俗物!

    思量再三,辰逍决定暂时留着玉瓶中的丹药,将玉佩通过盗友们特殊的路子销掉。毕竟这东西放在自己身上太过扎眼,有可能会被那人寻上,加上这玉佩一看便知其贵重,不愁卖不得一个高价。至于丹药,辰逍还是决定先找个地方藏起来,他看不透玉瓶中的丹药究竟有多名贵,担心被人给坑了,而且辰逍隐隐有种感觉,这或许是他踏入那个世界的机会!想到这,他脑海里又浮现七年前那将整个邕州夜空都照亮的一刀!

    四个时辰之前,辰逍一如既往的在城南集市寻找肥羊,看到一个打扮平常的年轻人,似乎除了模样俊俏些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整个城南的扒手里,辰逍敢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而扒手中的高手,自有其独到的眼光。此人打扮虽毫不张扬,但透露着世家传承的贵气,而且此人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两个扈从,一个高伟精壮,一个矮小猥琐。两人与这只“肥羊”处于一种既不过于接近,又能在情急之下随时支援的距离。他断定,随便摸到此人身上任何一件物件,都能让他今年吃喝不愁了。

    遇到这样的人,辰逍一般不会出手,风险太大,一旦抓包,就算当场被人打死,也不会有任何人会为他说上一句话。无奈这天太冷,行情不好,太久没开张,好不容易摸到的一个荷包还被青云楼收走了。现下他也已饿得半死,横竖都是死,饱死总比饿死好。他看这人瞧着面生,似是个外乡人,虽说是个强龙,但在他的地头,他至少有逃跑的自信。虽然对方带着两名扈从,但辰逍也并不心急,远远地吊着,等待合适的机会。

    辰逍跟着这人穿街过巷,走过牌坊楼、酒楼、各式各样的铺子,这人偶尔停步与商铺聊几句,或吃些小吃,或买点小物件,看来是个出门遛弯的富家子了,当真好不惬意。正当此人经过城南集市最出名的青楼——十里春风楼时,从楼里忽然冲出了一位女子,嘴里喊着:“方公子饶命!”

    眼看这位女子就要撞上少年相中的“肥羊”,两名一直跟随在后的扈从见状就要上前,但此人摆了摆手,示意不必。最终,从青楼跑出来的女子躲闪不及,朝着“肥羊”兄倒去,此人倒是不慌不忙,伸手将女子搀扶住了。

    听得楼里传来一个男子的嗓音:“林师师,我来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你的卖身契我也已经帮你赎回来了,今天你无论如何也得跟我回去。金银铜铁,去,把她给我抓回来!”

    本来跟了快半个时辰,辰逍因太久没进食,脚步都有些虚浮,正打算放弃,去包子铺后头看看有没有什么剩下的边角料,先祭一祭自己的五脏庙再说。听得这个声音,辰逍意识到,机会来了!

    随着话音落下,十里春风楼里冲出四个彪形大汉,这四个大汉,身形相仿,肤色却是一个亮黄、一个白皙、一个暗黄,最后一个则是黝黑。得嘞!果然是这四位,道上人送外号“金银铜铁”,是邕州三少中名声在外,不过却是臭名远扬的城南方家少爷方少椿最得力的四位打手。

    邕州城有东南西北,分为“东唐、西房、南方、北庄”,指的是这四个方向中最有势力的家族。但北面乃是城主府,城主庄锦仁并无子嗣,所以邕州城便只得三少。庄城主倒是有两位同样名声不小的女儿,只不过方少椿是臭名在外,庄家的两位小姐则是艳名远扬,号称“春秋双绝”。

    大小姐庄绣春,十二岁时便因其才情在邕州境内引来无数狂蜂浪蝶。其一手长笛奏得凄凉婉转,似有忧思如水流潺潺绵不绝,有时又仿佛置身空谷幽幽,乐声至此,当真是玩得出神入化。在大小姐还未前往中州修行前,时常有邕州境内的才子们前往翠微楼点上一壶酒,几个小菜,一等便是一整宿,希冀在这最靠近城主府的酒楼里,能听到大小姐在对面城主府中练上一曲。

    二小姐庄绣秋,相传她六岁那年在家顽皮,磕掉了一颗门牙,不料这颗门牙竟化作一杆小枪在她周围雀跃旋转,小枪似是护主一般,甚至在欲要上前搀扶的丫鬟脸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自此之后,二小姐展现出了足以令一众自诩天之骄子的豪门少爷们自惭形愧的修行天赋,据说这几个高门聚会让年轻人下场切磋助兴,二小姐砍瓜切菜般将这群豪门子弟按在地上一顿暴打,骑在人身上咧嘴傻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只是发现自己少了一颗门牙有点漏风之后又捂着嘴有些尴尬。凭这杆流转随心的神枪,别说邕州城,便是整个邕州境内也是同龄之人无敌手的霸主地位。今年十一岁的她,过完年,便也如其姐姐一般,前往中州那座令无数年轻人憧憬的中山书院进修。不过比起被中山书院相中,二小姐最高兴的还是她的牙齿今年终于长回来了!揍人的时候终于不用故作矜持的抿嘴憋笑了。

    姐妹俩一前一后,均前往那座中山书院修行,方少椿之流的邕州纨绔们既是难过又是开心。难过的是,大小姐可能好几年才会返乡一趟;开心的是,二小姐可能好几年才会返乡一趟。

    方少椿打小便仰慕大小姐庄绣春,但自知几斤几两,这辈子估计都没法入绣春大小姐的法眼了。一年前听闻十里春风楼的花魁林师师长得和大小姐有几分相似,此后便三天两头来这十里春风楼。原本方少椿还因为对大小姐一直抱有敬畏而对林师师也还算规规矩矩。但半年前听闻大小姐在中山书院里与卫国皇子走得很近之后,方少椿便再也按捺不住,誓要将要将这只金丝雀真正锁入自家房中。近日更是有坊间传闻他花了千两黄金为林师师从十里春风楼赎了身,看来今日便是他来找十里春风楼要人的日子了。

    辰逍躲在人群之中,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林师师姿色果真不俗,明眸皓齿,肤白如雪,头发稍有些凌乱却更显楚楚动人,林师师抬起头,一双桃花眼透露着凄凉,当真是我见犹怜,她带着悲苦的语气说道:“方少爷,你又不是不知道师师在十里春风楼只卖艺,不卖身。若你偏要苦苦相逼,师师唯有一死而已。”

    说到这,她从袖中拔出了一把匕首放在自己雪白的颈项之上。

    方少椿从十里春风楼里迈了出来,他穿了一身浅蓝色的丝绸华服,模样英俊,但眉宇间总让人觉得带有戾气。此时的他眉头皱起,开口道:“入我方家有什么不好,我保证,你能一辈子荣华富贵,再也不用在这破青楼向人卖笑。”

    旁边赶出来刚想说点什么的老鸨杨妈妈听到方少椿这话神色尴尬。

    林师师潸然泪下:“那也只不过是换个地方卖给你一人看罢了,何况你爱的从来不是我,而是……”

    方少椿蓦地暴喝道:“够了!我已经将你从十里春风楼赎了出来,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金银铜铁,把她给我带回方家!”

    语罢,金银铜铁四人欺身而近,那铁护卫走在最前,伸手就要抓住林师师的胳膊。就在此时,那位其貌不扬的“肥羊”兄向前横跨一步,挡在了林师师的身前,只见他不慌不忙,就这么探手一抓,那铁护卫黝黑的手掌竟被紧紧锁住!铁护卫一愣,随即起了兴趣一般咧嘴一笑。其他三大护卫也停步想看看好戏,毕竟在这城南已经很久没人敢这样挑衅方家大少爷的金银铜铁四大护卫了。

    下一刻铁护卫便神色有些古怪,任凭他使出浑身力气,直至大臂的青筋都暴起,竟也只是微微晃动眼前那个年轻人的手掌而已!好在另外三个人看不到铁护卫的表情,铁护卫毕竟江湖经验老道,深知这时需围魏救赵,继续拼气力只会显得自己非常难堪。他干脆施力将对方向自己扯来,同时起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向对方的下阴,攻其所必救。只见此人同样起脚迎击,只听嘎吱一声,铁护卫被踹得直向后飞,但年轻人扯着他的手并没有撒开,铁护卫就这样下身原地飞起又砸在地上。年轻人这才撒手,朝身后的林师师道:“此间经过我已明了,姑娘放心,若你不愿,今日无人能强迫你。”

    林师师被纠缠了一整年,没想到在邕州城南竟有人敢为她出头,加上此人谈吐不俗,击退铁护卫看起来轻而易举,她感觉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但又不愿牵连对方:“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听公子口音似不是邕州人士,怕是有所不知,这方家在邕州势力不小,师师只是一介青楼女子,不忍牵连公子……”

    “无妨。”这人摆了摆手说道。随后向左轰出一掌截住银护卫抡来的一拳,向右打出一拳与金护卫直击来的右拳抵在一起。铜护卫扶起铁护卫,铁护卫道:“只是伤了右腿,不碍事。点子扎手,一起上!”

    说罢两人便冲上前去欲趁金银护卫与此人纠缠之际从左右杀出。这时,年轻人的两名扈从见此也终于出手,雄伟的精壮汉子对上铁护卫,矮小猥琐的中年人则是对上铜护卫。双方战至一团场面胡乱,虽说这个几个外乡人本领不俗,但金银铜铁四大护卫平日多有练习合击阵法,配合娴熟,一时间打得是不相上下。就在这时,方少椿动了,只见他一挥手,袖中甩出一把短刀径直飞向林师师!谁都没料到,他竟兵行险着,仅从对方三言两语便判断出此人为人正直,既是要护这女子周全,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对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中这一刀,拼着有可能人财两空,也要以此阴损招数重创对手。

    果不其然,那个外乡人见状猛地提起一口气,刷刷两拳向金银护卫轰出后直奔飞刀而去,金银护卫早有准备,不慌不忙接下这一拳后,两人调动浑身真气,四拳其出,轰在了这外乡人后背之上!只听得“轰”的一声!这位英雄救美的外乡人愣是用后背硬接了金银护卫的四拳,人在空中“噗”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人却是更快地朝着那柄飞刀冲去,终于在飞刀离林师师脖颈处只有半丈远时伸手这么一拍,将飞刀拍向一边,人却去势不止,径直砸入了旁边看热闹的人群当中。只听得“哎哟!”一声,砸倒了好几个人,场面登时乱作一团,周围的人见状怕殃及池鱼,走得更远了一些,却还是忍不住继续观望。

    忽然,只见一黑衣身影从天空跃下,轻描淡写地这么一拉一扯,就将和外乡人扈从打得难解难分的铜铁护卫扔出了十来丈,重重地砸在十里春风楼的门柱子上。转头对那精壮汉子和矮小猥琐的中年人道:“你们两个废物!我就离开了不到一个时辰,少主就被人伤成这样,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滚过去护着少主!要是再出意外,回头夫人怪罪下来,你们俩就提头去见吧!”

    两名扈从闻言神色都显得十分紧张,赶忙跑去将那“少主”从人群中扶了起来,刚从地上坐起,只见那年轻人又吐了一大口鲜血,精壮汉子护在那少主身前,矮小中年人赶忙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玉瓶,倒出了一颗晶莹透亮的丹药拍入少主的嘴里,随后运功为其疗伤。被砸伤的几人顾不上追究,也不敢追究,一个个连滚带爬地跑到更远处的人群中去了。

    谁也没注意到其中有一个衣衫破烂的少年,扶着腰,嘴里哀嚎着,一瘸一拐地汇入了观战的人潮中,眼里闪过一丝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