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专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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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05 [The Ray of Light·一线光明]

    前言:

    饥饿总是伴随着天才。

    ——马克·吐温

    [Part·灵光乍现]

    我们安全了,暂时的。

    一阵阵诡异的灵压波动从江河上游席卷而来,它的汹涌暗流之中潜藏着难以计数的可怕血鹰。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费克伍德·艾比的灵能科研实验,这些鱼人混种嗅到了鲜甜的气息,紧跟着传令官兵的血,要追上犹大——要尝一口灵光佛祖身上的不老肉。

    击退了第一波攻势,比利·霍恩在犹大的搀扶之下,拖着疲劳困苦的肉身慢慢回到客舱。

    他又一次得胜归来,但是没有开怀大笑,没有庆功祝词。

    因为他知道,这糟糕的天气会持续下去——

    ——在稻恒县,已经降下非同寻常的天灾地劫。

    除非这种灵压环境能够恢复正常,否则周边地区的动物植物,甚至地衣微生物群落都会慢慢变成灵灾衍生物。

    身边这个阿拉伯裔汉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家伙身负怪力,能挥动破岩镐砸碎血鹰的死门,很可能是个授血单位。

    法依·佛罗莎琳第一时间掏出药瓶,把上一回用剩下的几滴药液喂给比利。

    有了药水,他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胸肺的伤口也在慢慢愈合,这是个好消息。

    他困得睁不开眼睛,这副肉身消耗了太多能量,前后三回与神话单位零距离接触——比利·霍恩的精神世界快要崩溃了。

    “为什么.”

    他倚在窗户边,撕开破破烂烂的工作服,看着胸腔部分的肌肉渐渐愈合,重新勾勒出坚硬如铁的棱角线条,那是枪匠老师常年要他手动建设基台基架的功课痕迹,也是他直面化身蝶的资本。

    “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小妹妹?”

    法依愣了那么一下,她不好回答这个问题,连忙看向犹大。

    犹大努努嘴,随口应道:“你的身份卡上写着呢。”

    比利不信,接着追问道:“我听到你们在吵架,你俩好像都是阿拉伯人?”

    “我是闪族人。”犹大低声应着,指向法依女士:“她是波斯人。”

    闪族人这个称呼并不是代指单一的民族,而是民族语言属亚非语和闪米特语言的人群。

    同时这个闪米特人在圣经中,也指诺亚的长子(闪),犹大没有说谎——他并不了解自己的种族源流,只能用闪米特人作一个笼统的回答。

    “帮个忙,兄弟。”比利对犹大喊道。

    听见[兄弟]这个称呼的时候,犹大的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是一种埋怨、同情、傲慢与鄙夷糅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犹大心里想——

    ——如果不是这些血鹰怪兽,比利·霍恩这小子早就变成了口粮。他哪里来的自信,敢和我称兄道弟?

    刚才我拿起岩镐救了他一命,现在又要来差使我?命令我为他办事?

    是的,这位教长完全无视了比利·霍恩击退血鹰的客观事实。生意就是这么做的,抛开所有的恩义情谊,只有单纯的你我利益。

    在犹大的世界观里,他只记得自己对比利施以援手,完全记不得另外一件事——如果没有比利·霍恩,他和法依都得变成血鹰嘴里的粮食。

    可千万不要奇怪——

    ——这种食人魔常常出现在凡俗世界,在写合同的时候不要义务,只要权利,从来不会强调公平对等,要的是甲方乙方的绝对不平等。

    而犹大则是其中的佼佼者,在算账这方面,他便宜占尽,吃不得半点亏——正是这份才能,造就了会盟的丰功伟绩。

    “帮个忙!兄弟!”比利·霍恩再次喊道:“把船夫带过来,我动不了”

    犹大没有动弹,他在思考其中意义,从来只有他吆五喝六,服从别人的命令还是头一回。

    比利打开粽叶,把冷冰冰的甜粽子嚼碎了,把这高能量高糖分的食物吞进肚里。

    “现在没人掌舵了,我得确定船夫兄弟的状态,把他喊醒——这艘船顺着雾江一路南下,半途如果撞上礁石,进入支流死路,搁浅在荒山老林里,我的罗盘也分不清方向”

    “到了那个时候,轮不到血鹰,我们就得困死饿死,冻死在这片荒芜大地。”

    “被野兽吃掉,被灵灾环境的衍生物找到吃掉,被各种各样的葛藤荆棘拦住缠住,找不到出路,阴寒湿气和蛇虫毒瘴都能弄死我们。”

    “我怕水,我不想下船,兄弟。”

    犹大扭过头,随口与法依说:“你去把船夫带来。”

    他还是不愿意亲自动手,要差使干部去做。

    比利立刻喊停:“别!”

    犹大不耐烦道:“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的!烦死了!”

    比利解释道:“船夫兄弟的腿受了伤,他身上有维塔烙印,在这种灵压环境下随时都可能发作——之前我看到,这个小妹妹脸上也有红疹。”

    “他们不能互相接触,否则互相交叉感染。这小姑娘现在还能跑能跳,她要碰到船夫兄弟的那条烂腿,近距离和深度感染的肉体组织接触,过不了多久,她也会瘫痪的。”

    “反而是你,兄弟。”

    比利话锋一转,直勾勾的盯着犹大。

    “你干掉了血鹰,这怪物身体里全是灵灾污染源,可是你没有发病,代表你的抵抗力非常强。”

    犹大体内的圣血配方要优于法依·佛罗莎琳,不光是肉身出力心血循环这些基础属性,还有抗病抗灾的能力。

    “我请求你,无论你和这个小姑娘有什么恩怨瓜葛,她是你买来的奴隶也好,是你的私人财产也罢。”比利已经把话说明白了:“还请你亲自把船夫兄弟带过来,让我看看他的伤情。”

    法依听见这些话,她的心都要碎了。

    她看着虚弱无力的比利·霍恩,又想到火车上那个愿意把肩膀借给陌生女子依靠的小伙子——

    ——她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天真单纯的人?

    犹大强调着:“好!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嘛!我去干这个事!不过我要强调——”

    会盟领袖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法依·佛罗莎琳,瞪了一眼小百灵鸟。

    “——这是我自己的意愿!可不是听你在这长篇大论叽叽歪歪想出来的主意。”

    “我现在宣布!~”

    犹大打开双臂,站得笔直,脑中灵光乍现,尽情的施展着统御才华。

    “我要救助这个船夫,不光施恩,也要求回报,然后让船夫老弟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比利笑道:“对!对!领导!对!”

    “哈哈哈哈哈!”犹大指着比利·霍恩的鼻子:“你这小子很懂事嘛!”

    比利立刻应道:“谢谢您!领导!谢谢您了!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犹大扭头往客舱的阴角去,别有深意的问了一句:“比利·霍恩,你愿意跟着我做事吗?你好像很能打喔”

    犹大的脑子转得飞快,面对生死存亡的危机,他需要比利·霍恩的暴力。

    这种暴力可以通过许多东西购买,包括比利·霍恩口头承认的“救命之恩”,也包括法依·佛罗莎琳那一文不值的爱情——既然青金卫士能够读血蝴蝶圣经,那么无名氏的学徒也可以读这本经书。

    这个无知无畏的愚蠢战士就像艾欧女神送给他犹大的礼物,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从天而降。

    比利应道:“那得看情况,领袖。”

    不知不觉中,犹大又回到了熟悉的节奏里,他喜欢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虽然没有直接答应下来,他有把握一点点打开比利·霍恩的心门。

    或许还有更多的血鹰怪兽会接二连三的登上这艘船,法依·佛罗莎琳只是一个精致的洋娃娃,根本就对付不了这些怪物。比利小子一定会挺身而出,继续构建情谊的纽带。

    犹大有这个把握,有这个底气——

    ——他把船夫抱到比利身前,撕开船夫兄弟的裤腿,亮出红彤彤的干瘪肉躯。

    “他的情况很糟糕喔,比利·霍恩。”

    比利定睛一看,船夫哥已经被判了死刑。

    这条腿受到血鹰的吮吸,一眼看去全是腐烂斑疮,大部分的肌肉失水收缩,虫巢蛀到了骨头里去,面无血色两颊内陷,如果再遭受灵压刺激,那高高拱起的肚子养育的若虫会立刻破茧化蝶,不需要十月怀胎的漫长过程,如果没有万灵药,船夫死定了。

    比利连忙往背包里翻找,他找不到第二瓶药水。

    作为撤离战场的工程单位,他和福亚尼尼的战术资源都要交给苏绫老师,也包括万灵药这种救命补给。本来他和福亚尼尼两人各留了一瓶药水傍身,而福亚尼尼的那一瓶药水也没能留下来——

    ——按照[不死鸟]的战术打法,苏绫老师喝药就和喝水似的,两兄弟决定只留下一瓶药,其他全都送给苏绫老师当战术资源了。

    现在药用光了,这船夫兄弟恐怕小命难保。

    [Part·恐怖平衡]

    比利没有惊慌,他把船夫哥哥的身体放平,从背包里翻翻找找,拿出测绘仪器的工具箱,打开铁盒就找到一瓶老干妈,拧开辣椒酱罐头的盖子,里面还有白夫人冻干粉。

    他勉强爬起来,用光最后一点力气,把福亚尼尼的身体翻了个面,拿到背包里的小炉子,塞进瓦斯罐头就开始打火生水。

    犹大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不打算施以援手——

    ——他在等待一个时机,等待一个为自己正名的机会,要恰到好处的抛出价格,拿捏这暴力机器的心。

    “霍恩先生,白夫人制品恐怕治不好这老哥的腿”经验丰富的会盟领袖低声说:“按照这个感染程度来说,你要烧开水泡茶汤来杀虫消毒,恐怕不行喔。”

    比利心里也没底,但是他必须试一试,他把老干妈罐头里的冻干粉全部倒进去,用开水化成浆糊,等待药性完全激活,顾不上疼痛感——他用手指头沾着滚烫的烂泥,把这些焕发生命力的民间药膏抹在船夫兄弟的腿上,一点点往肚子的方向去。

    高温药泥再次激活了这条腐烂僵死的腿,从骨肉中渗出一层层新鲜的血水来——但是它的自愈速度太慢太慢。

    从骨骼深处迅速爬出一头头肥胖的蠕虫,它们找到了新的目标,就像蝗虫群飞进即将荒芜的田野那样,要吃光所有新生的骨血和肉碎。

    “他妈的!”比利叫骂着,用大手使劲拍打着这些虫子,吓得脸色发白。

    它愈合的速度不够快,也没有针对白夫人虫卵和维塔烙印的靶向治疗效果。

    它的浓度太低了,冻干粉里还有许多安慰剂填充品,根本就比不了万灵药。

    “稍安勿躁.”犹大佝下身子,停在比利·霍恩耳畔,轻轻吹出一股妖风邪气:“比利·霍恩,稍安勿躁,我的英雄,我的战友,我悲悯世人正义凛然的伙伴.”

    “不如让我来试试?”

    比利立刻躲到另一边去,眼神充满了警惕——他心里清楚,眼前这家伙绝对是授血单位,包括那个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姑娘家,这两个来路不明的旅客都是授血单位。

    福亚尼尼只是多看了几眼血鹰,就吓得晕过去了。

    可是这对男女的心智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也没有染病,已经能说明很多事情了。

    “犹大.”比利小子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你是犹大?对吗?”

    战情信息中心曾经与无名氏的战士们交代过犹大的一部分信息,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这一身棕色的皮肤。

    过了这么久,枪匠老师还没有回信,传唤铃也没收到消息,秋收行动似乎没有任何突破性进展——这代表稻恒县的任务还没结束。

    在地姥祭祀仪式期间,能自由自在的出入羽毛的地盘,能够逃离这场灵能灾害的人,也只有归一教那几个顶层角色。

    犹大没有感到任何意外,反而兴奋异常。

    “比利·霍恩,你也不是那么傻嘛!~”

    似乎那一句玩笑话成真了——

    ——我来杀犹大?真的假的?

    比利小子脸色苍白,不敢靠近这万魔之首。

    “你相信吗?!比利·霍恩!你相信我吗?!”犹大的手掌轻轻抚摸着船夫兄弟的腿脚,他撕下一块巴掌大的烂肉,夹带部分虫卵一起吞进肚子里,“我吃着最毒的食物,做着最伟大的事业。”

    “多么不公平,多么残酷的天理呀。”

    他感觉自己有了点力气,再次伸出双手,为比利·霍恩展示神迹。

    “我本应该是天神的使者,比利。”

    “是上帝钦选的神民,是人类的领航员,是文明的象征。”

    一层层腐烂的肉条在秃鹫的亲吻之下,逐渐变成纯粹的淡黄色肉汤,其中翻滚挣扎的白夫人也要反复提纯精粹,逐渐在[点石成金]的魂威操纵之中,变成营养丰富的虫汁儿,变成万灵药的原料。

    “我能对抗原初之种的恶毒诅咒,我本该是万王之王,本应如此!”

    鸟喙一路往上啄食,犹大之吻喷吐出一阵阵灰白的烟气——

    ——他像个艺术家,随手拨开肠道菌群聚落,挑挑拣拣分离维塔烙印的菌丝蛋白,秃鹫灵体带有羽毛副肢的臂膀趾爪把无用废物毒物都扫开,经过三四次分离提纯,万灵药的熟料也渐渐完工。

    让我们往前看——

    ——往米米尔温泉集市的拾荒者那头看。

    曾经步流星说过,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能够反复借贷,卡一个惊天BUG,去反复献血卖肉,然后喝药治好身体。

    那么犹大表演的神迹,就是这个BUG——

    ——他在用船夫的肉身做药,同时也在治愈这个可怜人。

    “将这诅咒化解开,对我来说只不过是重新调整元质的结构,厘清每一份污秽之物,消除每一种诅咒之物,消除人们身上的原罪,逃过上帝的神罚。”

    犹大低声呢喃着,手掌跟着船夫迅速再生的腹腔,一路蔓延到大腿,再往小腿去——

    ——看上去好比上帝施展的医术神迹,是黑暗时代中的一线光芒,是慈悲度世的真佛祖真菩萨,真神真灵。

    “比利·霍恩。”犹大传召着他的新信徒。

    对于船夫兄弟来说,这种再构肉身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拾荒者反复献血卖肉要承受的精神损伤。

    他们的内心会逐渐麻木,会丧失灵感,会变得冷血无情,渐渐忘记自己的[必经之路]——

    “——你们把我看成祸害灾殃。”

    犹大抚摸着船夫兄弟的腿,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好像新生的婴儿那样。

    他知道,接下来这段路恐怕很难过——

    ——但是[点石成金]从来不会让他失望,只要这些智人染上维塔烙印,他就绝对不会缺肉吃。

    “但是恰恰相反!比利·霍恩!”

    “你怎能听信傲狠明德的一派胡言呢?它不是人类,再怎样颠倒是非黑白,它是野兽呀!”

    “我才是活生生的人,我会恐惧,会胆怯懦弱,我害怕暴力,我只想活下去,我和你们一样,都是人.”

    “我们互相帮助,共同击退了原初之种的怪胎衍体,我们是战友了.”

    “我们是同志,对吗?”

    比利·霍恩的心智正在接受考验,似乎BOSS构建的社会从来都没有特别照顾过他这条可怜虫。

    在登上这条船之前,他不够勇敢,只因为不够勇敢,就得眼睁睁的看着荣华富贵一点点从手中溜走。

    他不够强,没有资格成为快刀的战士,他的能量不够大,不能像维克托老师那样决定杜兰和弗拉薇娅的命运,自然他也无法决定法依·佛罗莎琳的命运。

    他连爱人都拯救不了,他只是一个小角色,历史书上没有他的名字,和许多人一样,和无数的人们一样。

    “不对.不对的.”

    尽管如此,比利依然摇着头,依然咬牙切齿的看着无名氏的死敌。

    犹大没有着急,他与枪匠一样,像个耐心的渔夫:“不对吗?如果没有傲狠明德.”

    “闭嘴!”比利·霍恩瞪大了双眼,不由自主的往背包摸索武器。

    犹大高举双手投降:“如果没有傲狠明德.”

    伤痕累累的地质锤要亲上犹大的脑袋——

    “——法依。”

    锤头停在犹大的鼻梁前。

    犹大的声调不带任何变化,眼神冰冷:“法依,对,法依,你的玫瑰仙子。”

    霍恩先生一动也不能动了,他侧目看向客舱的另一边,和他想象的一样,眼前这个不过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真的就是法依·佛罗莎琳,是犹大的最后一根护命羽毛。

    他下不了手,爱能给他力量,同样也让他软弱。

    要他和犹大爆了,只要把这家伙困死在船上,似乎一切都能功德圆满。

    可是福亚尼尼和法依,还有这船夫兄弟也得跟着一起陪葬,没有[点石成金]的神力来疗伤,如果还有追兵跟来,他们绝对会死在血鹰嘴里。

    由于特殊的灵压环境带来的干扰,传唤铃的灵素虫也没办法把稻恒县的消息带回战情中心,比利肩上还担着呼叫后续增援部队的重任,至少要把纸制情报和录音记录送回去,否则枪匠老师在哀宗陵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尴尬境地。

    他大声咆哮着,骂得越狠,他的心力就越虚弱。

    “狗杂种!你这该死的狗杂种!犹大!你该死啊!你真该死啊!”

    犹大轻轻拨弄开锤子——

    “——我们先慢慢渡过这段难熬的时光,比利·霍恩,往前看,要往前看。”

    “你应该想得清楚,看得明白。傲狠明德不能给你的,我能给你。”

    “你从来都没有背叛人类,而是从愚昧无知的状态中醒觉了!你觉醒了!你不一样了!”

    “你识破了凶兽的谗言诡计,终于来到我身边了。”

    犹大轻轻拍打着比利·霍恩的肩,维持着微妙的恐怖平衡。

    “我们同舟共济血肉相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