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7 Vertigo·迷魂
前言:
光景太好了,便不会持久的。
——欧内斯特·米勒尔·海明威
[Part①·干得好!]
“来吧!流星!”
神道城里夜晚游荡的恶鬼,满心期待的向罪犯发出决斗邀请。
此时此刻处刑人的情理逻辑单元肯定出了毛病,他曲臂抱架时能看见VENOM核心散发出来的红色光源,就像程式出了BUG,消防火警响起来了。
他不知道,不理解,完全搞不明白心底为什么会涌现出这种情感——
——为了赢,为了战胜这个毛头小子,他关闭了痛觉抑制器。
这代表着他要重新品尝痛苦,要保护肉身,要直面恐惧,可是如果没有痛苦,在这小子使出跳弹技术,弹片敲中他头颅的那个回合——胜负就已经分出来了。
黑石中蕴藏的火焰愈演愈烈,万事万物都在裂解,包括处刑人的人格。
“你想打!我一定奉陪!”流星摩拳擦掌,向着敌人走去。
他们的身高相仿,都有一百九十多公分。
夜巡的义骸双足结构比较特殊,加装了吸能衬垫,为了在复杂的房区中跳跃穿行,从十来米高的楼区速降,有类似猫科动物的仿生肉垫,身高接近二百零五公分。
阿星的眼睛死死盯着处刑人的右臂,肌肉鼓胀姿态标准。
来到一臂范围,红方先动了。
只听裤腿布料撕裂的响动,流星扫腿去敲打夜巡的侧股关节,想试探仿生人的强韧神经,这是他的惯用起手,与明哥交手那么多回,也是明哥身体力行教给他的打法。
要确定距离
——脑子里的念头还没熄灭,他心中冒起尖利的警报声!
空了?
踢空了吗?
他练习了千回万回的扫踢,在这个距离下居然空了?
夜巡的神灵似乎没有[关节]这个东西,测距试探的回合里,那黑漆漆的大头皮靴带着狠厉的劲风踢打过来,处刑人使着抱臂直立的拳击架姿,两腿内缩并步往一侧倾倒。
眼看阿星的裤缝跟着突然发力的腿部肌肉胀紧裂开——
——靴底轻轻擦过处刑人的大腿前侧,他就像是妖娆灵活的蛇,随意扭了扭屁股,轻轻避开这凶悍的踢打,紧接着将两人的距离极速拉近到脸对脸,拳对拳。
流星失了平衡,空击的感觉很糟糕,他可不是仿生人,身体里也没有电子刹车。
太近了!只能互击!
他浑身打了个冷颤,脑子里闪过这个想法时,踢击腿落地的瞬间周身转了半圈,是来不及回到正常架势,必须立刻做出变化!
“砰——”的一下!
阿星只觉左脸受了重创!是火辣辣的疼!
跟随半圆运动他出了鞭拳,这下打得很结实——夜巡没反应过来。
可是互击的结果就是,对方也能抓住这次机会制造伤害,夜巡的复合瞄具能锁定子弹,流星一击不中之后的挣扎变招也在意料之内。
看准时机,垫步出拳,两人的拳击几乎同时命中对方。
阿星的摆臂抽打在夜巡的脸上留下一道白痕,突如其来的晕眩感叫夜巡的刺拳失准,原本冲着后脑去的狠厉攻击产生偏斜,带掉流星脸颊的一块皮肤,拳风像是刀子一样迅速扩大伤口。
一拳毙敌未果,两人还没站定立刻继续互击。
拳对拳,膝对膝,肩顶对肩顶,搂抱与解锁迅速发生又结束。
不过十余回合,阿星的体能走到终点,原本是吐气如箭吸气如牛,脸上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脸色由红变紫。看起来要招架不住气血缺氧而失去气力。
处刑人要继续互殴对打,可是眼前突然一黑——
——流星的大额头猛的敲向这仿生人的脑袋,这是夜巡没有想到的,眉心的条形码也刮花了,脑子往后仰起,脖子都叫这凶悍的冲击带出一阵咔咔怪声。
阿星得了先机,一脚将敌人蹬出互殴的危险距离,终于能大口喘气,从体力不支的状态中解脱。
“还好我他妈的脑子好使!哈哈哈哈哈哈!”
处刑人被这头槌打得踉跄失衡眼冒金星,脑门掉了点漆,义眼的复合瞄具失去目标,重新锁定流星的瞬间,他又跟了上来,要紧紧咬住这个智人。
如果能一直保持互击距离,他内心十分肯定——步流星不是自己的对手,
智人的新陈代谢是有极限的,刚才的十余回合没有给流星任何喘息的机会,每一次互殴换伤,双方都要保持高度集中,选择进攻路线,探明出拳速度,杀死对方的进攻意图或者吸收伤害,这些判断题对于处刑人来说,有VENOM机关为他做预演测算。
但是步流星没有这种神力,他与热风的同步率必然比不上一体双魂的仿生人。
只要能接近他!就能赢!
处刑人眼里燃起激烈昂扬的求胜之火。
他想赢,想要赢下这场决斗!
原本身体中一直沉睡的本我人格苏醒了,VENOM的同步率在下降。
以往都是照着安防中枢的任务目标办事,作战时根据VENOM的提示播报决定战术策略,像是一个提线木偶,永远都被他人支配着。
此时此刻他无比渴望胜利,就像是HotWind·热风的一部分基因在作祟,是他的天性。
如果说[WhamRap·威猛先生]能让决斗双方拥有一个公平公正的决斗环境。
那么步流星这个对手已经彻底将处刑人点燃!
“燃烧起来了!步流星!”
从夜巡的标配VENOM中迸发出红彤彤的光彩。
第二轮互殴游戏再次开始——
——阿星没有避让的意思。
他不能退,在这种狭窄的环境下,退后的结果是失力失衡,力量从小腿大腿传递到腰肢两臂,都需要大地的支撑,拉开距离等于失去先机。
他没有回应处刑人的战吼,从额角脸颊的伤口处流下血和汗。
此刻无声胜有声,锐利的眼神是最好的回答。
处刑人的散热孔往外喷吐出滚烫的蒸汽,电子刹车在钢骨和肌肉中留下的炙热内能变成了一团云雾,从雾中冲出凶悍的身影,鲜红的双眼好似恶鬼,猛的扑进了流星怀里。
流星冷静摇闪还击敲头,自己的下巴多了新的擦伤。
处刑人眼眶眉弓处假皮脱落,身体往前冲顶,叫流星抱臂制服,紧接着下半身自主旋转,两人落地时他要虾行解锁。
在地板上伸不开手脚,流星举拳捶打处刑人的颅顶,第一拳奏效,第二拳立刻敲到了尖利的臂肘,中指也骨折。
处刑人想从这恐怖的绞技中脱身,抬臂蜷缩身体,踢打地台架子,头一底就见到敌人的膝盖飞速袭来,他鼻梁都被这膝顶给打得裂开。
流星要追击,第二次膝顶出去,连着强劲的腰部一起发出全力,却让处刑人拧身偏头避开,重新站起时二人又斗在一起。
阿星要下潜去搂腰,试图把节奏掌握在自己手里,这仿生人不擅长在地面作战。
他头一底,失了高空视野,无法从一百九十二公分的位置去观察对手两肩两臂的动态,立刻就慢了那么一点——
——劲风扑面,自下而上!
视野盲区来了一记羚羊拳,阿星几乎眼神失焦,身子绷直了要往后倒。
处刑人欺身而上,准备补刀,右手画着虚圈,要从散热孔甩出一层层蒸汽来迷惑流星的判断,敌人摇摇晃晃似乎只差最后一下就能击倒!
流星眼冒金星头昏脑涨的,一边后退,一边探出双手去抓挠处刑人的脸面,只是零点几秒的功夫,他死命扣住那条致命的右腕,从致命的晕眩感中回过神来。
拳头落下来了!落下来了!
阿星用肚腹硬生生的吃下第一拳,紧接着睁大了双眼,内脏的剧痛让他口吐白沫。
势大力沉的膝击冲顶打得他一脚离地,他的体重却救了他一命!
处刑人没有追击的资格了!他的决胜回合结束,步流星恐怖的战斗意志让他右半区的进攻难以展开,只能制造这些伤害!
阿星再次矮身
处刑人:“还想来?!”
突然下潜的态势是那么熟悉,是处刑人痛苦的根源——
——如果被这家伙抱住,回到地面上去打,恐怕很难取胜,很难脱身
两人接触的第一时间!处刑人出拳抬腿,钢膝铁肘要把流星给敲碎!
可是这次不一样
无名氏的战士一臂掩住下巴,几乎将天灵盖藏在了另一条臂膀里。没有打开臂膀搂抱的意思!他像是一辆泥头车,直直撞了出去!
处刑人单腿离了地,想打反击却叫人抓住痛脚,眼神大骇。
流星松开防守态势整个人前倾冲顶,是零距离贴上了处刑人的腰腹,一手去锁喉,一手搂大腿根,要把敌人带入地面。
处刑人想解锁,右臂还在与流星掀腿的那条胳膊较劲,左手已经朝着那炯炯有神的双眼刺去。
“咔擦——”
探出去的两根手指叫这凶悍的战士用嘴紧紧咬住。
“呜呀!!!——”阿星的喉口传出低沉的吼叫!
一抬一放,他揪着处刑人的裤裆大腿根,把这三百多公斤的电子人狠狠砸在加工台座上。
那个瞬间,处刑人的脊梁骨断了,下半身失去了人造神经的指挥,变成了柔软的烂泥。
流星失了气力,一下子退开两步,暴增的肾上腺素让他感觉到强烈的晕眩。
处刑人从台架滑落,跌在地板上,两人VENOM的能量也即将归零。
步流星的脸色由紫变红,又渐渐发白,是体力耗尽,即将虚脱的迹象。
“我赢了!小子!我赢了!”
处刑人好不容易翻了个身,他眼皮半耷拉着,像是随时会关机睡去。
可是他不想睡觉,他不想回到那个[极乐空间]里,VENOM里的鬼魂在一次次指导他,教育他,提醒他,要他做出选择。
“你赢了恭喜你.”
步流星哈哈大笑:“我就说!你不是我的对手!嘿嘿嘿!哈哈哈哈哈!”
处刑人:“呵”
步流星瞪大了眼睛:“你笑什么呀!你不该哭吗?给我狠狠的品尝落败的耻辱呀!”
处刑人:“我不知道,步流星,我不知道”
人造义骸的散热程序停转,风声也停下来了。
步流星脸上的血渐渐干涸。
处刑人嘴里的人造血液却越来越多,像是牛奶,他的血是白色的。
“我感觉很开心,步流星.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感觉很开心.”
“是因为我输了吗?难道我喜欢失败吗?”
“我喜欢的是什么呢?我一直都不知道.”
“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手掌,食指和中指留着牙印。
他看着周遭的一切,从房室的破洞处吹来潮热的狂风。
“这又是怎么回事?”
VENOM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听不见了,一切都安静下来。
电子义眼进入了节能模式,万事万物变成黑白二色。
“完全搞不清楚,完全没有头绪呀”
步流星一动也不动,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在一瞬间,这个爱玩闹的男孩子回到了二十六岁,“你在讲什么谜语呢?!”
处刑人轻轻摇了摇头,脖颈处的劳损关节跟着发出恐怖的咔咔怪声。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看向流星,只见到黑白天地间一抹鲜艳的红色。
“步流星,我好像活了,可是只活了一下子,就那么几分钟.”
阿星没有答话,他能感觉到右臂VENOM传出轻微的震颤,似乎热风小子又激动又愤怒。
处刑人:“如果能多活一会就好了”
“再来打一架?!”步流星大声嚷嚷着:“你来和我打!”
处刑人:“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步流星:“有什么不可以的!”
[Part②·那昨天呢?]
处刑人摇了摇头,气息虚弱。
“恐怕不行,我不会记得这段故事。”
“有一片黑漆漆的雾气要把我包围,与你舍命相搏,争强好胜的短短几分钟里,我感觉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常世把这种”
“咳咳.”
处刑人吐出越来越多的白色牛奶,义眼彻底陷入黑视,人体最昂贵的感官是视觉,接近死亡时,最先停止工作的也是双眼。
“把这种现象,称为人格裂解,我们分不清自己是谁。”
“我不会在这里遇见你,因为这段记忆要删去”
“我不会在这里体验这一切,因为这是非法的。”
“下一次见面,我依然没办法击败你——我学不会任何新的技巧。”
“HotWind·热风,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步流星抬起右臂——
——鬼魂一言不发,似乎热风对这个陌生的孩子没有任何兴趣,哪怕这是他的克隆体,是他基因的延续。
处刑人:“步流星,我的父亲回应我了吗?”
步流星:“他说话了.”
[你在讲什么鬼话?]
处刑人看不见东西,只能跟着声音的方位抬起头。
“在典型人类的学校里,有很多很多像我一样的天使婴.”
“常世告诉我们,要像HotWind·热风一样强壮,我们要成为父亲,要变成父亲的幻影,我从来没见过父亲,从来都没有。”
“好像黑雾散开的一瞬间,我看见他了,却永远都无法成为他。”
“我想听听他的声音,似乎也做不到”
“我存在于这个世上的意义,我的价值是什么呢?”
“咳咳.”
血越来越多,处刑人要回到地狱里,可是这部分的冗余数据不会纳入常世的VR训练课。
“他说了什么?步流星?”
处刑人问道。
“能不能告诉我?他说了什么?”
“我听见热风讲!”步流星不假思索的喊道:“打得好!你打得好!”
处刑人:“真的吗?”
步流星:“我从不骗人!男子汉是不可以骗人的!”
处刑人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是断裂的脊柱不允许他这么做。
“真好呀要是”
“要是能再来一回合真好呀”
“我想.我还想.”
“想”
仿生人呼吸越来越慢,是能量耗尽的征兆。
他摸向右臂,轻轻抚摸着臂膀上红黑二色的VENOM机关。
“我想逃出这个笼子我.”
“我不要它.我不想要它.”
“送给你了”
流星本能抬手去挡——
——夜巡的VENOM机关凌空飞来,打在他的掌心,还没来得及抓紧,就变成了一团黑漆漆的烟尘。
处刑人失去了视觉,死亡之前血液急剧降低。
酶级联反应停止,体温骤降,味觉和嗅觉渐渐消失。
没有外耳内耳构造,保留耳蜗内液的毛细胞,这让他在濒死一刻和常人一样,能够听见一些细微的声音。
听力是人类死亡之前,最后的感官。
步流星惊诧的看见右臂爬满了黑漆漆的网格布:“什么情况?!”
处刑人听见纳米机械奔涌的声音,咽下最后一口气。
下一次来到人世,他就不再是他了。
失去了夜巡的支援,恐暴别动队节节败退。
无名氏的魔王造成的破坏已经超出关东城行政中心能接受的范畴,日巡的神祇匆匆赶来支援,顺着旧城运河街道两侧一路往前查探,沿街尽是人间地狱的景象。
同为热风的克隆体,日游神的感情要丰富得多,内心有莫大的恐惧。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从半空中降下来一台无人机,是[隼式]的天神来到战场。
“游光,你在犹豫什么?你在恐惧什么?”
[游光]一词在神话中与[野仲]成对出现,是日游神和夜游神成道之前的称呼,他们是鬼魅和怪物,日巡与夜巡在神道六部看来,就是绑上锁链的鬼怪。
其他部门的战士日巡喊作[游光],把夜巡称为[野仲]。
“隼式!”日巡以日语大声喊话:“这次来的敌人很强大!”
半空的光点渐渐落下,一个身形魁梧,接近三米的巨人踩在街道上。
是个光头男子,没有万用光纤接口,眼神狠厉,有爱心形状的重瞳,身上的义骸都有重甲包覆,不像日夜二神那样赤身裸体——
——隼式的天神在非战斗状态下穿着全套甲胄,漆黑的皮肤代表着,他还有一层内甲。
这位三米高的巨人咧嘴笑道:“那又怎么样?能打败你们说明不了什么——只能再次验证你们的无能。”
日巡咬牙喊道:“隼!”
隼式拍了拍身上的携行具,拍打着巨大的枪囊与格斗兵器。
“我是军人,你只是警卫,摆正自己的位置,见了上司要下跪,明白吗?”
日巡的两条膝盖不由自主的软下来,VENOM机关发出命令使他跪下,毫不犹豫的跪在隼式面前。
隼式哈哈大笑。
“这才像话!乖狗狗!狗狗乖!”
说罢这魁梧的大汉自吹自擂,抬臂挤出二头肌。
“我倒是要瞧瞧,是什么品种的虫子把你搞得焦头烂额?在VR训练里对付智人,我算专家。”
远方传出江雪明的声音,是各处广播站的喇叭里发出来的——
“——听上去你好像很厉害呀?”
隼式眼神一变,从暴戾狠毒变得狡诈邪魅。
“哈哈哈哈!你原来一直都在偷听吗?藏头露尾的鼠辈?!”
江雪明:“我非常尊敬我的对手们,当然会提前收集情报——说说看吧,你有多厉害?”
隼式挥动双臂,挺胸抬头。
“像日巡夜巡这种精英兵,我杀了四十多个!”
他轻轻按住日巡的脑袋。
“VR训练里的假想敌,全是这类身经百战的高价值单位!”
江雪明:“很棒!”
隼式兴奋的说:“对吧!对吧!只有你这样的对手能给我带来一些乐子!”
江雪明:“你杀了四十多个?”
隼式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没错!没错!嗯哼!”
江雪明:“干的很好!”
隼式:“英雄惜英雄!嗯哼!”
江雪明:“那昨天呢?”
隼式的笑容僵在脸上。
“嗯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