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番话也在效忠：

    我张昭你孙权之争，是主君与士族利益之争。

    是内部之争。

    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

    我江北士族和主君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

    “张公此言甚是，您永远是我的老师。”

    孙权心情愉悦，给张昭倒茶。

    张昭微微颔首。

    又谈了些战后封赏问题。

    士族部曲由本家封赏、抚恤。

    己方兵士，封赏、抚恤的钱粮，都要从公账上出。

    “此番战殁者，吾打算多分一些田土。”

    孙权要扩大基本盘了。

    青壮死了，在当权者看来，孤儿寡母也没用了。

    毕竟在世家大族眼里，人口只是一种资源。

    可以随便的消耗的资源而已。

    但孙权不这样看。

    三国争霸持续上百年，人力资源是极为重要的。

    再者。

    这些孩童，本就是孙家的基本盘。

    若加以培养，忠心不是问题。

    未必不能成为日后掀翻士族的工具。

    还有一层深意，就是给活人看的。

    为孙家死节的人，孙氏大肆恩赏，军中士卒自然更加卖命。

    而士族部曲，恐怕也会对士族行径开始不满。

    即便现在不敢不满。

    但这颗种子，必须种下来。

    “多分田土？”

    张昭略微沉吟，摇摇头：“将军仁义，六郡皆知。”

    “但江东未遭多少战乱摧残，撂荒的土地不多。”

    “您拿什么给他们多分田土呢？”

    这话是隐晦的告诉孙权，江东和中原不一样。

    中原自黄巾之后，惨遭蹂躏。

    撂荒土地非常多。

    但江东不一样。

    这些年两淮流民往江东跑的很多，人地已经达到饱和。

    孙权刚想说往南方开荒。

    因为像豫章郡、庐陵郡都人少地多。

    却随即摇摇头。

    这年头开荒快则三年，慢则五年。

    若换做死了青壮的家庭，恐怕十年都未必能开荒成功。

    那就不是恩赏了，而是逼人家去死。

    “不如多赏一些钱粮吧。”张昭选一个折中办法。

    孙权反复斟酌。

    孤儿寡母，钱粮是守不住的。

    士族当然不会抢夺孤儿寡母的钱粮，于名声不利。

    但豪强会。

    士族反过来再剥削豪强。

    赏赐钱粮，被豪强抢走，更有甚者沦为佃户。

    这样就会形成恶性循环。

    长此以往，还会有良家子为孙氏卖命吗？

    按照这个循环走下去。

    日后不管他怎么折腾，还是那个吴大帝。

    改变不了什么。

    此消彼长。

    豪强势力越来越大。

    若再出一位三公九卿类的官员。

    便一飞冲天，成为士族阶层。

    而士族呢，靠着吸豪强的血，越来越强。

    那么孙氏的基本盘呢，会越来越小。

    这是一挤毒药啊。

    但很多统治者都被迫吞下去。

    原因很多，主要是争霸争分夺秒。

    拼的是时间，是时机。

    其他原因暂不赘述。

    反之。

    如果孙氏妥善安置战殁者的家眷。

    他们的儿郎还会从军。

    即便不从军，也是小地主。

    这些人永远都是孙氏基本盘。

    只有小地主多了，才能打破士族的垄断。

    说白了，孙权很想推动士族阶级变成士绅阶级。

    起码士绅没形成庞大势力之前，不能操纵皇权。

    士族却能。

    按照孙权的办法，刚开始会很难。

    若打开局面。

    等丰收的时候，则硕果累累。

    “张公，还是封赏土地吧。”

    孙权咬牙道：“如今皖县空虚，又新占蕲春等四县。”

    “肯定有些空地。”

    “完全可以迁徙出一批人。”

    “迁徙的人在这五县内多多封赏土地……”

    “嗯，请您出一个详细章程。”

    “吾也知迁徙人口是大事，请您帮忙参详。”

    张昭何其敏锐。

    怎么看不出来孙权的小心思。

    他在夯实基本盘，摆脱士族控制。

    但主君啊，做事的是人啊。

    人都有私心。

    你推翻了士族，小地主就会形成新的权贵阶层。

    还是你的敌人。

    你为何不能消停一会呢？

    “可这钱粮？”张昭不想跟他掰扯。

    孙权愿意折腾也好。

    反正江北士族的根儿在江北。

    让江东士族头疼也好。

    “内库出。”

    这件事算敲定了。

    “惟。”

    张昭同意了。

    孙权估摸着：

    现在两战连捷，正是他威望正隆的时候。

    江东士族应该不敢给他添堵。

    但是。

    迁移人口是件超级困难的事情。

    国人安土重迁的观念，很早很早就形成了。

    宁为故乡鬼，不当异乡人。

    不是一句空话。

    孙权若敢强迁，他们敢立刻造反。

    再搞出一个陈胜吴广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普通人不愿意迁居。

    那就苦一苦豪强呗。

    反正在西汉时，豪强就是肥羊，没事宰两刀。

    把传统延续下来就好了。

    豪强造反？

    那不正中孙权下怀嘛！

    豪强家里堆积如山的钱粮啊，孙权不是眼馋一天两天了。

    张昭愿意帮他拟定章程。

    也是想苦一苦豪强。

    毕竟于士族而言，豪强就是肥羊，宰一宰不是应该的吗？

    接下来又讨论几件小事，孙权爽快的答应下来。

    此番缴获都要入公账的。

    计算、运输、入库、清点等细节非常多。

    张昭非常忙。

    谈完要事，便起身告辞。

    孙权送到门口。

    当然，不排除有人上下其手。

    以及将军中饱私囊的可能性。

    贪腐问题，永远存在。

    是动物（包括人），有权，就会变坏。

    孙权两眼一抹黑，又没有绣衣。

    只能装作啥也不知道。

    当傻子也不错。

    起码被文臣武将歌功颂德，就差一个哄堂大孝。

    他这辈子估计不会被黑的那么惨了。

    “文珪，将军府有多少耕地？”

    处理一会公务，孙权忽然问。

    “先讨逆将军不置私产，在吴郡没有多少田土。”

    周泰领军出征，潘璋代替做管家。

    孙权一拍脑门。

    大兄啊，你能征善战，政治手腕高超。

    怎么有时候如此天真呢？

    你不置业，你手下的将领们敢置业吗？

    他们不置业，你的政治成果，不都便宜那些士族了吗？

    关键孙策不设内库。

    把钱财都给张昭管着。

    反倒把张昭弄得苦不堪言。

    孙策重义轻财，想怎么赏赐就怎么赏赐。

    用公款吃喝玩乐。

    就带了一个非常坏的头。

    公账一片混乱，在里面上下其手的人，非常多。

    关键还查不出来。

    因为主君带头干的，你来查我？

    张昭几次上书，请求孙策设内库，公私不能混为一谈。

    奈何孙策不听啊。

    孙权倒是听，却死死守住口袋，一毛不拔。

    眼睛还盯着公账，垂涎三尺。

    张昭还是头疼。

    反正六郡大管家这个差事，着实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