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办法治好我的病？

    言赤心眼中闪过一丝期待，然而，这份期待很快便如同流星一般转瞬即逝。

    神医李建元都无能为力的病，她能有什么办法？

    “殿下这招出得未免太随意了”

    “我没说谎，我知道李神医，他无能为力不代表其他人也无能为力。公子如若不信，我可以用我的名誉甚至父王的性命起誓”

    言赤心入定似得盯着陈思思看了半晌，才恍然大悟道：“言某收回刚才的话，殿下这招……确实厉害”

    “不管言某信或是不信，殿下的这番话就像是一枚打入船底的钢钉，每当言某搭乘的这艘船风雨飘摇之时，总会不经意想起这根钉子，虽然不可能将船击沉，却能在关键时刻让言某犹豫，是否要换艘船继续航行……”

    “希望之于绝望之中的人犹如一壶美味的毒酒……殿下的这招阳谋在下佩服，真心佩服”

    陈思思听完摇头苦笑，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于是换了个问题：“我实在是想不通，你为何要做到这种程度？就算不想臣服于我，比起硬碰硬，你明明有更好的第三条路走，为什么？”

    “道不同不相为谋，殿下勿要多言了，言某还要费点心思考虑下一步，恕不奉陪了。”

    既然刚不过，换个地方东山再起以自己的能力并不是太大的问题，言赤心当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可她不明白自己面临的处境与所要达到的目的。

    言赤心和言嫣从来都不打算苟且活着，因此多说无益。他闭上眼睛，拒绝接收外部一切信息。

    剩下的半根香很快便燃烧完毕，船上的人纷纷做出了选择。

    选择的结果既在预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风燕南手下十二名舵主中超过半数都选择离开，只剩最后五名忠心耿耿的舵主以及手下三十余名帮众选择留下。

    也就是说，剩余的千余分堂弟兄恐怕都不会跟上来。而这区区三十多人，再剔除掉有可能故意留下做内应的内奸……还不够别人塞牙缝的。

    这些人的选择其实这很正常，喜欢归喜欢，尊敬归尊敬，真到了大难临头，还是自家人性命要紧，之前拼了命也不过是为口饭吃，拖家带口的大家都不容易啊。

    要离开的人纷纷与风燕南告别，虽然脸色不好看，但还是按住了怒气与这些人一一道别，还发了五十两银子安家费。

    虽然知道自己无法怪罪这些最终选择家人，又或者仅仅是贪生怕死的人……有的选的时候，谁又能甘愿去死？

    道理都明白，可当他望着这么多年来同生共死的兄弟一个接一个离去，稀疏的火光在岸边隐隐约约形成一条归路，落寞还是无法避免地渗漏进风燕南的心窝里，像是千斤大石重重地压在心脏那般难受。

    患难才能见真情。

    这份苦涩，风燕南只能独自品尝。

    渐渐地，原本拥挤的船舱变得空旷了许多，再也不需要肩并肩站着，汗臭味变得若有若无，内心所能获得的力量似乎也跟着稀疏起来。

    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知道没什么用，可当一群人挤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有种虚幻的安全感，似乎只要有同伴在，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风燕南努力把消极的念头抛掉，回头望了望躺在椅子上的言赤心，他似乎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这个结果，甚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他已经强大到这种程度了吗？

    即便如此，在敌人如此强大自己势单力薄的时候，就算是不可靠的人，多一个伙伴，多一份战斗力，就算当炮灰也行啊？

    特别是他的疯狂计划需要人，需要很多很多人！

    他想不明白，但他尊重言赤心的决定，即便最后证明是错的也无所谓，反正自己的这条命早就属于他了。

    其实，不论风燕南还是陈思思，甚至更加了解他的吴然，都无法真正明白言赤心此刻心里所承受的压力究竟有多么巨大。

    这场博弈对这些同伴而言终究只是一场战争或者一次江湖恩怨，他们要做的只是听命于言赤心，他们没办法也没能力参与进去，因而感觉不到整个阴谋有多么恐怖！

    吴王，或者说陈思思，也许还有别的人，所编织出的这些阴谋其来龙去脉说起来并没有多么复杂，只不过事情一直处于迷雾之中，他人无法窥得全貌才显得神秘。

    一旦有人将谜底一一揭开，当观众看到了全貌，他们当时或许会大呼一声：恐怖如斯！之后细细想起来其实也不会觉得有多么了不起。

    譬如未知，当人们不理解火是什么东西的时候，火焰甚至可以是天神打造的神器。而当我们了解到火只是物质燃烧时产生的一种能量放出形式时，当我们打开灶台就能轻轻松松获得火的时候，人们对火就会彻底失去了敬畏之心。

    置身事外说起来当然是简单的，马后炮总能占据制高点的原因不是他们本身有多么了不起，而是他们从未经历事情本身，并不了解置身于阴谋当中有多么可怕，更不明白要揭开一个阴谋有多么艰难。

    几乎绝大多数人都不懂或者不愿意去了解，一个看起来简简单单的炉灶，从无到有究竟需要克服多少技术难关。

    如果这些人有机会置身于漩涡中心承受那份压力，哪怕只有一刻，也许顷刻间便会崩溃。绝大多数人根本承受不住这份重担，更不能理解为什么言赤心的肩膀上要扛起这么多性命，不单单是言家和淮扬分堂，甚至还有淮胜军与天下人。

    这并非言赤心狂妄自大到拯救苍生舍我其谁的地步，而是只有言嫣和言赤心知道，或者说天底下只有他们两人才会相信一件事：

    凛冬将至

    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言赤心能做的，只是为言嫣打好基础，为她趟出一条路，然后由她接过火炬，将火种继续传下去。

    毕竟，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当言赤心再次睁开眼时，他做出了一个比之前的疯狂计划更加疯狂的决定。

    “接下来，言某将说明事情的由来，以及最重要的，我们的破局之法”

    “其实归结起来，我们活下来的唯一途径就两个字：造！反！”

    ————

    吴王的目的毫无疑问就是造反，此番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起事而做的准备。

    要将事情说明白，首先得将这两日发生的所有事归纳一下。

    两天前的寅时，所谓的青天帮突袭了贡船，除了一个故意放走的小太监，把船上的人杀空后，再将宝箱里的大石头抛进河道里，带着空箱子扬长而去。

    这便是河底奇石的来历，也是他们选了一处抛弃沉重石头不会被注意的地点袭击，而不是方便动手的地点的最主要原因。

    而袭击贡船的人并非青天帮，他们不过是一群活不下去的农民聚集的匪帮而已，真正的实施者其实是漕帮帮主段天宏！

    段天宏的这番出手应当是作为正式投靠吴王的投名状，至于那空箱子，则是另一名游戏参与者，淮南儒商花家的投名状。

    所以劫船本身不重要，贡银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两家的投名状，宣布正式入伙了！

    段天宏自不必说，淮扬分堂风头太盛甚至有盖过杭州本部的势头，这两年还因为地盘的问题有过几次冲突，漕帮本部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区区一个分堂就能压制本部，作为帮主的他如何有威信？心里的憋屈劲恐怕少不了，想干一票大的也可以理解。

    另一边，费家倒下后，花家取而代之成为淮南四大富商之首，充当浙党联系淮南的中间人，替他们收集各类消息的同时，每个月还替他们收集淮南商会所有人的孝敬。

    可上面的人贪得无厌，一年比一年要得多，即便是豪门世族也经不起这等折腾，许多商家入不敷出早有怨言，只是敢怒不敢言，花家有反抗之心也能理解。

    商人从来都是权衡的高手，一点利益还不足以他们冒抄家灭族的风险，吴王恐怕是拿住了花家的什么致命把柄，再许以美好前程，他们想不入局都难。

    商人就算再有钱，如果没有力量终究只是块大肥肉罢了，这也是为什么商人挤破脑袋也要花大钱大量培养寒门学子。

    将来只要有一人高中，这层关系就有了，同时寒门学子也需要更多钱来巴结上面的人谋得升迁，这便是官商之间的互取所需。

    花家既然有了反心，要在东厂派来的太监验收宝箱之后进行掉包其实没多困难，多灌几壶酒多准备几个俊美男童女童陪伴就是了。

    然而，这两股势力的入局，只是全盘计划的一个必要准备。

    计划的真正实施，其实是从赵承启拔营北上到吴文采封城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