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间有座藏宝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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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王

    “老王老王!别睡了!来大生意了!”

    藤椅上青铜王正挑逗着食指上的灰燕,两指一掐将一点点送进鸟嘴。

    这只养了五年的爱鸟从破壳时就由他亲自喂食,鸟笼、鸟食、食碗无一不精心准备,为此家里没少吵架,这只灰燕不论在室外飞多久都能回到他的手心,养鸟圈也叫盘飞,是除铜器外,青铜王最得意的。

    夹了眼在店内东瞅西看的少年,青铜王瘪了瘪嘴眯着眼睛准备打个盹。

    李忆南小心绕过层层摆放杂乱的大小货架,参观打量着周围的青铜碗罐,路过最显眼货架步伐也没有丝毫停滞。而是径直走到吉金阁角落处,蹲下身子观察着一尊小铜佛,铜像表层鎏金,并髹有红漆,右手作触地印,左手结定印,身着袒右式袈裟,衣纹刻画简洁流畅。

    这尊铜佛是青铜王早年间下血本收来的,也是镇店之宝,王有才与瓷罐庄相视一眼,这才从老藤椅坐起身。

    “小朋友,坐下喝口茶吧。”

    李忆南不知自己下意识的无心之举会引得店铺老板的青眼相加,青铜王沏了杯龙井,三分茶七分水。

    “我这小兄弟有件修补的青铜觚,老王你也别端着了,赶紧来掌掌眼。”

    青铜王一听到青铜修复品字眼,眉头一拧,立即快走几步。

    到了这步,李忆南也没理由再藏藏掖掖,将怀里的修补器小心摆放在桌上。王有才换副眼镜,猫着身子打量一周,带上pvc白手套,身子伏得更低。

    先看底再看边。

    春眠时分人抖擞,青铜王越看速度越慢,也顾不上待客之道。瓷罐庄自顾自喝了三大杯茶水,而李忆南则在小屋的另一端研究着屋内的各类金石器。

    “一屋子宝贝啊!”小金豆不合时宜在脑海中冒出声音:“青铜器可是重宝,按照我记得没错,共生灵力范围应该是青纹、鼎火或是铸食。”

    “要不是青铜器建立共生要求太高,我都想让你抱一个跑回家。”

    “别想了,一屋子大部分都是仿古品。话说,仿古品可以建立共生关系吗?”

    “不会,仿古品大多是现代制造。藏灵太少,不仅建立不成共生关系,反而会根据灵官境界造成不同程度反噬,境界越高反噬越高。”

    “那这么说?灵官在鉴赏古玩方面也需要好眼力?

    “灵官世界有种行业,叫掌眼。从事这行业不需要一定是灵官,具体职责与字面意思相同。就是帮助灵官辨真假,判层级,并根据灵官实际修身法门搭配不同类型的古物。”小金豆说道:“不过身边有掌眼的灵官大多归属宗门豪派和名流拍卖场,一位优秀掌眼能为灵官抹除太多修行障碍。”

    “可惜你是个野修,不然也没人会选择一枚聚灵用的铜钱作为共生灵。”金开元自说自嘲:“像铜币类的,只是给灵官存储灵力用的海绵。和老大共生,其实是。。其实是。。。”

    “小金豆。以后你再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也不用灵力,也不当什么灵官了。”

    “老大。。”

    “跟着老大,好好搞钱!”

    “嗯!”

    吉金阁内装修粗朴,地铺堆满报纸旧书,缺角歪腿的桌椅板凳,阁架上堆着灰尘,摆放的铜器却一尘不染,青铜器需精心擦拭

    “老王是个铜痴。”瓷罐庄等得有些无聊,走到李忆南身边,指了指还沉醉在青铜世界的男人:“人不坏,就是做人做事有些直,小李兄弟别见怪,但在文庙在铜器方面的眼力和见识绝对排头号,店里的物件买卖也绝不坑人,要不是因为他这倔性子,文庙市场定有他一号人物。”

    李忆南望着七扭八转的瘦杆男人满脸的不相信。

    “要不你从货架拿起几件问问价?”

    “老板,这件什么价格。”李忆南端起一件做工精细的青铜觚试探性询价。

    “现代工艺品,五十一套。”被打断观赏的青铜王不耐烦地回应道。

    “看见了吧。”瓷罐庄无奈道:“就是这性子,古玩行不赚个三五倍基本都是赔钱,可他啊,就非要讲个货真价实。”

    李忆南点了点头,青铜王时而点头时而皱眉,冷不丁大笑几声,一旁的胖汉子早就习惯了,轻轻点了点还在自我世界癫狂的干瘦男人。

    “老王,怎么说?”

    ”37片。“青铜王眯着绿豆眼,颇具欣赏意味看向穿着朴素的男孩:“一件青铜器碎了37片,没想到在姑苏还真有倔头肯一片片修。”

    “能值多少钱?”

    “物件不错,就是碎的太厉害。不过这修复手艺,有点意思。”青铜王轻抚着铜器好像:京派歪嘴于的修复手段,现在会的人太少了,小朋友说说呗,哪里学的手艺?”

    “这和值多少钱没有关系吧。”李忆南生硬地避开了青铜王的询问,这句话听得他心突突直跳,无论是外公书里勾画的还是小金豆贴身指导,他也算间接从阿公那里偷了师,难道仅凭一个修复器具就能猜到他阿公?

    “青铜修复有门常见的补色手艺叫“漆地磨光”,最早应用于榆木家具时,后来在仿造铜器时相互结合,简单说,先用酒精浸泡漆片,溶解成漆皮液体,调和各种不同的颜料当做漆底,除此之外还有种不常用的,也就是你使用的这种,是京派修复的独门手艺叫“点土喷锈”,这种方法是用牙刷蘸着事先备好的马兰黄土稀泥,根据色斑、色块的组成,一手持牙刷,另一手持一件刀片等,利用牙刷拨动刀片所产生的反作用力,将颜色崩弹到需要添加的锈蚀处,小友,我说的没错吧?”

    “您想多了,我也是从书上自学的。”李忆南只得慌乱敷衍,心是越听越凉,此刻他才深刻理解什么叫市井之间藏龙卧虎。

    见手艺人见手,青铜王没有再继续逼问,瞟见李忆南十只缠满橡皮膏的白嫩手掌,缓缓道:“手里缺钱?”

    李忆南没吭声。

    “既然吃了这碗饭,就别糟蹋了这份手艺。”青铜王看到少年的眉眼,不像,实在不像,可身上却有着同样的学究气,青铜王仔细端详良久,缓缓道:“你要是想出手,我能出五千。”

    五千块?李忆南心里惊得一跟头。

    瓷罐庄的吃惊程度更甚于李忆南,他明白五千块在文庙能做些什么,对于老友青铜王的家底他太清楚不过,吃个煎饼都不舍得加两个鸡蛋的主儿,一件棉服恨不能凑合半辈子,三十块钱上下的物件他能磨一整个上午。

    最贵的那件铜佛收价不过千八百元,五千元完全够在文庙再开家青铜阁,最不济也能在附近收一批不错的物件让店铺起死回生。

    “老王你!”瓷罐庄想要劝阻几句,被青铜王抬抬手拦下。

    “小朋友,这个价格在文庙市场还算中肯,买卖这事和找媳妇一样,勉强不得,我王有才虽然不算富裕,以前没钱也不觉得人得为以后留个念想,而现在岁数大了,有件能想起旧事的物件也挺好的。”

    “东西我出了。”李忆南斩钉截铁道:“不过想麻烦庄老哥向周围店铺打听打听,出个平均价。”

    “觉得卖低了?”青铜王似笑非笑地看向脸上写满青涩稚嫩的男孩。

    “卖高了。虽然我初进古玩行,简单行价还是明白的,五千元买个无损铜炉的都能小有富裕,买个修复品。”李忆南摇了摇头:“水不争先,争个不绝。阿公和我讲过,古玩行切记一棒子打死,一桩买卖占了大便宜,以后店家再有好东西不会想起你,逼得太狠,长久看来才会丢掉很多机会。”

    “你的意思是?”青铜王不见喜怒,从白瓷大壶中为少年再续了杯茶。

    “两千吧,这堆铜片我八百收的,一件是眼前的青铜觚,还有个是件铜炉,目前还没修好。”

    “好。”青铜王没有多说,也没一句感激的话,仿佛那五千块的高价不是他提出的。

    瓷罐庄抻着脖子看着一大一小互相严重不符生意经的买卖行为,他从没想过日常以抠搜闻名的青铜王,会花远高于实际价格买个修复品,更没想到会有人嫌弃自己的东西卖得贵。

    见少年并不想多说,青铜王明白太刨根问底反而引人忌惮:“歇两天,后面还能修吗?”

    “能挣钱就能修。”青铜王从抽屉里掏出两本表皮泛黄,书页内部崭新的书籍:“价低的部分用书抵了,出这本书的人是曾经文庙古玩行的第一人的半个徒弟,也可以说有了他们才有了现如今的姑苏古玩行,这本书姑苏古玩行没几个能看到,也许你能用上。”

    李忆南接过两本书籍,《青铜文物保护技术应用》和《文物修复与遗产活化》,后者李忆南在家中也看到过,而另一本的主编一栏清晰写着苏韵。

    苏韵?李忆南隐隐觉得眼熟。

    “可以,不过我最多再收一件,手中就没货了。所以要等我多找些铜片。”李忆南简单翻阅两页后毫不客气地将书夹在怀里。

    青铜王嘿嘿一笑,扒拉开角落一处的杂物,拖出沉重木箱,木箱中零零散散许多铜器,有的还能看见器型,大部分已经看不出器身大致轮廓。

    “知道我什么敢叫青铜王吗?”青铜王冷哼一声,双手交叉于前,颇有武林高手的风姿,正当高人准备饮一口花茶时,瓷罐庄弱弱道:“还不因为你图便宜。”

    青铜王被一口水呛着满脸通红:“咳咳咳!姓庄的,非这时候揭我短?”

    李忆南会心一笑,三人生疏的关系在一桩买卖之中被无形拉进。

    “小朋友,这批玩意,你可以选两件带走。但有个前提,修好的货必须回吉金阁”

    “那是一定的。我也有个两个条件,东西修好了我就挣个手工钱,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至于修复后的铜器卖多卖少还是卖不出去,和我无关。”李忆南没有丝毫犹豫答应道,不是他没有生意头脑,只是阿婆病来如山倒,他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凑齐足够的钱:“第二。”

    “文庙最近风平浪静,这些修复品也都是我从外省收来的。”青铜王几个对话之间心里如明镜般,早早看出李忆南的忌惮。

    “我不是小朋友,我叫李忆南。”

    “李忆南,李忆南。”青铜王嘟囔着,想从三个字中琢磨出什么。

    “老王,这些破烂要是在小李师父手里修修也许还真能卖出去!”瓷罐庄捧着纸箱里的碎铁铜片,激动得磕磕巴巴,仿佛修好的完成品已经换成钞票摆在他面前。

    “宝贝,宝贝!我这是宝贝!”青铜王意味深长地夹了瓷罐庄一眼,阴阳怪气道:“我在文庙的人缘你也知道,讨价还价我是一把好手,你以为能这么好卖出去?”

    瓷罐庄在青铜王接下这桩合作那一刻就明白了其用意,也模仿着高手揣着手,装作严肃道“懂了,你进货,我卖货。”

    “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