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间有座藏宝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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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不在高,有龙则灵(中)

    虎丘山位于古城西北角,冠有“吴中第一名胜”的美名。

    东坡先生曾写下“过姑苏不游虎丘乃憾事也”的千古名言给姑苏旅游业打了个结实广告,各省游客逛完课本中一步一画的园林雅景后大多顺路见见这千年悠久岁月的虎丘山。

    高中毕业后在旅行社当过临时导游的李忆南对于姑苏大小景致再熟悉不过,工作虽辛苦可七七八八算下来已经是众多零工里赚得最多的。

    卖过保险,发过传单,给白墙抹过腻子,各类日结工李忆南都涉猎过,阴差阳错干得最长久的就是这跟团导游,吴省各地景观他也没日没夜的死记硬背过,不单园林三十九景,甚至国内古建景区他也能讲出个一二三,除去私人府宅,六十九座园林、古寺名丘的熟悉程度在少年眼中与自己小区花园无异。

    要是不收门票钱就更完美了,李忆南这样想着。

    朝而听剑鸣,暮而闻肃鼓。工作日下午的检票口工作清闲,高流动人口的岗位中能看到熟悉面孔是件稀罕事。

    “小李导,今天没带团?”身形瘦小的检票员染着黄毛,总想拉着过路导游闲聊几句,为了让哪家导游团趁清净先进景区,旅行社各自报团,检票员们为了谁能多拿些小贿赂明争暗斗。

    张东是混得最差的那个,别说小恩小惠,每月工资不被同事压迫几笔酒钱就算万幸。

    要不是当过几年同班同学,李忆南也不会和他站成一队,可怜的是张东小团队的唯一成员只有他一人。

    自此之后,李忆南工作便利没捞到,反而吃了不少连累。

    劣质染发膏漂过的黄毛飘散出刺鼻气息,脸上时常挂彩的同龄少年总爱如狐狸般眯着眼坏笑。

    “前天的事我听说了,唉!打工仔从来都是背黑锅的命,这事你就是没找我!我要知道都给你摆平了!”张东用力拍着胸脯吹嘘着:“人不会一直顺利,更不会一直走背字!就记着哥们那句话,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难得有能把他当回事的同龄人,张东手舞足蹈地吹嘘着学生时期老掉牙的幼稚事迹,比如哪天校花送他一瓶水或是校霸叫他声兄弟这类毫无考证的牛皮。

    “张东,能借我点钱吗?”李忆南冷不丁问道。

    “那个。。二三百块还是能挤出来的。”张东尴尬地傻笑几声。

    李忆南本就没在花钱大手脚的张东身上抱有期望,兴致不高地敷衍几句后匆匆回到他曾经的办公场所。

    “朱伯?朱伯是哪个?”张东嘀咕几句,朝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扯着嗓门,十分中二地喊道:“兄弟!记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

    风石蔽日,沙砾敲窗声声响。

    一级预备启动。

    堆满废弃燃料的化学罐旁,黑板上粉笔记录半年来没更换过的会议议题,磁场监测仪中央摆放着巨型陨石,如墨玉般通体黑亮。

    各朝代的书画瓷器如众星拱月般环绕巨石,记录员远程操作着设备,苦相连连。

    第三论题532次会议。

    除了会议桌主位精神烁烁的老人,参会的十一人皆垂头叹气,糟糕至极的数据报告毫无遮掩地摊在众人面前。

    “各位,我们时间不多了。”昼夜不停的工作让老人眼眶深陷,茶杯中速溶咖啡在冷水中揉成一团。

    “我不知道我们在这里有什么意义!”身材滚圆的男孩情绪失控:“大家不觉得很奇怪吗?我认为这件事打根上就大错特错!就是几个被迫害妄想症的无稽之谈!”

    男孩的崩溃将会议席间众人情绪引爆,不满之声揭竿而起。

    老人沉默着裹了裹身上棉衣,将袖间破土而出的棉絮塞了塞,犹如惊涛磐石,蔚然不动。

    谩骂、抱怨、愤恨声渐渐萎靡,正如窗外分秒之间的下垂日光。

    天际征鸿,大漠长烟。

    会议席众人回过心神,老人并未斥责在座的任何人,彼此也都明白肩上背负的到底是什么。

    “作为编号002,我很惭愧。”老人缓缓起身,抖了抖身上窗沿吹进的沙尘:“我们本不属于一个圈子,要不是因为任务我们可能八辈子也不会扯上什么关系,各位都是签过军令状的,能救大家的只有最后的实验结果,今天不会是我们的终点,也许只是又一次新开始。”

    “我想问。”穿着羊绒大衣的俊俏女人站起身,顾不得平日里的精致温雅,在这里再昂贵的化妆品也抵不住粗糙风沙打磨:“001号是?我知道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但我们总有资格知道这些年到底为谁在做事?”

    老人摇摇头,张了张干瘪嘴唇,留给众人一位暮年老人的落寞背影。

    “说实话,不清楚。”

    “不清楚?我们耗死在这里,要供给没供给,要保障没保障,上面别说见一面,连留个名字也不肯?”

    “我们啊,就是沙漠里的土耗子!”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正在会议的众人安静下来。

    “002号,电报。”

    。。。。。。

    路线不同于寻常游客,从海涌桥、断梁殿到试剑石顺时针游览虎丘山是游客的不二选择,对于虎丘方圆几里之内,怎么走也不会迷路的“李导”而言,更喜欢从北门小武当处向南游览。

    虎丘云岩寺塔不远处,小武当。

    竹林耸立翠叶飘荡,四季竹上风铃作响,老人拿着竹梢扫帚胡乱拍打着,尘土飞扬中磨盘大的斗笠影下笼罩着魁梧身躯。

    不愿接触外界的老人吃在食堂睡在宿舍,唯一爱好就是能喝上二两姑苏桥酒,仅有的对外联络方式不是那款老掉牙的翻盖手机,而是远处正抄近路小而来的清秀少年。

    李忆南掏出偷藏的好酒,挤出个笑脸:“朱伯,上次的酒您这么快就喝完了?”

    扫地老人嗯了声,自顾自扫打着几根竹笋。

    “我不喜欢竹子,再晚来一会,我就把他们撅折了。”老人执拗道:“有日子没见你了,今天是哪里的团。”

    “没团了,自己想来转转。”朱伯的暴力言语他时常会听到,李忆南拿过扫帚将祸害杂乱的竹叶重新规整。

    “今天是个好天气。”老人点点头席地而坐,起开酒瓶喝了几大口砸了砸嘴:“小子,听说前阵子惹麻烦了?”

    “都解决了。”李忆南苦着脸笑了笑。

    清脆风铃铃啷响,老人没有再问闭着眼咂摸着酒中滋味。

    “小子,那丫头不是最爱和你一起带团,最近怎么没来?”

    “您天天吓唬人家,谁还敢来。”李忆南低着头嘟囔着,失落感蒙上心头。

    “你就是个木头。”三两酒下肚,老人破天荒省了半瓶酒,坚持将酒瓶递还给还在清扫竹林的清秀少年:“散了也好,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朱伯,留着下次喝啊。”

    “不喝了,以后要戒酒了,剩下的拿着涮涮自己那榆木脑袋!”

    接过还剩半瓶的桂花酿,不用看李忆南便知道酒绳处有一张皱巴巴的五元钞票。

    倔老头照惯例会给李忆南四元酒钱加上一元跑腿费。

    往日里,几瓶酒钱李忆南也舍得自掏腰包孝敬没事能陪他聊聊天的倔老头,朱伯也总会把纸币硬币不同搭配的五元钱硬塞进李忆南的口袋或是钱包中,只不过这次多了五元。

    朱伯年过花甲,无儿无女,虎丘山路的石板街扫了半辈子,单位体恤才分了间单人宿舍,身上正白色写着环保卫士的橘红色坎肩磨得黑一块紫一块。

    “有困难,找朱伯,还有下次别买这么好的酒了。”不愿欠人半分的老人几口酒下肚,红着脸呼呼大睡。

    “朱伯。。我。。”

    老人总会冒出说出这句很是霸气的承诺,李忆南也从没想过麻烦这位孤苦伶仃的怪老头。

    李忆南盘算着手上凑来的资金,钟表铺子的王师傅三千,邻家孙娘娘五千,破烂张一千,二牛三百二,掏空少得可怜的邻居朋友也没凑到阿婆治疗费用的五分之一。

    十万块,在当地能买下间小阁楼的资金也仅仅是帮阿婆治一场结果未知的疑难杂症,而笔钱的最大支持者在昨日突然断了联系,那个扎着马尾辫穿着小红袄的女孩。

    他们从小长大,女孩总是跟在少年,东走细看了七八年的光景。

    “小桥流水,我总也看不腻的。”女孩总是这样说,男孩也这样信了。

    从外地搬来定居的女孩一家时常救济日子不富裕的男孩,家里用不上的锅碗瓢盆,大人穿不上的旧衣服,亲戚家的旧玩具也塞给男孩卷包带走。

    男孩每次也会背上一屉阿婆刚出锅的乌饭团子,或是主动带着小镰刀帮忙割一割小院里的杂草。

    上学、下学、追跑打闹,阿婆一直都不让他们太多接触,那时男孩最大的愿望就是给女孩买套洋娃娃。

    零花钱一分一分地攒着,那款洋娃娃的价格他现在也记得,五十三块三毛。

    女孩爱叫他“三毛”,说他像电影里的永远打不到的酷小孩,

    小孩长大都会离开,离开那间房子,去爬山看水,去追寻那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女孩长大了,洋娃娃也跟着一起离开。

    人生分分合合,李忆南说不清其中是什么情愫会让他烦闷,他是想女孩好的,离开这间小城也一定是件好事。

    只不过他的日子里又弄丢了一个重要的人。

    感情这件事,来的快,去的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