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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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偷鸡的和尚

    李槐越想越觉得心头燥热,一股不平之气犹如熊熊烈火,仿佛下一刻就要吞噬神智,双眉越锁越紧,一双拳头捏的嘎吱作响,片刻间,竟然不由的浑身颤抖起来。

    就在此时,由门外探头探脑的伸进一个大光头来,贼眉鼠眼的向灵堂内打量,与正自暴怒的李槐一对眼,像是被李槐那愤恨的眼神吓了好大一跳,张嘴像是想说点什么,扫了两眼简陋的灵堂,对着李槐尴尬一笑,到嘴边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讪讪的就退了出去。

    正自顾自生着闷气的李槐被这大光头一搅和,暴戾之情稍减,好奇之心不由而生,追着大光头的脚步就出了灵堂,出了灵堂这才看到,那大光头身穿一身脏兮兮的纳衣,这时正小心翼翼的向另一间灵堂内探头探脑的张望。

    那貌似是个走街串巷卖狗皮膏药的和尚显然是没有发现李槐的跟踪,打望几眼,发现那间灵堂内空无一人,想是苦主暂离,又见到灵堂遗像前摆放了瓜果蔬桃和好大一只熟鸡,登时喜不自胜,轻手轻脚的就从身背的包袱里抽出好大一个塑料袋,伸手就向肥鸡抓去。

    身后的李槐看得好笑,孩子心性发作,突然就在门外重重的一声咳嗽。

    那偷鸡的本来就做贼心虚,这身后的一声咳嗽直让那和尚一瞬间心魂皆丧,双手高举,双脚一蹦老高,摇摇晃晃的转过身来,仿佛随时都会栽倒背过气去。

    待那和尚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定眼一看,发现原来是隔壁灵堂那个小伙子,这才放下心来,轻轻咳嗽两声,对着李槐合十作揖道:“小施主稍待片刻,待老衲先为这位往者诵经一段,再去为贵亲祈福”。

    说着装模作样的闭目合十垂头,对着堂前灵位稀稀碎碎不知念些什么,李槐若不是之前亲眼见他偷鸡,只怕这时真会被这和尚此时的装模作样给糊弄过去,现下当然知道这就是个冒牌和尚,当下倚着堂门,双手抱胸,优哉游哉的想看和尚怎么演下去。

    那和尚装模作样念了片刻,好像是想看看李槐走了没有,只见他微微侧头,悄悄睁开一只眼睛朝李槐偷瞄过来,见李槐犹自抱胸笑看着他,吓了一跳,忙继续低头诵念。

    李槐心想,反正长夜漫漫,且看这贼骨头能演到哪里,那和尚见李槐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又怕这家苦主回来李槐乱说话,对着堂内的灵台深鞠一躬,念声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转头对着李槐笑道,让施主久等了,这就去贵亲堂前为贵亲祈福送行吧。

    李槐暗暗好笑,也不揭穿,反而配合道:“那么就有劳大师了...不过我那灵台前可没有肥鸡...”。

    只见那和尚嘴角一阵抽抽,讪讪笑道:“施主何必打趣和尚,佛前专度有缘人,今日一见施主,贫僧就知乃是前世的缘分!”。

    李槐听他这乱七八糟的一套说辞,也不说破,反身就往奶奶的灵堂行去。

    那和尚居然真的跟着前来,想是之前话扯的满了,再厚的脸皮此时也不好意思撒腿就跑。

    李槐带着和尚返回灵堂,心中顿时又升起一阵悲凉,开玩笑的心也没有了,不再理会和尚,直挺挺坐在灵堂内的长椅上,目光空洞的发起了呆。

    那和尚装模作样的来到老人的灵台前,向未盖棺盖的棺材瞄了一眼,回头又朝李槐看了两眼,想是冒牌和尚也有恻隐之心,长长叹了一口气:“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怜的娃娃...”。

    李槐显然是没听到和尚的话语,犹自怔怔出神。

    那和尚仿佛是说了句好话本想赢得李槐的好感,谁知李槐自顾自的发呆,也没听到和尚的感慨,和尚尴尬的咳嗽一声,又开始装模作样的双手合十闭目诵念,估摸着是演惯了的套路,此刻这冒牌和尚看上去倒也似模似样,宝相庄严,配上灵台前飘摇的烛影,和尚更是仿似浑身发出金光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李槐的思绪悠悠飘回脑海,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和尚不知何时已经坐在自己身边,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也不知道怎么,李槐只觉得经过刚才一阵出神,心绪已经安稳平静了不少,这时才注意到挤眉弄眼笑对着自己的和尚,这一接近仔细观瞧,才发现这和尚颇有些古怪之处。

    你说不清楚这和尚多大年纪,你说他年轻吧,他眉毛胡子好像都白了,你说他老吧,他面上的肌肤白里透红,面色仿佛比这两日伤心糟神的李槐还要水嫩几分。

    李槐见他没有趁自己出神而偷偷溜走,心想这和尚怕是假戏真做,想混两个使费,说着掏出身上仅有的二百来块钱,递给和尚:“我也不管你是真的假的,也算你送了我奶奶一程,这钱不多,你拿着吧...”。

    和尚见他递钱过来,显得颇为惊喜,眉毛眼睛都仿佛要笑出声来,好像是莫名得了一笔意外之财,这现钱,可比隔壁堂前那只肥鸡要实在多了。

    忙不迭接过钱往怀里一揣,又像是感觉接的太急,破坏了自己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高僧形象,不禁老脸一红,咳咳两声稳了稳状态,这才对着李槐开口道:“我原是本着慈悲为怀,倒不是贪图施主的钱财,不过施主乐善好施,贫僧也不好拒绝施主礼佛的一片好意,那么就却之不恭了...”。

    李槐默然,也不做声,心里只是自怜自伤,奶奶也走了,枉我有一番孝心,这却没有了着落。

    那和尚见李槐不答话,面色沉郁,乌青青的简直就是一片死气,好像也怕横生枝节,站起身打个揖就说那么就不打搅施主了,说着抬脚便溜。

    行至门口,顿了一顿,回头望向依然呆木的李槐,仿佛是良心不忍,鼓起好大的勇气又坐回李槐身边,也不理李槐有没有听他说,自顾自的碎碎念叨起来:“这人世间的疾苦啊,施主也不必在意太多,佛经里说得好: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

    说着挠挠头,大概是想不起来下面是什么,抬起头眨着眼,好像是想努力回想,和尚憋了半天,接着说:“反正意思就是,人活着啊,都有个前因后果,若真是一心向善,是一定会有福报的,像和尚我就是,一心做好事,从不骗人,也不小偷小摸,天天助人为乐,没事就给人念经听...”。

    李槐哪里听得进这冒牌和尚胡说八道,也不打断,由得他念叨,心神飘飘荡荡,忽高忽低,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就那么坐着睡着了。

    那和尚见李槐终于睡着,缓缓起身,行至灵堂门外,举头望天,语带嘲讽冷笑着说道:“世世孤苦潦倒,啧啧啧...当真是好大的威风!好凌厉的手段!这娃娃可曾骂错你半句?你这狗娘养的东西!怎么?!骂不得你?!来打我呀!你来打我呀!老子就在这等你!”,和尚说着就在原地把腰一叉,大肚腩一挺,对着头顶星空横眉竖目,一副你快来的表情。

    大概是叉腰等待了好一阵,见始终无人下来打架,和尚觉得甚是无趣,又走回灵堂上沉睡的李槐面前,手抚李槐脑门:“李世兄甘愿为了旁人,受这世世孤苦潦倒之苦,至今已然二十二世,和尚我是看不下去了,今日为世兄诵经一段,以示感佩。”。

    说着一手抚着李槐天灵盖,一手立于胸前,低头闭目吟诵:

    稽首三界尊皈依十方佛

    我今发宏愿持此金刚经

    上报四重恩下济三涂苦

    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

    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金刚经!!

    随着和尚闭目吟诵,初始只是口中传出声音,渐渐的,天地间犹如四面八方一起涌出怒潮一般,纵横激荡,雄浑有力,慢慢的越来越响。

    和尚此时身体由内向外洒出一片金光,笼罩在兀自沉睡的李槐身上,这时和尚的诵经声仿佛已经引发了天地共鸣,漫天的梵唱震耳欲聋,经鼓钟鸣声夹杂其中,这竟是多少人多少世求而不得的佛口亲言!

    若是此刻李槐能瞧见,他大概会震吓的大喊奶奶你快起来跟我一起看上帝,只见漫天虚虚实实的身影,那形形色色的怒目金刚,那各式各样的参天罗汉,甚至是宝相庄严的各路菩萨,尽皆在虚空中面朝刚才还在偷鸡的和尚庄重拜倒。

    真佛诵经!言出法随!

    李槐额前隐隐约约闪出一道“卍”字金光,又渐渐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