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住的小区是医院的家属楼，离医院近，周围交通设施齐全，而且当时医院有补贴，不少人在这里买了房子，当时鞠家也是其中之一。

    从小区大门出去，穿过一条马路就是医院了。想是马上要过年了，医院门口冷冷清清的，只有几个医护人员守在值班台，几人向值班护士询问了患者病房便径直去了。

    一路上鞠清文还一直迷迷糊糊的，“妈，咱们怎么来医院啊，姐，你生病了？”

    鞠清芷听见这话，直接抡圆了胳膊拍向他后背，“啪”的一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响起，甚至还有回声。鞠清芷压低声音：“大过年的会不会说点好听。”

    “你们别闹了，医院里小点声。”“小文，我们来看你奶奶。”本来鞠惜琴是不想带小文来的，但把他留下又不好解释原因。

    “奶奶？”鞠清文对那个奶奶的印象不多，只小时候见过几次，凶巴巴的不爱理他，后来跟着妈妈姐姐去了江城就更没了联系。

    鞠清芷透过门上长长的玻璃往里面瞧，病房里摆了三张床，两张都没人住，只有靠在窗边的病床上躺着一个人，倚在撑起来的床上看对面墙上的电视，离得有点远，看不清面貌。

    鞠惜琴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半天没听见人应声，开门缓步走了进去。

    床上的人以为是隔壁床病友出院忘了拿东西，又回来取，连头也没转一下。等到来人走到病床前，挡住了她看电视的视线，才转移视线看了一眼，第一眼竟还没认出来是谁，只觉得眼熟，想了半天被惊在了原地。

    鞠清芷看着病床上的老人，一个干干巴巴的小老太太，形销骨立，宽大的病号服像穿着个麻袋，脸上的皱纹沟壑交错，早已没了当年的圆润富态，趾高气扬的样子，眼神浑浊。可能是因为化疗脱发的缘故，头上只有寥寥几缕白发晃动着，呆呆地看了他们半天，像是把他们认了出来，缓缓抬起手指着站在跟前的鞠惜琴，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声。

    鞠惜琴浑身抖得厉害，心里五味杂陈，还恨吗，应该是恨的，但看她现在这副样子，心里又忍不住的可怜她。看着眼前伸过来的手，干枯消瘦，像一块腐朽木头。对上那熟悉的眼神，刚到嘴边的“妈”字咽了下去。

    “婶子，我来看看你。”鞠惜琴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

    “鞠惜琴？你是鞠惜琴？”嘶哑的声音像是拉大锯一样，刺耳的很。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瞪着眼睛盯着眼前的人。

    “得有十年了吧，看我现在得了报应开心吗，我就快要死了，没多少日子了......”撑着身子坐起来，从一开始的激动的嚷嚷到最后竟慢慢流下泪来。

    “清芷，来和你奶奶打声招呼。”鞠惜琴打断了她的话，怕她接着说下去又会说出些什么污言秽语。

    “奶奶，你还好吗。”鞠清芷打开刚才拿来的果篮，拨开根香蕉递过去。

    “清芷，清芷，你都长这么大了，真好看的闺女。”干枯的手抚上鞠清芷的脸，干裂的手掌剌的人有些疼。“过得怎么样，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一改小时候对她冷冷的态度。

    “奶奶，我很好，还没结婚呢。”鞠清芷微微笑着一一回答。

    “好，好，真好，这辈子还能再见一面，我真高兴。”

    “这是小文？过来我看看。”话锋一转，看向了后面站着的鞠清文。

    鞠惜琴心里一惊，紧紧盯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害怕她对小文说出一些难听的话。

    “奶奶。”鞠清文拉住老人伸过来的手，有点凉，慢慢靠近，虽说要敬老，但刚刚她对母亲说的话让他心里有些膈应。

    “真好啊，都长这么大了，我刚见你的时候，才那么一点点，现在长得高高帅帅，比你姐姐都高了，你妈妈把你们养的很好。”说完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鞠惜琴，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啊！都是报应啊！”

    “清芷，小文，你们两个出去把晚饭买回来吧，买点清淡的粥饭，今晚我们在这里陪你们奶奶吃顿饭。”看着眼前哭得撕心裂肺的老人，鞠惜琴不知道她是一时惺惺作态还是早已醒悟，有些话她把孩子们都支出去想和她单独谈谈。

    “好的妈。”两人也没多问出了门。

    鞠惜琴从桌上拽了一张纸巾递给林母，“擦擦吧。”

    “你应该恨死我了吧。”老人接过纸巾慢慢擦着泪，嗓子疼的厉害。

    “恨，怎么不恨。”鞠惜琴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十年前发生的那些事，变成现在这样，你还敢说你一点责任都没有吗，可是现在我看你这个样子，我又可怜你。”鞠惜琴拿出个苹果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慢慢削着。

    “你重男轻女，嫌弃清芷是个女孩，看不上我，她从小你就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那是我的女儿，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恨你。但这次是她先提议要来看你的，你是她奶奶，打断骨头连着筋，她一直记挂着你。你从来不把我当你的儿媳看，我嫁进你家十八年，你只把我当成一个佣人，你从前对我做的事，骂我的那些话，我一直记得，午夜梦回的时候那就是我的噩梦，纠缠了我许多年，我恨你。你偏心疼爱你的小儿子，每次他闯了祸惹了事就让我们去给他擦屁股，完全不顾及我们要付出什么，不顾及我的感受，我恨你。从前林逸对我做的事你从不多加劝阻，他在外面花天酒地你也不管，才会导致后面那些事情的发生，我真是恨死你了！”鞠惜琴自顾自的说着，回忆着过往的事，情绪越来越激动，刀一歪，划破了手指，鲜血从伤口涌了出来，就像那些不堪的往事一样，经过了这许多年虽已经被掩盖的看不到本来面目，一旦被揭开依旧鲜红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