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元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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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枯坐表诚心

    远水吞碧落,斜月吐黄昏。拜月岛入夜的景象令人着迷。

    倦鸟归林,携来清风柔柔,吹在脸上,就像被一块绢布揉摸。

    两个远道而来的游子并肩信步,踩着细沙软软,又像听着一曲故乡的歌儿。

    海潮声如歌如哭,像极了他们此刻的心情。他们的心口,忽然感到一阵离别滋味,又咸又涩。

    回首天涯,又是误了归期。

    关合欸乃一叹,袁泰默然独立。

    北望大陆又一年,关合意态忧愁,似有千言万语,都化作苦水一堆,腐烂在心里。

    短暂的海边漫步,也勾起袁泰的无限惆怅,他只觉仇深似海,暗暗想道:“所谓诚心,首要的就是正视父仇家恨。”

    且听关合指向天边明月,讲解道:“诚心之义,夜当与月共眠,日当与日同行,直到星辰泣血,矢志不渝。”

    袁泰不能理解这般高深的讲义,直率地说:“弟子以为,诚心之义,首先要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不容半点自欺欺人。”

    关合道:“此言不虚,却只如婴儿学步的爬行,日深月久,你就会明白我说的话。”

    袁泰拱手道:“恕弟子着急了。”

    关合宽慰道:“我知你报仇心切,我又何尝不想早日回归大陆?但是汤大师如此厚待你我,我们得替七星群岛做点实事,才能报答慈恩,也不枉你我的一颗仁者之心。”

    袁泰身子躬得更深了,恭敬道:“师父仁义胸怀,只让弟子高山仰止。”

    关合扶正袁泰,教诲道:“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暂且放下,才好领会诚心之义。”

    袁泰答应了,却不知该如何做起,问了关合,关合却只说了一个“静”字,便拂袖而去,直朝湖心亭走去。

    袁泰步履迟缓,赶到湖心亭时,但见烛光通亮,帘帷飘荡,一桌好菜摆在亭中,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然而此情此景,却不见关合身影,恰逢一个女仆抱着瑶琴走来,袁泰便问:“关伯伯何在?”

    女仆往上一指,遮嘴噗嗤笑道:“主人不是站在上头吗?”

    袁泰尴尬地笑道:“怪我眼拙,不曾看见。”

    女仆交代道:“公子等下莫要给主人灌酒,主人向来不胜酒力,方才让我抱了琴来,想必雅兴正浓,你且吃你的喝你的,千万别打扰了主人抚琴。”

    袁泰拱手道:“谨遵叮嘱。”

    女仆摆好瑶琴,朝袁泰望了一望,便含羞带笑地飘然走了,那靓丽的面容,娇柔的身段,都不免让难忍动心。

    袁泰自不免俗,心气一漾,难忍暗赞:“关伯伯这是金屋藏娇了。”

    不过他只微微愣神,便转身坐下,看了看各种美味佳肴,又闻了闻陈年老酒,忽而肚子一阵咕咕叫起,他便毫不客气地拿起了筷子。

    但是他刚准备朝明炉烤乳猪下筷,却蓦地收手,生怕破坏了那整体外观,被一眼看穿。

    他移了移手,准备伸向蚝油海参,但是筷子还没落入,就被一旁的红枣燕窝粥给吸引了目光,光那艳红的色泽,就勾得他垂涎三尺。

    袁泰于是放下筷子,换而拿起玉勺,又对晶莹剔透的玉勺赞叹不已,仿佛舍不得弄脏了它。

    然后他放下玉勺,端起玉制酒杯,左端祥右揉摸,只觉珍奇得很,当年的袁氏宅邸都没有这般精美的玉器,猜想着它的来路。

    几经纠结,不觉时光飞逝,关合已然悄无声息地飘然落地。

    他却没有打断袁泰,而是耐心等他抬头发现了自己,才点拨道:“诚心之初,务必不为所惑。”

    袁泰大感惭愧,起身拜道:“让师父见笑了。”

    关合正襟危坐,直言道:“若是我说,只可静观佳肴,不可沾饮美酒,你会不会心猿意马,坐立难安?”

    袁泰笑道:“师父说哪里话?准备了这么多好菜,又拿来陈年老酒,不吃不喝,却徒然作壁上观,岂不是辜负了厨子的一番辛劳?”

    关合却严肃回道:“我不是开玩笑,这正是诚心的第一堂课,我称之为:‘坐怀不乱’。”

    袁泰不解,正欲追问此举缘由,却猛然被一串琵琶音惊扰,他抬头移目,发现方才那个女仆边走边弹奏着琵琶,目的地正是湖心亭。

    关合介绍道:“这是我的红颜知己,小名盼盼,你看她绝世容颜,正是测试能否‘坐怀不乱’的绝佳方式。”

    袁泰方才就被盼盼惊艳到,听得关合这么一说,想想甚有道理。

    他少年血气,自是容易对美人动心,而欲要诚心,首先要静心。

    关合这样解释之后,袁泰更是只能遵从。

    但是他没有料到,盼盼来后,又有一群妖娆少女款款而来,她们统共八人,一颦一笑都极具魅惑,优雅的舞蹈正如一步一莲花,处处生香艳。

    关合摸准一个音,抚琴渗入其中,跟盼盼的琵琶乐融汇在一起。刹那间,只觉琴与琵琶和谐,乐与舞蹈同调。

    袁泰就这样,面对美酒佳肴、翩翩舞蹈,聆听着琴音琵琶乐,却什么也不能做,心痒得似喜实悲,好不难熬。

    清风徐来,花树的香味合入美人的胭脂粉香之中,萦绕周身,令人陶醉。

    袁泰微闭双眼,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刻,他知道,这样恬静美好的时光不会常有,而诚心之义,却要他克制因此引起的冲动。

    然而他刚一闭眼,关合就猝然按住琴弦,提醒道:“心中色念务必驱除,否则诚心之义,求而不得。”

    袁泰惊慌张眼,疑问道:“师父怎么知道我的心中所想?”

    关合淡然道:“作为过来人,我怎会不知?”

    袁泰偷偷瞄向盼盼,顺带扫了一眼众舞女,便悻然低头,却又被佳肴美酒刺激了欲念,只好快速转头,遥望湖岸的夜景。

    关合继续说道:“诚心之义,不止坐怀不乱,还须集中心智,定于一念。”

    袁泰叹道:“这哪里是要我学习诚心?分明是要我戒色。”

    关合哂笑一声,又接着专心抚琴。

    袁泰略通音律,在别的事情都不能做的情况下,只好凝神细听,试图从琴音中察觉关合心意。

    听了一会儿,袁泰便感到惊奇。关合的琴音倾诉着相思之苦,而盼盼的琵琶声中,则不时流露出羡慕。

    袁泰不禁暗想:“什么红颜知己?怕是关伯伯的情人吧!”

    当琴音停止,琵琶弦也感应似的断了,关合慨叹道:“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盼盼则梨花带雨地说:“遥夜又远路,何必起相思?”

    关合不为所动,冷冷地说:“你们都下去吧!”

    盼盼叩首别过,舞女们则微微矮了矮身子,意思一下就跟在盼盼身后,生气似的跑开了。

    夜晚重归宁静,关合黯然神伤地叹道:“袁泰,师父修行半生,却仍然无法使心至诚,实在是罪过啊!”

    袁泰只道关合是为情所困,忙安慰道:“师父,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无须过于苛责自己,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关合笑道:“你道我像你一样,一边想着欣颖公主,一边又不十分舍得汤燕燕?我只是表述了一个事实,彻底诚心不易,你要加倍努力才行。”

    袁泰顿时慌了,却也不好辩驳,只应承道:“师父所言甚是。”

    乐舞皆休,关合却仍然没有开席的意思,他默然起身,遥望天空明月,陷入一片沉思。

    袁泰不明所以,也站到关合身旁,却一会儿望向月亮,一会儿望向月边浮云,哪有一刻不这样心神不定。

    两人就这样愣立了一炷香的功夫,关合才又开口道:“明月如水,却照不见故人,我们俩先将就将就,等你学会了本事,再从长计议不迟。”

    袁泰答应道:“弟子谨记。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我不会轻举妄动的。”

    关合示意袁泰重新落座,教导道:“今夜就让我陪着你枯坐至天明,做到不为所惑。”

    袁泰不由得又扫了一眼满桌的菜肴,深深叹了口气却什么也没说。

    自此之后,两人一夜无话。袁泰腿脚早已麻了,却也不敢起身调整,因为关合的一双锐目始终死死地盯着他看,好像他熟睡时那般安详,又分明精神抖擞得如猎鹰紧盯着猎物。

    看到晨光初露,袁泰如释重负,伸了伸手臂,正准备起身,却被关合厉声叫住:“一夜枯坐,你竟然仍然没有诚心,真是枉费了我的一番苦心。”

    袁泰讶异地转动着眼珠子,心道:“师父果然一直看着我。”

    又听关合叹道:“修真之路道阻且长,我又何必急于一时。”

    当关合悠然起身,袁泰也跟着起身。但是他的腿脚酥麻,跟关合的泰然自若相比,真是相形见绌。

    关合见状道:“枯坐实为定坐。你这三天,晚上都别睡觉了,定坐闭目,希望能够诚心见性。”

    袁泰不解道:“晚上不睡觉,那白天练功岂不是没有精神,这得不偿失吧!”

    关合轻笑道:“你以为我是故意刁难你?”

    袁泰道:“弟子不敢,只是十分不解。”

    关合道:“定坐时可以试着感受元气,由内而外,由近而远,相信你会有所得的。”

    袁泰不得要领,只先答应着,等夜幕降临,再看情况而定。

    关合叫来仆人,将满桌的佳肴都端去热了,又命人将盼盼叫来,说有事情找她。

    盼盼像只鸟儿一样翩然而至,笑语盈盈地像唱歌似的,但是她尽力讨好关合,却只收获关合的一脸冷漠。

    关合并不避讳袁泰的存在,直截了当地说:“盼盼,我准备派给你一个任务,如果任务完美完成,我可以考虑你说过的事。”

    盼盼喜出望外,殷切问道:“还请主人明示。”

    关合道:“商岛上有个青年才俊,你且去试试他的心性,如果他露出什么马脚来,不要打草惊蛇,报与我知便是。”

    没等盼盼回答,袁泰先忍不住问:“谁啊?师父你这是……”

    关合阴了袁泰一眼,道:“虞智华。”他在盼盼耳畔悄声嘀咕了几句,便打发她走了。

    袁泰难免好奇又问:“师父,你都说什么了?”

    关合哂笑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还是别问太多。”

    袁泰纳闷地“哦”了一声,心想:“关伯伯,真看不来,你还有这手段,美人计都用上了。”

    关合阴了袁泰一眼,道:“昨夜我枯坐冥想,想到了一个疏漏之处。如果我所料没错,相信能查出一二。”

    “什么疏漏?”袁泰大惊,忙问。

    关合道:“有些人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能够隐忍几年,几十年。难道虞智华就不会使用这招吗?或许他更狠,用一招苦肉计,骗过了所有人。”

    袁泰只觉一头雾水,但是拨开雾水,他首先联想到的,却是加害于他的徐家父子,不禁汗流浃背。

    他缓过神后,又问:“虞智华会有什么目的?”

    关合道:“独乐洞里葬着汤明子,未尝没有这种可能,里面还藏着汤明子的元魂珠。虞智华已经找过了,但是一无所获,这才趁着元宵夜,演这么一出好戏来。他的目的无非是,借此接近汤大师,以实现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袁泰仍然没太听懂,却紧抓住一点,直言道:“但这都是你的猜测啊!”

    关合道:“正因如此,才有必要让盼盼走这么一趟。”

    袁泰似有所思地说:“哦,原来师父又把怀疑对象放到虞智华身上了。”

    关合叮嘱道:“此事千万不可泄露,尤其是不能跟汤大师提半个字。”

    袁泰拍着胸脯保证道:“不说,不说。”他笑嘻嘻地又补充道:“我都在拜月岛了,到哪里跟他说去?”

    关合却提醒道:“三日之后,也不许说。”他掷地有声地又说:“即便盼盼那里查出了什么。”

    袁泰神色蓦地紧张起来,严肃地说:“明白。”

    不多久,热好的菜肴都端了上来,袁泰迫不及待地大口朵颐着,吃饱喝足之后,关合吩咐他静坐休息片刻,接下来就是白天的功课了。

    袁泰却是静坐着,却不由自主地打起瞌睡来,直待被关合的响指弹醒,仍然意犹未尽,嚷着说要再睡一会儿。

    关合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三番两次地叫不醒他之后,便握着一把戒指,狠狠打了他的屁股几下,痛得袁泰连声求饶,乖乖地听话了。

    关合的教导方式跟汤成子明显不同,他不是枯燥地让袁泰蹲马步,而是悠闲地坐在湖心亭中,看着袁泰来回奔跑着提水。

    只见得袁泰从湖中盛满一桶水,绕湖奔跑一圈,再倒掉,然后再盛满一桶,如此往复,一直挨到中午。

    午饭依然丰盛,袁泰因为消耗过大,吃了足足三大碗饭,然后静坐休息片刻。

    这一回,他识相地自动醒了,所使用的方法也很传统,就是用一根绳子拉着自己的头发,一旦他瞌睡到扑下身子,就会被绳子拉住,拉痛了头皮,他也就自然而然地醒了。

    关合欣然笑了一笑,却继续观望袁泰来回提水,只是换了个方式。

    关合要求袁泰从湖中提水,然后提到山上,往一片柳树林中浇灌。

    相比湖边绕圈,上山下山明显吃力得多,好在袁泰咬牙坚持了下来,当夕阳西下,他已经累得不愿动弹了。

    关合暗暗赞赏,赏了袁泰一壶好酒。

    湖心亭风景依旧,袁泰却无心再赏,贪婪地大饮了几口好酒,提议道:“得给那片柳树林取个名字,铭记我这一天的辛苦。”

    关合道:“主意是你出的,名字就有你来定。”

    袁泰想了想说:“我见那片柳树林在拜月岛的北面,又被刻意栽成一个三角形状,那角尖对着的方面,分明是真元大陆了。既然如此,不如就叫他望乡林吧!”

    关合当即同意道:“好!”他心里则在想道:“我种这片柳树林,不就是为了这个归乡的念想吗?”

    吃过晚饭后,袁泰就要往屋里走,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哎,累了一天,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

    关合却厉声叫住了他,指着对面的座位说:“不是说了,这三天都只许枯坐。是你忘了,还是我忘了?”

    袁泰嬉皮笑脸地说:“师父,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关合镇定道:“乃父重托,我无时不铭记于心。你更不要敷衍了事,既然决定修真,这可不是小儿游戏。”

    袁泰像个犯错的孩子,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摇地向湖心亭走去,表态道:“修真,我将矢志不渝。”

    关合点头道:“甚好,诚心之义,矢志不渝。”

    袁泰从容落座,静心闭目,不敢抱怨半句。

    又是漫长的一夜,袁泰再次醒来时,却没有上次那般难受了,而是感到神清气爽,就像沐浴了一次温泉,洗掉的,尽是心中杂念。

    关合看在眼里,了在心中,他和袁泰吃过早饭后,便带着袁泰走进了假山深处。

    袁泰紧紧跟着,却很快被落下很远,不知道是他的腿脚不灵便,还是不熟悉假山的道路所致,总之,等他追上关合时,却被眼前的一幕给惊住了。

    只听袁泰失声叫道:“师父,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