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唤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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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第二天,余晖起了个大早,匆匆吃了早饭后就出了家门,他要享受这最后的一天,希望是美好结局的一天,余晖在心中默默的对自己说。

    “玉真,小蝶!”

    余晖在门口喊着,一如十年前数不清的每个早晨。

    葆玉真从房内探出头来,头发跟鸡窝一般,脸色一变之下又立马缩了回去。

    葆小蝶则是没有顾虑,大叫一声就跑了过来,

    “晖哥哥,你来的这么早,我和阿姐一会说去找你玩儿呢!”

    说着一下扑进余晖怀里,早晨的阳光很明媚,照在葆小蝶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长长的睫毛在光彩下烨烨生辉。

    余晖轻拍着小蝶的背,眼角的余光扫到她红扑扑的脸庞,一时有点莫名的感动,一旁葆玉真盘好了发簪,如大家闺秀般迈着小碎步走来,一把拉起了小蝶。

    “二丫你怎地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不知羞,都这么大了还不知男女授受不亲!”

    葆小蝶脸上余热还未退却,闻言毫不示弱反驳道:

    “我看果果姐是嫉妒我,我可是一直记得小时候你说长大了也要嫁给晖哥哥的,你才不知羞!”

    眼看着二女又要如往常般拌嘴个不停,余晖急忙制止二人,从怀里掏出几本书出来,

    “这是我一直以来给你们说的好玩的故事,我趁着在营里的晚上,都写出来了,以后你们想看,就拿出来看就行了,以后我去了虎贲营,可能不能景村给你们说故事了。”

    一提到这,葆玉真就下意识的转身想躲起来,这次却被余晖一把拉住了,

    “玉真,也给你写了一份,以后就不用偷偷躲起来听了,多费事。”

    余晖心情很好,忍不住调侃道。

    怔怔的接过书来,葆玉真出奇的没有毒舌反驳,只是定定的看着余晖,虽然就在眼前,可是她却只感到一阵阵淡淡的哀伤,不知其所以来,也不知该如何答。

    “早上你们有事情吗?没事的话陪我去景河逛逛吧,我们好久没一起出去了。”

    余晖察觉到葆玉真有些异样,急忙转移话题。

    岸边。

    余晖静静的坐着,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轻吁了口气,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好了,我也该回去看看定远怎么样了,谢谢你们陪我,再见啦。”

    说着,余晖边挥手边往家里走去。

    “姐,你有没有觉得晖哥哥今天好奇怪?”

    “你也发现了?他好像...在和我们告别。”

    “再见当然是告别啦,不然还能是什么,我是说晖哥哥竟然把他的书送给你了...”

    “你不是也有吗?”

    葆玉真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放下心中的不安离开了。

    ...

    余晖家中,陈彬脸色难看,对着有些神经质的于丽吼道:

    “你这不是要他救人,你这是要他的命!”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要不是为了咱们的儿子,我怎么会这么做,我现在只想看着定远好起来...呜呜呜”

    “反正这坏人我来当,你去当你的老好人去吧!”

    余晖远远的就听到家里有些吵闹,刚一进门,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沉闷,压抑。

    刚想去厨房给父母做些早饭,于丽却一把拦在面前,噗通一声跪在了面前。

    “娘,你这是干吗?你快起来啊。”

    余晖有些不知所措,急忙去搀扶于丽。

    于丽将脸上的泪抹去,直勾勾的看着余晖。

    “晖儿,娘知道这样很让你为难,可是娘看到定远瘫在床上等死,心里就跟有把刀子在一刀一刀剜我的心头肉一般,如果要是可以,娘都想替定远去死,我和你爹,苦了大半辈子没有子嗣,好不容易来了这个心头肉,你能不能救救他,娘求求你了!”

    说着,于丽用力的将头朝地上撞去,嘭嘭响个不停。

    余晖心中一窒,不知道如何是好,虽然自己打算今天和葆家姐妹告别之后,再回来好好陪伴这个让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感受到温暖的夫妻之后,结束自己短暂的人生旅程,可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方式来收场。

    他心里乱糟糟的,好像某根弦断了,茫然的朝陈彬望去,陈彬只是背对着站在窗前,没有说一句话。

    良久。

    “娘,你快起来吧,小弟我一定会救的,上次天师说的我都知道。”

    于丽有些惊喜的抬起头,

    “真的吗?娘也不希望这样,希望你能理解我...”

    说着,于丽不敢看他的眼睛了,那个眼神让她想到当初第一次见到余晖的时候,灰色的眼眸黯淡无神。

    低垂着眼帘,于丽走向厨房,

    “晖儿想吃什么?娘去给你做!”

    说着走到僵直不动的陈彬跟前,一把将其拽走。

    不知是怎么回去的房间,余晖静静的坐在床上,望着桌子上的存银罐子,还有好几双虎头儿鞋,这些年的一幕幕如同走马观花般在眼前浮现。

    “你看着好像我的娘亲,好亲切...”

    “咯咯咯,这孩子我喜欢,那你以后就喊我娘吧!”

    “我儿出息了,这次去营里要好好听话,吃好喝好,娘不久就去看你。”

    “这是娘昨晚做的鞋子,还有这些棉衣,你都带去。”

    “瞧那天杀的教官,给我儿晒的这般黑,瘦的跟猴似的,等回家娘给你宰个老母鸡补补!”

    ...

    不知想了多久,最后出现的却是沈霞的身影,还是那个恬静的清晨,浓浓的葱油蛋饼味道飘荡,沈霞拿着锅铲喊余晖起床吃饭。

    以及那些个夜晚,看着余三佝偻的身影在黑暗中数着为数不多的存款,想要在县里买个房子。

    余晖心里难受极了,原来一切并没有被遗忘,痛苦不会消失,也不会被治愈,只会隐藏在心底,在心情低落时给予致命一击。

    恍恍惚惚进入了梦乡,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余晖缓缓起身,搂着罐子小心走了出去。

    将罐子放在桌上,犹豫再三,余晖还是推开了父母的房门,一张不大的床上,陈彬和于丽已经躺下,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隐约的呼吸声。

    小小的陈定远被夹在二人中间,因为疼痛,一张小脸挤在一起,嘴巴还在无意识的一张一合。

    于丽虽然已经睡着,却还是习惯性的手掌在孩子背上拍着,余晖没忍住鼻头一酸,眼泪就要掉了下来,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些个夜晚,于丽也如今天这般,只是人却不是自己。

    定定的站在床边,余晖忽然觉得,这才是和谐美满的一家人,自己反而显得有些突兀,他有些不忍心破坏这一切,许是很多年前,可在脑海最宝贵的记忆中,在那个小山村里,自己也是这般躺在父母中间。

    吸了吸鼻子,余晖蹑手蹑脚的关上了门,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心纹似有所感,开始闪烁个不停,有低低的哀鸣声传来,余晖却不再注意这些,他此刻的心神全部都在调动心力,一层一层的剥离深入骨髓的心纹。

    仿佛是有数不清的蚂蚁在心间啃咬,豆大的汗珠浸湿了枕头,余晖硬是忍住没喊出声,只是有些断断续续的痛吟不时传出。

    不知过了多久,余晖浑身血淋淋的,经脉仿佛要爆体而出,随着心跳,血管也在一下下颤动,时不时还有血液流出,余晖却没有管这些。

    他颤抖着双手托着一幅漂亮的心纹,如同一件发亮的新衣,上面点缀着一颗颗血色的玛瑙般璀璨,胸口处是一对男女,双手紧握,护着中间的孩童。

    好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余晖有些想哭,但是却没有哭出来,只是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嗬嗬”的喘息,余晖以为自己还有一年的生命,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剥离心纹之后的一年,是要在悉心呵护,以及有人在旁用心力温养的情况下,而且最重要的是,心纹剥离的过程异常痛苦,一不小心就会晕死过去,所以没有几个烙身骨境界的修心者在旁协助,是很难完成的。

    而像余晖这样暴力剥离的,估计有史以来也是绝无仅有,所以现在他还能走动而不是当场暴毙,不得不说他平日的刻苦修炼,也许是想要实现小时候愿望与憧憬下,爆发的潜力,只是现在,这些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迈着沉重的步伐,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般,余晖一步步挪进了父母的床边,小心的用手拨开陈定远身上的被子,没有注意到手上的血渍将雪白的被子映红,心纹似有生命般,哀鸣声不断,心纹也是轻轻的颤抖着。

    余晖将心纹放在小家伙的胸口,心纹瞬间发出柔和的光彩,在这小小的房间里翻腾不已,如同丝线一般顺着心口没入进去。

    小家伙从来没有感觉到像现在这样舒坦过,小脸也舒展开来,带着甜甜的微笑进入了梦乡,余晖嘴角扯了一下,想去摸下他的脸庞,手指伸在半路停了下来,转身走到门口,小心关上了房门。

    停在门前,余晖忽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哪,这片世界这么大,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见识到,就要匆匆离开,可是意外与明天,无法预知哪一个会提前到来。

    余晖静静的跪在了门前,小心的磕了几个头,作为感谢他们在这片世界给予自己的温暖,以及这些年的呵护与照顾,他知道自己该走了,白天于丽的眼神以及陈彬的沉默,击碎了余晖的幻想。

    虽然他很想留下,但是他清楚的知道,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也许是那个天师走后,也许是陈定远倒下的那一天,一切都变了。

    他不想看到于丽躲闪的眼神,也不想要陈彬充满歉意的亲情,看似有很多选择,实际上,留给余晖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一个人找个地方,了结自己短暂的一生。

    外面的月色格外皎洁,余晖颤颤巍巍的走着,浑身刺骨的疼痛以及寒冷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自己,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他不想就这样倒在村子里,走着走着,他想到自己来时的那条河,在这最后的时光,他想去找到自己最初来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