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怀看见那个少年在雨中奔走，内心里所想，却是大学时分，林怀与那个赵本初的故事。

    当初的篮球课上，赵本初就是这样背着崴脚的林怀去了医务室。只不过那天没有雨，今天没有本初。

    天子面对这样的情况，只好对着刘怀轻轻说了声抱歉，便让手下人组织车马跟上赵本初去了。

    “秦王世子去的应当是杨子河边上的李家药铺。陛下，我来执鞭。”

    天子朝着霍云点了点头，随后便在前呼后拥中陪着刘怀登上了马车。

    至于瘸腿的张大，霍云让他坐在他们多出来的马匹上。

    刘怀知道今天的夜景是看不成了倒也没说什么。看着天子庄严的侧脸，不怒自威，只是听见那三个字，心里就只剩下那个人了。现如今，居然隐隐间模糊了他的脸颊。

    许是发现自己的爱女愁容满面，天子轻轻握住她的小手，“我们改天便出来，下次的夜景会更好看。”

    刘怀想念至深，此时难得自己还有一个至亲之人陪在身边，也就直接靠了上去，在天子的左侧，睡着了。

    车轮滚滚，但却没有半点颠簸。

    天子轻轻揽着爱女的肩膀，看着雨点落下。

    此般夜景，何为不美？

    良久，杨子河边独有的喧闹声盖过雨声，传至车中。

    刘怀揉揉眼睛，算是醒了过来，随即却是发现自己的失态几乎要惊起，但是天子却及时抓住爱女的手，“醒了？”

    刘怀望了许久，轻轻点头，“醒了。”

    短暂的行程中，刘怀做了一个简短的梦，梦中，她靠在父亲身边，只可惜她的父亲自从母亲出轨后，再没看望过自己了......

    两侧的护卫将伞盖举高，没有半点雨滴能够落在并肩行走的父女身上。

    雨点肉眼可见的小了，几人走进药房内，正巧碰见拿丝巾擦着头发的赵本初。

    “参见圣上。”

    “免礼。”

    天子走到赵本初身边，那赵本初虽然被说成是飞扬跋扈，可现在真和圣上待在一起，他还是很多恐惧以及畏惧的。

    “把今夜的事情说一说。”

    赵本初也就把自己遇见歹徒行凶，自己仗义出手的事情说了出来，可是如果只是这般描述，保不准这个天子又给自己安上一个好人的帽子，所以赵本初为了藏拙起见，中途瞎编了一大堆。

    比如说什么被禁闭久了，心情不舒服，想去打几个流浪汉发发脾气什么的......

    “害，当时我看见有人欺负瘸子，心里就不舒服了，这个地方，只能我欺负人，哪有人当着我的面欺负人的？正好我手痒痒，就冲上去打人了，至于那个瘸子，我本想也给他一拳，可是看他对老娘这么挂怀，就想狠狠地讹他一笔，哦不对，这是不能说的。”

    赵本初赶紧摇头，之后就算是缄口不言了。

    只不过他大抵是不知道自己的演技多么拙劣，言辞多么矛盾。天子看着他表演，也不戳穿，只是等他说完，“完了？”

    赵本初想了想，“完了。”

    “好，让那张大进来。”

    坏了！我还没和他串词儿呢！

    张大一瘸一拐地被几个侍卫拥护着进来，此时六个侍卫都已经露出了里面的赤虎袍子，那张大再平民，也知道这是什么人穿的衣服。

    御前虎贲！

    张大一进来直接跪倒，“草民拜见皇上！”

    天子点头，让他起来答话，问的，也就是今晚所发生的一切。

    那张大看了一眼赵本初，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圣上，请容草民伸冤！草民，草民要告御状！”

    嗯？

    天子显然也被这句话所吸引，只是喜怒不形于色，此番朝着身前侍卫点头，两人赶紧把大门拉关起来，天子也没和赵本初坐在一起了，拉着刘怀来到高处，一张红木椅子被擦得干净，天子也就坐在了那椅子上。

    “说来。”

    赵本初有些震惊，没想到刚才张大看自己的眼神是想要获得勇气。

    现在既然说到御状，赵本初显然也不能坐着了，便站到一边去。

    说来也正好，他本来就想要询问张大，那一晚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草民张大，上有一母，母有顽疾，久不能除，乃与兄弟张二从陈仓赶赴京城，寻找良医。只是我兄弟二人，过于贫困，没钱买药，去那观雨楼做工，所得钱财不足买药。一日偶然，一个身着华服的管事找上我兄弟二人，便说有一笔大买卖要做......”

    接下来，赵本初不用听，也懂了七七八八。

    无非就是有人看这两兄弟有点底子又是外人，所以让他们去闹晁府，败坏他和封常清的名声，甚至是让大家认为前几日的北区小贼就是他俩（实际上也是他三个）。

    只是没想到还没等闹起来，晁府就发现了两人，并且险些将两人诛杀。

    若是两人都死了，那倒也罢了，可是张大被赵本初救了出来。

    以免万一，幕后黑手就要来灭口了，之后就是今晚所发生的一切了。

    说到最后，张大已经是哭啼不已，“草民自知被坏人唆使，草民也不辩解，但只希望，圣上能够主持公道，把那想要害人之人抓出来，草民不畏惧一死，只是不愿意死的这般窝囊。”

    说罢，张大又朝着赵本初不断磕头，“秦王世子！草民愚见，听信别人胡话，今日方知秦王世子乃是当世真君子，我心中有愧，只可惜没什么报答，只有这具身子......”

    赵本初本来情感都被带入很深了，结果这“以身相许”刚冒出来，赵本初的情感连忙戛然而止。

    好家伙，别人都是美女投怀送抱，我要你一个莽夫作甚？

    于是乎赵本初赶紧摇了摇手，“不用不用，我原谅你，原谅你了。”

    可是那张大也终究是一个“草民”，常言道“仗义多是屠鸡宰狗辈”，他认一个死理，此番忙不迭磕头，直是要把额头都给磕破了。

    “行了，你还要照顾你娘，先别磕了。”

    听到自己老娘，张大终究是停了下来，但还是那句话，我的命归你了。

    对于此，赵本初也不好说些什么，当然也轮不到他说。

    “既然如此，朕便免你死罪，你以后就入籍秦王府，去做府上的家奴吧。”

    成了家奴，便是入了贱籍，休说子女不能参加科考，就连自己的后半生，自己的全家老小，也都成了秦王府的了。

    一般而言，这都算是特别严重的惩罚了，可是那张大却是眉开眼笑，连忙道谢。

    天子摆了摆手，听完了御状，自然落下一句，“朕会彻查，你不用担心，先照顾母亲便是。”

    “草民，叩谢圣上天恩！”

    听着地板又是“咚”的一声，赵本初也不好说些什么，反正王府上下也不多两双筷子。

    不过还没等他舒心，天子却是饶有兴致地开口，“本初，没想到你的品行这么高尚。”

    嗯？

    靠！

    “不仅将功名藏于心腹，就连张大一家也同意收留。”

    说到这里，赵本初明显听见天子身边坐着的公主轻轻笑了一声。

    “很好，又是一个好故事，不得不刊发下去了。”

    赵本初还想阻拦，结果那张大又是“咚”一声，磕头一下，连忙肯定，“恩公真乃君子也！”

    你......

    赵本初深深看了眼张大，但看着对方认真的眼神，自己也说不出话来了，要不是老朱来敲了敲门，自己怕是都要晕厥了。

    “参见圣上。”

    老朱不是空着手来的，听闻赵本初遇见了歹徒，带着三个好手一路翻墙过来，浑身是雨，而被他们砸在地上的，还有几具尸体。

    “经过我几人鉴定，他们所使用的兵器，乃至他们自杀服用的毒药，和上一次世子殿下遇见的刺客，都是一批人。”

    赵本初之前留了点力，就是想着之后审讯，可没想到对方还是死了。

    天子从最高的椅子上下来，几个侍卫又把这几具发紫的尸体戳了几下，确认他们动弹不得。

    “把尸体带走。”

    天子看了一眼夜色，时候也不早了，于是便拉着刘怀的小手，“回宫。”

    “恭送陛下。”

    赵本初带着众人行礼，而此时霍云带着御前军马在李家药铺外面等候多时。

    雨点吹打在战士脸上，但却没人有一丁点动作。

    “回宫！”

    霍云命令下发，所有战士笔直站在两侧让开一条通道。

    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倒是那刘怀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有点想笑，兴许是刚才秦王世子拙劣的演技吧，反正将要登上马车，刘怀却转头回来，朝着赵本初捂嘴轻轻笑了一下。

    可恶！

    等着天子走了，轻咳声也从病床上传来，张大的老娘醒了。

    赵本初不去管那个把红木椅当成传家宝的老李头，来到张大身边顺带着丢给他一袋铜钱。

    “先拿去给你娘治病，同时把你的右腿看一看，钱不够就去秦王府要，虽然我不在，但是我小姨会处理的。”

    张大还想拒绝，但是赵本初硬塞给他，看了看老娘，他也只得收下，只是心里不断感谢着赵本初，想着来日当牛做马也得报答恩公。